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代價
代價
雖然坂口夫婦的年紀已經偏大, 但是他們卻依然保留着樂觀而年輕的心理狀态和生活狀态,追求着舒心而時髦的生活。
在東京這樣的大都市之中,他們将自身郊區的別墅外租, 而自己則又租賃了一棟高層公寓的大平層作為居所。公寓處在市中心的大廈, 一整面從地面延伸到最頂層的玻璃幕牆反射着太陽刺眼的光亮,顯露出都市特有的繁華。
坂口安吾走進了這個安保極好的樓宇之中, 摁亮了自己要到達樓層所在的數字。
他的黑發被一絲不茍地向後梳理固定,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 身上習慣性地穿着棕色的西裝,同樣被打理得很仔細, 沒有任何褶皺。
只有眼睑下微微的青色, 顯示出他前夜并沒有休息好的事實。
電梯門幾乎無聲地往兩旁滑開,坂口安吾走進走廊,找到了相對應的門牌號。
雖然這裏在普遍意義上也算是坂口安吾自己的家,但是想到此時裏面只有一個被他的父母收養不久的孩子,為了避免突然的到來吓到對方,坂口安吾依舊規規矩矩地按響了門鈴。
然而,在鈴聲響起三聲之後許久, 都沒有人來應門。坂口安吾頓了頓, 又重新按了一遍門鈴。
——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事情有些令人困惑,對方理應能夠聽到聲響,難道是比較怕生嗎?
好在這裏的門鎖是電子鎖,坂口安吾向裏輸入了密碼。
随着解鎖的聲音,門被打開了,室內的冷氣順着開口往外逸散出了一些。
坂口安吾換上了拖鞋, 他發覺鞋櫃上已經擺上了一雙明顯是小孩尺碼的運動鞋,看起來嶄新, 應當是在辦理了收養手續之後才去為小孩置辦的。
沿着門廊往裏走,坂口安吾的視線掃過客廳,室內很安靜且空蕩,顯然,那個被收養的孩子沒有待在外間。
“有人在嗎?”他問道,“我是坂口安吾,母親讓我今天過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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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一邊問話,一邊往裏走,尋找着在這片空間之內的男孩。
直到他推開了通往卧室的一扇虛掩着的門。
在看清室內的景象之後,坂口安吾的瞳孔驟縮。
窗戶被打開到了最大,高層的狂風将窗簾吹得高高揚起,布帛随着甩動而獵獵作響。
那孩子的身形單薄,正危險地站在了窗框邊緣之上,兩只手都沒有扶着任何東西,只要一個細微的擾動失去平衡,他就會從百米的高空之中墜落下去,像折翼的鳥兒将自己的五髒六腑摔個粉碎!
坂口安吾的心跳速度瞬間飙升,他廢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當場大喊出聲讓那孩子下來——如果在這種時候吓到對方,反而可能讓小孩失去平衡跌落。
聽到了門口的動靜,男孩回過頭來——這讓他的身體在半空之中令人驚心地晃了晃。他的頭發有些長,幾乎完全遮住了眉眼,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一點都沒有對成年人都感到恐怖的高空表現出任何不适。
在他的身後,是湛藍的天空白色的雲,還有與天空連成一片的大海,曠遠而美麗。
然而,這個時候坂口安吾完全沒有心思去欣賞這昂貴樓盤的外景。
“我是坂口安吾,是來接你的哥哥。”他介紹着自己的身份,走進了卧室裏,慢慢往窗臺的方向接近。
聞言,男孩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可以請你從上面下來嗎,也許我們可以面對面說話?”坂口安吾并沒有哄過孩子,此刻能做的只是柔和下來語氣,繼續說道,“去客廳裏交談吧。”
聽到他的話,男孩似乎猶豫了一瞬,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最後看了眼窗外。
然而,不等他從上面下來,他就感覺到了腰間一個巨大的拉扯力。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天見神理就仰躺在床墊上,與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新錨點狼狽地滾作了一團。
與此同時,系統播報道:【恭喜玩家成功找到錨點。錨點身份已确認——坂口安吾。】
玩家:?!
