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水霧缭繞的房間內,放着一口黑色的瓷缸。
瓷缸裏面灌滿了深紅色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水面之上,是一個斜倚着缸壁,長發披散,雙眼緊閉的女人。
門口忽然傳來一串窸窸窣窣的動靜,昏黃的油燈下,六個身形佝偻的人影,退到了一邊。
接着,又走進來一個矮小的身影。
他一走動,靜谧的房間裏便全是叮鈴鈴的聲響。
他擡頭盯着缸裏的女人看了一會,忽然腳尖一點,躍上瓷缸的邊緣,伸出圓圓短短的五指,撥開女人散落在水面上的長發,摸向女人左胸口。
手底下的心髒砰砰跳動着,平緩有力。
他收手,跳下來,回頭去看後面的人。
“換了她的心,我師弟真的能活過來?”
站在隊首的人,擡起了一張布滿皺紋,五官深深凹進皮膚裏的臉:“只要谷主信守承諾,事前給我們一碗心頭血。”
……
冰冷的寒氣,像一把帶刺的鋼刀,慢騰騰地刮過每一寸皮膚,身體很快泛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喬嶼眼皮一顫,打着哆嗦醒了過來。
入目的是冰砌的崖頂,向下墜着尖尖的冰柱,四面是厚厚的冰牆。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紗,板正地躺在一塊冒着冷氣的方形冰臺上。
難怪這麽冷。
喬嶼呼出一口冷氣,翻身坐起來,發現牽動着胸口的刺痛居然都愈合了,不免覺得奇怪。
但此時,還是先運起內力驅寒要緊。
喬嶼想着,閉上眼睛,靜下心來,默念玄玉宗心咒。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
咒語念罷,身體沒有感受到暖意,牙齒反而凍得咯吱直抖。
喬嶼心一緊,不死心地又念了一遍,身體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內力不見了……
喬嶼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正要再次嘗試,附近忽然響起了一串清脆的鈴铛聲。
是先前那個奇怪的小孩來了。
喬嶼暗道不好,想要找地方藏起來,但是這裏四面都是牆,根本無處可藏。
她腦袋裏飛速轉動着想法,那邊叮鈴鈴的聲音越來越響。
不等喬嶼有多餘的反應,便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她身前的冰牆竟然從中間裂開,咔咔往兩邊推去,如水的月光争先恐後地灑下來。
頂着一頭沖天辮,一身紅衣的男孩,赤着腳,昂着頭,邁步進來。
他身後跟着兩個成年人,一個幹瘦,一個高挑。
幹瘦的那個,手裏抱着胸口仍然插着喬嶼那把銀劍的胖子掌櫃,看也不看喬嶼一眼,輕輕把人擱在了冰臺上面;
高挑的那個,手裏拽着一根長繩,繩子上面綁着昏迷不醒顧啓章和何詠,繩子尾巴還吊着一個衣服染滿了血的。
正是那個來宣旨的提督太監錢進。
這人居然沒死,喬嶼默默退到了牆角,警惕地盯着沖天辮三人。
沖天辮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候,冰牆後又陸續進來六個人。
這六個人頭上都戴着一頂寬大的黑色帽子,帽檐長長地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每個人只露出一個下颌。
沖天辮轉身看着他們:“你們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現在就開始吧。”
“都在這兒了?谷主答應要給我們的,那碗心頭血呢?” 為首的緩慢地擡起頭。
“急什麽。”
沖天辮冷哼一聲,翻手取出了一把短刀,“現取的效果,不是更好?”
他低下頭,伸出食指順着刀尖,一路摸上刀柄,忽然眼底冷光一閃,人已經閃電般撲向六人隊伍的隊尾,對準他的心髒,重重戳了下去。
“噗——”
鮮血猛地從那人胸口濺出來,那人身體劇烈一抖,瞬間咽了氣,栽倒在地。
黑帽子跟着滑落,露出一張格外蒼老的臉,黑色的老人斑密密麻麻擠在臉上,松弛的皮膚幾乎要從骨頭上掉落下來。
那些黑帽子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身形一閃,就要朝沖天辮撲過去。
“慢着!”為首的黑帽子輕斥一聲,攔住了他們,繼而壓抑着怒火望向沖天辮:“谷主這是什麽意思?”
