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打鬥聲戛然而止,一直不自覺屏住呼吸的顧啓章終于松了一口氣。
身前的喬嶼握着劍,默然不語。常善低着頭,他的兩個屬下也不說話。
顧啓章忍不住打破沉默:“還打嗎?”
不等喬嶼回答,常善由身後的一個白衣人動了。
他沒有沖上來對着喬嶼揮劍,而是轉過身,面朝窗外,放了一個沖天而起的信號彈。
“嘭——”巨大的聲響在寂靜中炸開,震耳欲聾。金燦燦的焰火瞬間點燃了黑色的天空。
喬嶼握緊了手中的劍,嚴陣以待,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不禁看向常善由。
常善由在她的注視下,慢慢站直了身體。
喬嶼面色變得有些凝重。常善由方才出招太兇,她用尋常的劍法應對不來,迫不得已用了玄玉劍法的第一重境界——碎玉。
碎玉,顧名思義,就是以耀眼如白玉的光為輔,再施以迅疾的招式,用快攻的手段擊敗敵人。
以往,只要她,敵人會在她面前倒下,再也站不起來。但現在常善由中了她一劍,居然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
常善由擡起頭,眼睛落在喬嶼沾了血的黑色面具上,忽然将手中的短劍一扔,插入地面。他慢條斯理地摸出一個白色小瓷瓶,倒了一把紅色藥粉撒在傷口上,撕扯下衣袍的一角,将傷口裹好。
鮮血往外流淌的速度慢了下來,剜心的疼痛也漸漸緩解。
常善由伸長手臂,重新将地上的短劍抓在手裏。他懶懶地撣着劍面上的碎屑,突然神經質地發出幾聲怪笑,“玄玉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會被認出來,喬嶼毫不意外。讓她在意的是,心裏那股突兀地生出來的強烈的、不妙的預感。
就在她暗暗警惕時,屋頂上驀地傳來一陣飄忽的腳步聲。
而常善由也再一次開口,他看着喬嶼:“五十年前,橫掃武林的‘暴雨梨花針’,聽說過嗎?”他語調裏的不懷好意,幾乎要從面具裏溢出來。
喬嶼猛地擡頭,驚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常善由。
暴雨梨花針,喬嶼當然聽說過。那是傳聞中出必見血,號稱暗器之王的大殺器。
五十年前,一個叫梁平的無名小卒用暴雨梨花針屠盡了大半武林,遭到黑白兩道圍剿。她未曾見過面的師祖就是在那次圍剿中與梁平同歸于盡而戰死的。
梁平死了,暴雨梨花針也随之在武林中銷聲匿跡。白衣堂跟梁平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怎麽可能會這樣的殺招?
“砰——砰——砰——”
沒有給喬嶼更多思考的時間,屋頂上的瓦片突然發出一疊碎裂的爆炸聲。十五個白衣人飄然落地,無聲地站在常善由身後。
十五個人,加上原本就站在常善由身後的的兩個白衣人,一起學着常善由的動作,手腕翻轉,将一把巴掌長的短劍抓在手中,劍尖對準喬嶼。
為什麽常善由的劍是短劍,這一刻喬嶼懂了。因為他的劍,不是武器,是暗器。
“殺了她。”
寂靜之中,常善由輕聲下令。
十八枚短劍霎時齊發,以勢不可擋的氣勢,狂風暴雨一般射向喬嶼。短劍射出的速度太快,滞留空氣中時,甚至炸出了一陣尖銳的聲響。
站在喬嶼身後的顧啓章從沒見過這種陣仗,當即驚得大腦一片空白,只瞪大雙眼,傻愣愣地看着。
等他回過神時,那十八枚短劍已經逼近喬嶼面門。
“喬姑娘——”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顧啓章已經倉皇地往前了好幾步。
“別過來!”喬嶼低喝一聲,握緊了手中的劍,“你想被紮成篩子嗎?”
白皮面具下的常善抑制不住地興奮,他擡手摸了摸面具上面那道像刀疤一樣的裂口。
這是上一個讓他使出暴雨梨花針的對手,給他留下的痕跡。那之後,他砍下那個人的頭,做成了杯子來裝酒。
現在,他要有新杯子了。
十八支短劍像天羅地網一樣張開,置身其中,喬嶼不能後退。
她退了,身後的人都會死。
喬嶼微一閉眼,又立馬睜開——不能退,那就打!