他想要坐起身來,卻發覺對方握着他手臂的力度大得吓人。
天見神理困惑地歪了歪頭。
“窗戶口的地方很危險,不要随随便便就站在那裏,知道嗎?”坂口安吾對着男孩苦口婆心地說道。
男孩慢慢點了點頭。
坂口安吾這才松開了摁着對方的手臂。
……
短暫的兵荒馬亂過後,一大一小兩個人終于面對面地坐在了客廳裏。
“我的父親和母親,也就是收養你的那對夫婦,他們最近要去……旅行,”想到了電話裏母上大人提到度蜜月時的甜蜜語氣,坂口安吾的表情猙獰了一瞬,又很快壓制了下去恢複正常,“所以接下來就是我來負責照顧你。剛剛已經介紹過,我的名字是坂口安吾,坂口家的長子。”
【當前錨點完成度:8%。】
在初始見面的時候,錨點完成度就是這樣的值,某種意義上已經相當高了。顯然,坂口安吾,即使面對第一次見面的弟弟,依然相當認真且負責。
要知道,兩面宿傩的初見,只有1%的完成度,大約僅僅是“知曉有這樣一個人存在”的程度。
“你……叫什麽名字?”坂口安吾猶豫了一下,還是這樣問道。他有些尴尬,因為母親的電話挂得太快了,以至于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弟弟的名字。
男孩卻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轉過頭去,将視線掃過了室內的家具和陳設,随後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他站起身來,蹬蹬地跑過大半個前廳,最終打開了玄關櫃子上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了一沓塑封的文件。
他把文件拿到了坂口安吾的面前,擺在了光滑的玻璃桌面上,指着最上面的信息給對方看。
那是一張印刷着被撫養者異動屆的表格,表格上填寫了他的名字。
“坂口,安昭。”坂口安吾念出了男孩的姓名。
男孩看着他,微笑了一下,點頭應了下來。
“我在橫濱市工作,為了方便性的考慮,可能需要你暫且也搬過去,你願意一起去橫濱那邊生活嗎?”坂口安吾問道。
男孩再次點了點頭,表現出一種乖巧而順從的态度。這令人很難想象方才他會獨自站在敞開的窗上做出那樣危險的舉動。
“如果有意見的話,也可以盡管告訴我。橫濱與東京之前的車程并不遠,即使你想留在東京這邊居住也沒有關系。”坂口安吾又說道,他擔心男孩因為怕生而委屈自己。
按照種田長官的發話,他現在處在長假期間,并不需要每天在異能特務科處理工作,留在東京這邊陪着對方也是可以的。
男孩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對去橫濱生活沒有意見。
坂口安吾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自從他踏入這個居所之後,對方從來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如果是因為怕生而保持沉默的話,動作也會表現出瑟縮,但男孩的肩膀舒展,肢體動作是坦然而放松的,顯然,即使是初次見面,對方也很信任自己。
那為什麽會一直都沉默着不曾說話呢?
之前,坂口安吾自己說了這麽多話,無論是詢問名字還是其他的問題,男孩要麽是直接給他紙質資料,要麽通過點頭和搖頭的動作來作為回答他的方法。
眼鏡的遮擋之後,坂口安吾看向男孩的目光閃動。
但是他沒有将自己心裏的想法直接向男孩問出口。
他只是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繼續說道:“如果你同意的話,就先去收拾一下東西吧。”
坂口安昭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跑到另外一個房間去收拾東西了。
确認對方離開這個房間之後,坂口安吾立刻站了起來,走到了視野開闊的陽臺上。他注意将玻璃門關緊之後,确認男孩沒有跟過來,才又撥通了自己母上大人的電話。
算算航班的時間,對方現在應該已經從飛機上下來了。
果然,沒多久之後,電話被接通了。
“麽西麽西~,是安吾啊,”女人愉快又輕松的聲音從手機聽筒之中,“你現在已經接到小安昭了嗎?”
“我見到他了。”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光滑的玻璃鏡片反射出光芒,“關于安昭,您是不是有些事情忘了告訴我?”
“啊?有嗎?”坂口夫人的聲音變大了,但是內裏卻失去了一開始的中氣十足,語氣欲蓋彌彰。她繼續說道:“啊哈哈可能是因為安吾太可靠了,所以就忘記告訴你一點點事情。”
是億點點事情吧?
