第48章 君埋泉下泥銷骨(五)

君埋泉下泥銷骨(五)

大婚的那天,是立秋,涼風至,卻仍舊退不了大漠的酷暑,黃沙席卷這座古城,卷着樹葉沙沙作響。

三書六禮,三媒六聘。

鳳冠霞帔,十裏紅妝。

李岚着一襲黑紅相間的長袍,刺繡華美,珠寶相綴,攔腰束以精美的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肢,一舉一動盡顯端莊大氣,令觀看的百姓連聲歡呼。

她被一雙男子的手引到了城主府的大門,透過紗質蓋頭,她隐約看到了對面的男子,還是那個熟悉的人。

唐蘭有些激動地笑了笑,他鄭重地牽着李岚雙雙踏入城主府。

待走過所有流程後,李岚被帶到了婚房,聽着外邊失真的人聲,她倏地掀開蓋頭,雙眼犀利精明,充滿了算計。

能贏嗎?

她不确定。

她只是一介凡人,有何能耐與仙鬥呢?

在與唐蘭相處的一年間,她早已摸清了唐蘭的底細——唐蘭本是鬼盤門下的幼子,卻沒有仙骨,修真界弱肉強食,生在仙門卻沒有仙骨,是難以存活下去的。

是以鬼盤門隐瞞了這個消息,讓唐蘭去人間潇灑。

但唐蘭是個心氣頗高的人,怎甘居于人後,一輩子躲在鬼盤門身後?

所以他來人間覓仙骨,想要以邪術奪仙骨,登上仙途大道!

而李岚就是這個不幸的人,唐蘭是在與她相處兩個月後才發現她有仙骨的,是以他動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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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岚起身将豆蔻上的藥粉抖進交杯酒,輕輕晃了晃。

她要成為唐蘭名正言順的妻子,讓唐蘭死于非命,再去到鬼盤門,拿到上好的修仙資源,正式修仙!

但唐蘭雖是凡人,身邊卻有許多修仙大能,還有法器傍身,所以她必須小心,決不能出一點差錯。

做好這一切,她又恢複原位,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

外院,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安客君一行人坐在不易引人察覺的角落,也歡快的喝酒吃肉,交談勝歡。

“寒白,你怎麽弄到的請柬?不錯呀。”陳免小口小口的飲酒,沒話找話。

堂溪程磕着瓜子,時不時飲酒,聞言,他垂着眼,低聲道:“我自有辦法。”

陳免哽了哽,索性不講話了。

“師兄,今日真能消鬼氣,出鬼城嗎?”裴肅鼓起勇氣問,因着這座城的鬼氣實在沉重,不是一般人能消去的。

蘇臨舟輕移視線,慢慢打量着城主府,看到了森然陰氣,淡淡道:“能。”

“怎麽,你怕了?”衛從吟歪着身子,笑嘻嘻問。

裴肅搖搖頭,道:“前輩說笑了,我只是有些不解。”

衛從吟揚了揚下巴,“這事你問蒼嵘仙尊有什麽用,仙尊又不會給你解釋,你還不如問祖宗。”

裴肅:“……”您可真敢說。

蘇臨舟不緊不慢的看了眼笑嘻嘻的衛從吟,并未多言,卻看的衛從吟差點笑不下去。

安客君喝了些許酒,正懶洋洋的釋放神識去探查四周,聽到有人說了自己,他收回神識,看向那個白淨少年,笑了笑,“對呀,你師兄是個悶葫蘆,你問他有屁用——蒼嵘你別瞪我,我說的是實話。”

他支起下巴,閑談般道:“城主府一直是這座城裏陰氣最重的地方,加之今天的陰氣比以往更重,由此推測,今夜必有枉死生靈,以至于怨氣濃重。所以我們來大膽推測,今夜,就是一個血夜,注定血流成河,死不瞑目。”

其餘幾人聽到這邊的話,登時噤聲,認真的聽了起來。

裴肅有些驚訝,原來離淵仙尊竟是這般人物,平易近人,潇灑落拓。

蘇臨舟将視線落到安客君臉上,眼含笑意的聽着他娓娓道來。

“陰氣凝聚于此,故而此地此夜,就是破局關鍵。是怨念消散,還是渡化怨靈,全在一念之間。我們只需看準時機,就能一擊斃命。”

裴肅頓時肅然起敬,認真道:“多謝前輩指點。”

安客君眨眨眼,熟知他的人頓感不對,就聽他笑道:“我是看在你師兄的面上才告訴你的,誰叫蒼嵘是我未過門的道侶呢。”

衆人:“……”

裴肅登時瞠目結舌:“什麽?!!”

堂溪程也張大嘴,瓜子殼粘在嘴皮上,要掉不掉,模樣滑稽,他呸呸吐掉,顯然被驚的不行。

陳免閉眼搖頭,只覺這厮丢人現眼。

蘇臨舟淡淡瞥向這厮,語氣涼薄,“得意忘形。”

“嘿,我樂意。”安客君也不惱,喜滋滋的反駁。

“諸位好吃好喝,唐某就不奉陪了!”唐蘭擱下酒杯,揚聲道。

“城主大人是要去入洞房了嗎?!!”

“哈哈哈哈,你這呆子,這是能說的嗎?!”

“城主快去吧,莫要讓夫人久等啦!!!”

“哈哈哈哈!”