澎湃的劍氣漸漸從四肢百骸游走至劍尖,使得劍身在一瞬間有了生命一般,輕輕顫動起來,發出一聲短促的轟鳴。
耀眼的白光在房間裏像流星一樣綻放,接下來是幾道肉眼無法捕捉的殘影,躍至半空,舞劍對抗那十八枚短劍。
“當——當——當——”
劍與劍在以極快的速度相互觸碰,清脆的器械聲音在房內回蕩,撞進每個人耳朵裏。
顧啓章大氣不敢出,一顆心狂跳。哪怕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動靜,他也死死地睜大眼睛,不敢移開,緊張到快要不能呼吸。
終于,白光散開了。
半空中的喬嶼收了劍,雙腳落地。她在地上站穩後,半空中停滞的短劍也窣窣往下落,釘在她身前。
眼前的女人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裏,常善由眼底露出一抹難以掩飾的驚愕。
自從複原了梁平的暴雨梨花針後,他從未失手。否則白衣堂也不會在短短幾年就超越一衆殺手門派,在江湖中聲名鵲起。
就在他暗自心驚時,一直安靜地喬嶼突然側頭“噗”地噴出一口鮮血。她手裏那把從不離身的劍,“咣當”一聲從她手中滑落。她自己也從垂直站立變得搖搖欲墜。
常善由笑了。暴雨梨花針,從不失手。
“喬姑娘!”視線一直落在喬嶼身上的顧啓章一驚,三兩步沖了過去,伸手接住了倒下來的喬嶼。
喬嶼靠上他胸膛後,很快閉上眼睛,失去了意識。
她身上的黑衣服,在胸口的位置裂開了一道一指大小的縫,猙獰的傷口清晰可見,鮮血源源不斷地從那裏流出來,濃濃的血腥味,争先恐後地湧入顧啓章鼻子裏,幾乎要将他溺斃。
流到手臂上的血是燙的,喬嶼的身體卻有些冷。受傷的身體不斷地冒冷汗,痙攣般地發着抖。
在他面前的喬嶼是驕傲的,厲害的,顧啓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虛弱的喬嶼。
顧啓章垂下眼,将她抱得更緊了一些。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找個大夫,他沉默起身,準備轉身離開。
但是沒走兩步,常善由就擋在了面前,陰測測地盯着他:“想走啊?”
顧啓章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誰,盧首總有那個膽子下令殺我嗎?”
他一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在揚州這些二品三品、甚至一品的大官眼裏,像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螞蟻,但是他是欽差,是代天子辦案。盧首總等人再怎麽恨他,也不敢真的動他。
聽了他的話,常善由沒有回應,不過也沒有其他動作。
顧啓章暗暗松了一口氣,又不禁有點後悔。早搬出欽差的名頭,也許喬嶼不會傷得這麽重。
腦子裏這樣想着,顧啓章腳下繼續往外走。
當他就要跟面前的常善由擦肩而過時,常善由突然伸出了手,重重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顧啓章驚愕地看過去。
常善由斜視着他,一字一頓道:“姓盧的确實沒叫我殺你,不過欽差是什麽了不起的大官嗎?有什麽規定,讓我不能殺欽差嗎?”
顧啓章怔住,瞳孔倏地放大。
而常善由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在放完狠話後,猛地用力往下按。
尖銳的刺痛從肩膀傳向大腦,顧啓章臉色一下白了,他死死咬牙,不讓自己發出慘叫。
常善由睨着他,正要加重力度,就這樣折斷他的手臂時,一連串沉悶的鐵甲行進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常善由手中動作稍頓,側頭給右邊的一個白衣人手下使了個眼色。
那手下立即往窗外看了一眼,“官府的人來了,下面全是騎馬的大頭兵。”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時有火光閃動。
看樣子,陣仗不小。
“堂主,”手下人斟酌着開口,“走嗎?”
這些大頭兵不比衙門裏的衙役,都是刀口裏舔血拼殺出來的,身上的血氣不比他們少,真對上了,他們讨不了多少好處。
常善由皺起眉毛,有些不甘心地看向顧啓章懷裏的喬嶼。
在他猶豫不定的時候,門外所有的細微動靜都停止了。常善由轉過頭去,只見一個穿着紅色官袍的中年人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不怒自威。
站在男人身後是一排搭着弓箭的士兵。他們張着弓,将箭尖對準了常善由站着的方向。
常善由收回目光,突然身影一晃,在衆目睽睽之下移到窗口,就要縱身跳下去。
“堂主!”他的一個手下連忙喊住他,指着縮在地上戴着白皮面具的人,“那兒還有一個。”
常善由頭都不回:“虧錢的買賣不做,不用管他。走了。”
他說完,輕輕躍起,直接跳下窗臺。
那一群白衣人也跟下餃子一樣,追着他的身影跳了下去。
等到這群人全部走光,抱着喬嶼的顧啓章才悶哼一聲,整個人搖搖晃晃就要跌倒,一個士兵見狀趕忙上前将人扶住。
“多謝。”顧啓章穩住身形後低聲道謝,又向那個中年人低頭行禮:“中丞大人。”
“嗯。”孫巡撫掃他一眼,将視線落在地上那個白皮面具的男人身上:他臉上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是躺在地上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把這個人帶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