“……所以,現在能具體告訴我,那孩子是什麽情況嗎?”即使已經習慣了自己父母的天然屬性,坂口安吾依然有些心累。
坂口夫人嘆了口氣,耳朵貼在手機上,緩緩說道:“實際上,安昭他,是個很可憐的孩子呢。”
“他本來是孤兒,被一對夫婦收養。然而,在一個月前,那孩子剛剛經歷過一場意外事故。在那場事故裏,他失去了前任的養父養母。我和你父親是在福利院見到了他,那時候工作人員在發公益活動捐贈的零食和玩具,別的孩子都往前擠,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形單影只地站在最後面。”
“我當時就感覺,那孩子跟你小時候有些像。幼兒園的時候,孩子們排隊吃飯,我和你爸偷偷觀察,就你自己獨獨站在最後面不往前去……”坂口夫人陷入了回憶。
坂口安吾忍不住開口打斷道:“我說過很多次,那是因為那天的飯恰好有我最不喜歡吃的香芹。”
“是這樣嗎,媽媽不太記得了。”坂口夫人爽朗地含糊道,“反正我和你爸當時看到那孩子,就決定把他收養回家。之前發生的事故讓他受到了一些影響,福利院那邊說,醫生診斷是心因性的失語症。可能還需要安吾多多費心……”
電話另一邊的聲音逐漸雜亂。
“具體可以看收養資料,它們都放在玄關的抽屜裏。不多說了,我要去做日光浴呢,好好照顧那孩子,你那點社畜工資不夠的話,媽媽可以再打給你些。”
“那倒不必了……”坂口安吾微微抽了抽嘴角。無論是港口黑.手黨還是異能特務科,給的工資都很豐厚。
“好吧,那我挂了。”坂口夫人語氣輕松,“沒大事不用給媽媽打電話哦。”
電話被挂斷了。
站在二十九層樓的陽臺,看着落地窗外的高樓大廈和遠方的海,坂口安吾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
一般來說,不着調的父母所生的孩子反而會很成熟可靠。譬如隔壁片場粉頭發綠眼鏡的超能力者,再譬如守護O心的甜酷女主,再其次,還有成年後的某大空。
而坂口安吾就是這樣成為一個可靠的男人——也是異能特務科的可靠社畜的。
只是照顧一個七歲的孩子而已。
坂口安吾一邊想一邊打開了陽臺的門,滑輪在軌道之中摩擦發出了細微的響動。
想到方才與男孩的會面,他心裏忽然閃過了一種考試之前沒有複習任何資料就坐在空白試卷面前的窘迫。
異能特務科特別任務支援科前情報員坂口安吾,從來沒有在信息一片空白的時候做出過行動。
只有這兩天,因為從港.黑離開之後的一些事,多少有些徹夜難眠,母親的電話內容又過于突然,他便也沒有事先了解自己的新的弟弟的信息。
如果剛剛自己沒有察覺到對方的異常,就貿貿然要求有着失語症的對方念出聲回答,事後知道了情況的自己絕對會半夜都為這件事而從床上坐起來睡不着覺吧。
“你……收拾好了?”坂口安吾說出的話語有些遲疑。
無他,男孩的造型屬實有些前衛。
他換下了方才的睡衣,此刻上衣是一件普通的印了機器貓的T恤,然而頭卻是從原本左邊胳膊的袖子裏冒出來的,胳膊則是從領口之中伸了出來。兩條腿是正常從褲腿裏伸出來,但是褲子的前後卻穿反了,兩個後口袋的兜被放在前面。
只有外套是按照正常人的穿法來穿的。
聽到對方的問題,坂口安昭沉默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坂口安昭抿唇,繼續沉默了很多下。
——好像是有一些不對勁。
于是他搖搖頭,對着自己第一次見面的哥哥自然地張開手臂,做出想要對方幫忙的樣子。
看着男孩等待着的樣子,坂口安吾走上了前去,為對方将衣服調整到正常的穿搭方式。
男孩很聽話,随着他的動作,将衣物換到正常的位置。
坂口安吾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發,獲得了對方彎起嘴角的一個一閃而逝的笑容。
關于衣服,坂口安昭并不是故意這麽做的。
實在是因為,這個世界的這個時代的衣服,與以往在平安時代的時候大相徑庭。
他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确實已經一個月多了,但是或許正是因為向系統強求了這個世界觀下的強大能力,導致了無論是能力還是身體,全部都存在着極大的不穩定性。
首先就是,這一次天見神理并沒有能夠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作為坂口安吾的親弟弟出生。他直接降臨到了一具剛剛死去、尚帶溫熱的孩童屍體的身上。系統偷渡的能力讓這具身體延續了生機。
另一個不穩定,是指在遇到錨點之前,坂口安昭與他的身體之間都時不時地斷開連線,以至于連這個時代的衣服都沒能學會穿。
直到真正與坂口安吾相見以後,這樣的波動才穩定下來。
付出這樣的代價,得到的能力同樣充滿限制,令話語都變成了奢侈品,但力量本身卻分外強大。
因為被收養的時間并不久,所以坂口安昭在這裏的東西少得可憐,只有兩套衣服,其中一套還是睡衣。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屬于他的東西了。
坂口安吾感到驚訝的是,男孩穿衣服的方式亂七八糟,但另外的衣服卻在沙發上被疊得整整齊齊。
他将那少得可憐的東西收攏了起來放進包裏,對男孩問道:“還有沒有遺漏的東西?”
坂口安昭搖了搖頭。
于是,坂口安吾向自己的弟弟伸出了手,說道:“那麽,走吧,安昭。”
看到男人對自己伸出的手掌,坂口安昭微怔。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人主動向他伸出手來。
即使是玩家,此刻也有一種微妙又奇特的不習慣。
就像是,一直以來都在拼命追随着自己的錨點,跌跌撞撞地努力追趕對方,而在這樣的時刻,對方卻主動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等他,向他伸出了手來。
“怎麽了?”梳着背頭,衣着板正的年輕男人問道。
坂口安昭搖搖頭,上前一步,握住了對方的手。
觸感與想象中一樣溫暖而有力。
他跟着自己的哥哥,真正意義上地踏入了這個新的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