沖天辮将匕首上的血跡在衣服上慢條斯理地抹去,才翹起嘴角,應道:“聞莊主莫怪,我就是擔心你們诓我,不太放心。你們現在把地上那個人救活,你們要我多少心頭血,我都可以拿出來。心髒都是現成的,除了那個女人給我師弟留着,那邊三個,你想用哪一顆都行。”
喬嶼聞言一驚,這群瘋子居然要以心換心。
“好。”為首的黑帽子沉默片刻,冷冷道:“希望這次谷主能信守承諾。”
說完,他往後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黑帽子立馬俯身抱起那個地上的人。
又有一個黑帽子出列,走到沖天辮那個高挑的手下面前,低着頭盯着他繩子上的三個人看了看,單指劈開繩子,拎起了仍舊昏迷中的何詠。
喬嶼原本靜靜地瞧着,到了這會,無論如何做不到袖手旁觀。
她如今沒有內力,赤手空拳沖過去只怕讨不了好,眼下要先拿回自己的劍,一套劍招下來勉強還算能打。
她想得很好,但只是腳步一動,沖天辮就一個眼神斜了過來,叮當,他輕輕擡腳一踹,喬嶼便橫飛着撞向了身後那面冰牆。
“咳——咳——”
腹部頓時一陣絞痛,喬嶼捂着肚子坐起來,擡頭再望過去時,黑帽子已經褪下了何詠胸口的衣服,五指攤開,覆上了何詠的心髒。
深深的無力感悄然爬上心房,心髒跳動的聲音,一下比一下強烈,刺激着喬嶼大腦裏每一根神經,驟然生出的血的腥味在胃裏翻湧。
總有這樣、那樣,超出她的可控範圍內的事……
喬嶼眼睛驀地通紅,她慢騰騰地從地上站起,忽然感覺耳邊卷起了一陣風,一道身影猛地擦着在她頭發,嘭地墜落在她身側。
喬嶼倏然回神,眨了一下眼睛,眼底的血色便盡數退去。
她側頭,發現地上這人是沖天辮那個高挑的手下,已經大睜着眼睛斷氣了。
她錯愕地擡頭,只見抓着何詠的那群黑帽子正圍着沖天辮大打出手,沖天辮那個幹瘦的手下替沖天辮擋了幾招,此時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而原本要被挖心的何詠被胡亂地扔在冰臺上,就堆在那個胖子掌櫃身上。
沖天辮單腳叮當一點,騰地躍至半空,腰身一旋,飛起一腳踹開一個撲上來的黑帽子,恨聲道:“朱棋,我好心放你離開,你居然聯合外人回來騙我!”
“鸠占鵲巢的東西,有什麽資格說我?”那個叫朱棋的人一把掀開帽子,一張慘白的臉,怒氣騰騰地瞪着沖天辮。
“雲藥谷向來以強者為尊,你父親當年不就是這樣當上谷主的嗎?你身體不好,稍一動氣就咳個半死,怎麽當谷主?”沖天辮側身躲過一記窩心腳,看了他一眼,冷冷道。
雲藥谷,這裏居然是雲藥谷,喬嶼聽得心驚。
雲藥谷內種着許多奇珍藥草,在武林中地位超然。雖然從來不主動與外人打交道,但是有武林中人重病上門求藥,無論正邪,只要給得出谷主需要的財或物,雲藥谷都會傾力救治。
“你——”
朱棋聽了沖天辮的話,反應很大,他的胸脯激烈地起起伏伏,果真驚天動地地咳出聲,他偏頭捂住嘴巴,鮮血很快順着五指漏進了指縫裏。
他的神色灰敗下來,一瞬間居然有些意志消沉。
為首的黑帽子見狀,不禁高聲道:“朱公子,你別喪氣,待我們綁了這個矮子回玄冥莊,號召天下英才為你配置藥方,何愁不能除去你這病症?”
玄冥莊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名號的藥莊,盡管比不上亦正亦邪的雲藥谷,但許多江湖人夠不上雲藥谷要求,便退而求其次,去往玄冥莊求醫問藥。
喬嶼仔細辨認着眼前的一張張臉,神色有些凝重。
三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她曾在師父的引薦下,拜見過玄冥莊的莊主和幾位長老,她記得玄冥莊的莊主是姓聞叫啓天,方才沖天辮提起的時候,她還以為是重名。
無論如何,當時這些人都正值壯年,沒道理,僅僅過了三年的時間,就這樣滿臉皺紋,看上去更是蒼老到,多走一步就要駕鶴西去。
她在這邊百思不得其解,那邊你來我往打得激烈。
沖天辮那個幹瘦的手下,已經被踢出戰局,倒在地上,滿臉鮮血,死不瞑目。
剩下沖天辮在四人的圍攻下苦苦支撐,朱棋看着他們,突然揚聲道:“不要跟他近身對打,拉開距離。”
聞啓天聞言,即刻閃身退開,又滞空一翻腰,趁着手下幾人糾纏沖天辮時,腳一踏冰牆,悄無聲息地躍至沖天辮後背,猛地踹出一腳。
沖天辮被踹飛了出去,正好朝着喬嶼的方向撲來。
喬嶼連忙閃開。
“嘭——”沖天辮便狠狠撞上了面前的冰牆,繼而滾落在地。
他瘦小的身體因為劇痛,弓起了背,蜷縮起四肢靠着冰牆,不動了。
聞啓天眼神從喬嶼面門掃過,落在沖天辮身上,嘆道:“谷主要是配合,你我雙方何必鬧得如此難看?”
沖天辮沒有反應,聞啓天也不見惱怒,他使了個眼色,示意身邊的人将沖天辮抓住。
那人點頭,剛邁出一步,便見原本倒在地上不動的沖天辮,忽然左手閃電般将一旁站着的喬嶼拽到自己面前跪倒,接着右手高高舉起,一把匕首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抓在手裏,重重地插入了左胸口。
“噗——”
溫熱的鮮血頃刻間濺了喬嶼一臉,沖天辮伸手接着從刀尖下滴落的血,粗暴地塞進了喬嶼微微張開的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