唐蘭油光滿面的離了場,他穿過長廊,忽的定在了臺階處,神色猶豫痛苦。

今夜就是動手之時,可他卻有些後悔。

但李岚的仙骨資質極好,再難去尋到這樣一個人了。

可是……他舍不得,李岚與他情投意合,他卻圖謀她的仙骨。

他真想和李岚過一輩子,山水共樂,琴棋書畫,無話不談,只有她懂他,他再也尋不到這樣的人了。

可他沒辦法,他不想做縮頭烏龜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重新尋一個有仙骨的人,可撫仙學宮十年大選将至,他不能再浪費十年了。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後,唐蘭深呼吸後,這才撩袍往前走,眼神堅定。

推門而入,便看到了床邊坐着的人,身姿曼妙,端莊怡然。

唐蘭拿起秤杆,一步一步走到李岚面前,輕輕挑起紅蓋頭,如願看到了李岚那張美豔精致的臉。

今日的她上了濃妝,烈焰紅唇,美得不可方物。

他呼吸一滞,對上了李岚看過來的眼神。

“岚兒……”他輕聲喊道,“我來陪你。”

袖袍下的手緊緊攥着衣衫,李岚揚起一抹笑,眼神明亮,“夫君。”

她挪了挪位置,讓唐蘭坐下來,而後問:“你怎麽那麽早就回來了?我聽着前院還挺熱鬧。”

唐蘭微微笑着,“我當然是想早點見到新娘子,不然也不會那麽早就回來。”

他側身握住李岚如玉般的手,珍而重之的落下一個吻,“我不會讓你等我太久的。”

兩人都給了對方一個微笑,遵着習俗飲下交杯酒。

“你還記得當年初見嗎?那時的我們都在江南,”李岚忽的開口,“畫舫上漫天花瓣,我一舞畢,卻發現為我奏樂之人是你。”

唐蘭心尖一燙,他當然記得,他去畫舫上尋樂趣,卻見一美女子不顧他人眼光,自降身段的在畫舫上如舞姬那般即興跳舞。

後來他才明白,那哪是什麽自降身段,只是乘興而來,随性而起,當真是性情中人。

“我記得。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你。”

這可能就是一見鐘情吧。

李岚輕笑,繼續道:“此後數月你我作詩詞,談音律,高山流水,相談甚歡。”

她說出最後一句話,“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唐蘭眨眨眼,心裏有些疑惑,便借着酒勁問了出來,“岚兒,你想說什麽?”

李岚盯着他,嗓音極輕,“你真的愛我嗎?”

“那是自然!”唐蘭急道,“你怎會這樣想?我不愛你又怎會娶你?八擡大轎,十裏紅妝,這是我的誠意!”

他有些急于證明自己,便起身翻那個盒子,拿出了蛟珠,捧到她面前,腼腆的笑了笑,“這是我費了好大心血找來的,蛟珠,你應當在書上見過。”

李岚拿起蛟珠,沉默的盯着這顆珍貴的珠子,忽的一笑,“可你我相識一年,我卻連你真實的樣貌都不曾知曉!”

轟——

天邊忽的炸雷,陰風呼嘯。

心髒重重一跳,又酸又澀。

唐蘭呼吸陡然急促,他連連後退,撞到了桌子,一臉不可置信,“岚兒……你、你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嗎?!我知道的那一刻,心如死灰!整日活在恐懼悲哀中!”李岚猛地起身,目光淩厲,審視着他,“我心愛之人竟要奪我仙骨,殺我性命!堂溪蘭!你怎麽敢?!這就是你的愛?!”

唐蘭,哦不,現在應當是堂溪蘭了,他抖着嘴唇,語無倫次,“我……岚兒,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了,我不能沒有仙骨!”

李岚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那為何是我?!我又做錯了什麽?!”

堂溪蘭想要辯解,卻忽感肚子劇烈疼痛,他彎下腰,吐出一口烏黑的血。

是毒!還是修真界的毒!

他猛地擡頭,撕去臉上的人皮,露出了原本的相貌,本是英俊長相,卻面相刻薄,眉間萦繞着殺氣。

“你想殺我?!”

電光火石間,堂溪蘭就明白了李岚的圖謀,他煞白着臉,氣狠了,“不愧是你,李岚,圖謀我鬼盤門,你好大的膽子!”

他沉下臉,困難的将腰間玉牌摔碎,剎那間婚房中大陣升起,散發出邪惡的氣息。

李岚凄厲一笑,“堂溪蘭,你的愛,從來都比不上你的利益!”

她眼神一厲,手上結印,房內忽起一道猛烈地陣法,抵抗着堂溪蘭布下的邪陣。

“原來你早有準備!”院內靈力波動,看來是打起來了,只能說明李岚也找了修士,堂溪蘭扯了扯嘴角,他的後悔愧疚早就灰飛煙滅,只剩奪取仙骨之心,他從儲物囊裏拿出一把鬼刀,猛地往前一劈。

李岚閃身避開,她學習過一點仙術,是以她立馬化出一把彎刀,迎了上去。

兩人都是狠角色,從來都不是軟弱猶豫之人,是以打的毫不留情。

堂溪蘭雖是凡人,卻手持上好法器,能與李岚打個平手。

兩人眼神如出一轍的陰狠,都要置對方于死地,不一會兒,兩人就挂了不少彩,婚服早已破爛。

但過了一會,堂溪蘭腹部疼痛欲裂,被李岚一擊刺穿左臂,他撐着一口氣将人揮開,撐着地後退。

而李岚本就被邪陣壓制,身上傳來陣陣刺骨之痛,她咬着牙,嘴唇滲着殷紅的血,額間冒着冷汗,散亂的發絲為她平添幾分淩亂美。

“小姐快走!”屋外有人大喊一聲。

李岚一頓,也不管鮮血如注的堂溪蘭,直接破門而出,貼着牆跑。

“不許放她走!仙骨必須留下!”堂溪蘭粗聲下令,喉間充斥着鮮血,刺激着他的大腦。

他踉跄起身,不管不顧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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