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更

第一更

遲一懸就是考慮到馬弘宣與莫鈴蘭的命器大概率能用上, 這一趟才專程帶上他們,要是鳳城裏沒有機會用上,回去的時候他放慢腳步, 帶着兩人一路玩回去, 這也是歷練的一種, 偶爾來了靈感他就順便教一教。看看能不能提高他們的悟性。

兩個人算是比較合适了, 學生多了他這個老師也吃不消。

本來想着他們能提升一二層修為就很驚喜了,沒想到馬弘宣這麽猛, 居然要從練氣五層跳到築基!

連遲一懸都不可避免有些眼熱了, 他跟命器吐槽, “這跟小說設定的不一樣!說好的大道難行呢?”

命器溫和地安撫他, 【陛下,您想想自己。】

遲一懸于是想到, 自己也并沒怎麽修行,每天在小宅裏不是吃喝睡就是鑽研陣法符文, 一天時間裏巡視領地查看面板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鐘, 點數夠了就提取出來直接升級, 沒有半點難度可言。

于是他沉默了。

他又想到玉龍臺裏那些每天辛辛苦苦用靈氣溝通命器的修行者, 想到鐵笛兩姐妹對外出歷練的渴望, 想到這一次使用命器後修為飛快蹿升的馬弘宣……

若有似無的感悟絲線一樣湧出,結成一張密集的網絡,他站在網線的一端,隐隐窺見了一個通往終點的超鏈接。他下意識想要點擊,然後發現自己沒有鼠标。

遲一懸剎那回神,身上翻湧的靈壓也如水面一樣平靜下去。他剛剛湧現的靈感因為沒有大量積累的支撐而斷掉, 但領悟到的那些東西已經足夠他消化一陣子了。

遲一懸有些開心。哦耶,下一次教學生又有素材了!

他擡眼看向周圍, 這才發現莫鈴蘭與馬弘宣面上冒出了冷汗,一副剛剛被一輛車碾壓過的慘樣。

那股悄無聲息的靈壓消散,馬弘宣和莫鈴蘭這才松口氣,剛剛東家變得好可怕,兩人剎那間忘記了所有,只覺得自己好像山腳筋疲力盡的旅人,望着看不到頂的山峰心生畏懼。

而馬弘宣體內的靈氣剛剛被阻了一下,暫時壓了回去,此時又不可抑制地往外冒出來,讓他整個人氣息混亂,仿佛一只不停往外噴水的泉眼。

馬侍衛帶着錢丁寧一過來,就立刻感覺到馬弘宣狀态不對,他也是個修行者,立即分辨出這是即将突破的征兆,但他見識有限,不明白這是跨級突破,因此一下懵住,卻下意識拉住錢丁寧,不讓他再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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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丁寧只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要是被靈壓沖一下,沒準要去掉半條命。

原本喧鬧的鳳城中央大街此時變得無比空蕩,無論是方才遲一懸頓悟時不自覺湧出的靈壓,還是馬弘宣即将突破的氣息,對于大部分凡人來說都是很難受的,許多人都下意識越退越遠,沒過一會兒,大街上就只剩那寥寥幾人了。

鳳城之事已了,馬弘宣又是這個樣子,遲一懸片刻都沒有多呆,他兩只手擡起,分別按住馬弘宣和莫鈴蘭,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化作一道遁光,流星一般沖出了鳳城。

等來到距離鳳城百裏遠的一片密林,遲一懸才落到地面将兩人放下。

馬弘宣此時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即将突破了,正想要找個地方坐下安心晉升,有東家在,哪怕旁邊是虎穴,他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修行之地。

然而他剛往下彎就被東家提了起來,下一刻,一句話驚雷般落在他耳側,“你要築基了。”

馬弘宣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東家,莫鈴蘭也是一模一樣的神情。

兩雙瞪得一樣大的眼睛呆呆看着他,像兩只呆頭鵝。

遲一懸不覺好笑,輕拍了下馬弘宣,“築基是大事,還是回玉龍臺更好。”

晉升跟打戰一樣,要一鼓作氣,如果只是晉升一兩層,在野外也就夠了,但馬弘宣這次是跨級沖築基,他比練氣圓滿少積累的那五層靈力,得趁這個機會一氣呵成補回來,東極洲野外貧瘠的靈氣供應不了他的需求。

如果就這麽拖下去,那股因為命器帶來的靈感慢慢回落,就不知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能築基了。

馬弘宣當然也知道這一點,鼻尖一下冒出了汗,沒有任何一個凡人不想築基,他曾經也覺得希望渺茫,跟了東家後他自認十年內有機會築基,沒想到機緣會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到來。

哪怕東家相助,也要一天才能回到朝歌啊!

馬弘宣急得眼睛都要紅了,下一刻,一只手将他往後一推,周圍景色扭曲一瞬,毫無防備的馬弘宣往後踉跄一步,等他站定,發現自己正站在玉龍臺的校場上,周圍是熟悉的景色和還在操練的士兵。

看到他突然出現,周圍一下嘩然。

馬弘宣看看周圍,這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壓下心中震撼,他來不及找玉龍臺管事走流程,随便找了間靜室就沖了進去。

砰的一聲!靜室的門重重關上,從這一刻起,除了裏面人,再無人能打開這道門。

周圍人議論紛紛。

“馬司市怎麽了?火燒屁股似的。”

“要不是他去的靜室,我倒以為他兜不住了趕着沖t茅房呢!”

玉龍臺的管事急急奔過來,在門外喊:“馬司市,你還沒挂牌子呢!”

無論是軒轅衛還是朝歌的吏員,都有一塊證明身份的令牌,要入靜室,得先将牌子挂在管事那裏登記,等出了靜室才能将牌子領回去。

管事見靜室沒有絲毫動靜,也知曉裏面的人聽不見,卻還是念叨了兩句,“等你出來可別忘了補上。”她說着往回走,“真是,平時最規矩一個人,這回怎麽犯糊塗了。”

管事走出來沒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道驚呼,她疑惑地回頭看,忽然張大了嘴巴。

只見玉龍臺上空,靈氣絲絲縷縷彙聚成雨,全只朝着馬弘宣的那間靜室澆灌。

這前所未見的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郭千山遠遠看見了,還以為玉龍臺出了什麽事,趕忙奔過來,看見這靈氣雨後他神情怔怔,下意識伸手去碰。

靈氣凝成的雨絲卻都繞開了他,它們仿佛有了意識,只向着那間靜室中的人奔赴……

***

天色不早,鳳城百裏外的密林中,枝葉搖落點點細碎昏黃光斑。

遲一懸送走馬弘宣後,卻不急着去阻攔裴淮發出的那只靈鶴,而是側頭看向莫鈴蘭。

莫鈴蘭神色還算鎮定,只是她剛剛離得近,隐約從馬弘宣身後瞧見玉龍臺的景象,猜出東家是把馬弘宣送回朝歌了,心裏好奇得像有只小爪在撓,卻仍乖巧地一言不發等候吩咐。

遲一懸問她今年多大,修行怎樣,命器如何了。

莫鈴蘭明白東家這是又要指點她了,臉頰紅撲撲的,她壓抑下內心的激動,說自己已經二十三歲了,最近天天在玉龍臺打轉,靠着玉龍臺充沛的靈氣,兩天前她已經晉升練氣五層。

二十三歲的練氣五層放在東極洲絕對是個小天才了,換做別的地方,她尾巴都不知道翹多高了。但朝歌裏的同僚們近來也是進境飛快,郭千山都快練氣七層了。

大家都明白自己能飛速晉升,一是東家時不時的點撥;二是仰賴玉龍臺豐沛的靈氣。要是沒有這些,他們現在至多是個練氣二三層的修為。

因此沒有人驕傲自滿,莫鈴蘭也是如此。

其實她在很久之前,就隐約覺得自己的修行之路有問題。

入道修行後,她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要調動體內靈力與命器溝通,要經常使用命器,她覺得命器就像自己的手腳,只要她像小嬰兒一樣,每天都動動手腳,早晚能讓這個新的肢體聽話。

她先出去做幫工,後來又去做雜役,她把命器當抹布使用,她的命器用來擦洗真是一絕,都不需要沾水,就能把所有地方都擦得幹幹淨淨。

主家偶爾會誇她,因為她自帶抹布,還替他們省了不少水。

也有管事輕蔑地誇她,說她天生是個做奴才的好料子。

莫鈴蘭心裏悶得像壓了塊石頭,她當然不甘心做雜役,她也想成為修士,她隐約覺得這樣不太對,可她說不出哪裏不對,她也不知道更好的方法,而她日複一日把命器當抹布時,修為慢慢到了練氣二層,這個方法也似乎沒有哪裏不對。

她就在這種糾結和遲疑中度過了很長光陰,把命器當抹布所獲得的提升越來越少,練氣三層遙遙無期,有時候半夜醒來,她望着窗子,會覺得練氣三層比天上的月亮還遙遠。

而她好像一只猴子,對着井裏的月影不停撈,她撈不到練氣三層,她知道自己的路大概走歪了,可她只是一只猴子啊!猴子不知道天和地的分別,猴子也分不清真月和假月。

就在她以為自己永遠要做一只猴子的時候,她遇到了東家。

頭頂灑落的光斑落在莫鈴蘭白淨的臉龐上,她非常虔誠地将自己的命器掏出來捧到東家面前。

這一幕跟幾個月前何其相似,當時她還是個前途未蔔的雜役,為了求得東家庇護,她跟其他雜役絞盡腦汁地将自己的命器捧出來給東家查看。

其他人的命器有鍋碗瓢盆,野花野草的,她自己的命器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塊看起來幹淨的白布,也就她的兩個巴掌大,扔在地上毫不起眼,賊都懶得偷去。多數時候,莫鈴蘭甚至羞于提起自己的命器。

可那個時候,命器是她唯一的指望,不管怎麽說,有總比沒有強吧!

于是她只能忐忑的,不安的,捧上自己不起眼的命器,如同捧上自己卑微的家境與平凡的相貌。

預想中的輕視與冷淡卻并沒有出現在那位修士的臉上,他忽然變了個人似的,指着他們罵了一通。

莫鈴蘭跟其他人一樣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可是跟在奇珍堂裏管事們的謾罵不同,那些人罵她,是羞辱,那位修士罵她,是關切。

好像她的阿奶,罵她冬日舍不得用熱水洗腳,罵她不按時吃飯,罵她不知道愛護自己……

他好像家裏的長輩呀!

從那一刻起,莫鈴蘭就認了這個東家,打心眼裏追随他。

在那之後不久,宋典來找上門來,莫鈴蘭心中急切,跟着同伴爬上山坡,她吃力地踮起腳,用自己的命器抹掉了一個築基修士的腰帶扣子。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扣子,卻是一個與衆不同的開始。

在那一刻,她伸手摘到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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