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驚夢
第49章 驚夢
管事娘子警惕地看了看外面, 壓低聲音道:“夫人,老婆子之所以不告訴您,是因為大少爺出海之前就說了, 若是有個什麽不測, 讓我們千萬要瞞住您,怕您一時沖動做出什麽事來。大少爺說,已經發生的事情不能改變,請夫人您不要為了無法挽回的事情做出傷害自己的事,若您還是想要離開, 就算寶慶樓不在了, 但我和當家的還在, 夫人有什麽吩咐, 盡管找老婆子我!”
蘇蘊雪覺得胸口有些悶, 腦中陣陣嗡鳴,感覺喘不上氣,管事娘子的聲音忽遠忽近, 她幾乎聽不清她說什麽。
恍惚中她好像揮手讓人退下,內室又只剩下她一個人,蘇蘊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她強撐着來到窗邊,打開窗戶,涼風習習,窗外樹木早已枝繁葉茂,樹葉在風中簌簌搖擺。
蘇蘊雪沒忍住咳了兩聲, 又咳了兩聲, 松開手中的帕子時,發現竟然有血。
竟然咳血了, 不會是肺炎吧?她胡思亂想着,然後意識模糊,人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不遠處傳來不知道是誰驚恐的尖叫聲。
蘇蘊雪做了個夢,夢見她回到了崔姨娘去世的那年。
她将自己藏在衣櫃的最深處,蜷縮在角落裏,頭埋在雙臂中間,形成一個自我保護的姿勢。
崔嬷嬷打開櫃門,看見藏在櫃中的蘇蘊雪,正雙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努力不讓哭聲洩出,淚水卻止不住地流淌,從指縫中滲出,滴落在衣物上。
在這偌大的伯府,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備受欺淩的女孩,笑也是錯,哭也是錯,只能将自己藏在衣櫃裏,連哭泣都那麽小心翼翼。
崔嬷嬷看見她這樣,淚水也忍不住流下來,崔嬷嬷傾身摟住縮成一團的蘇蘊雪:“小姐要哭,就在嬷嬷懷裏哭吧,只是哭過了這次,還是要堅強起來,少爺若是活着,看到您這樣為他傷心,該多心疼啊,哪怕是為了少爺,您也要挺過來……”
蘇蘊雪游離在自己的夢境中,看着十二歲的女孩子和尚算年輕的崔嬷嬷,心中奇怪,她不是在為崔姨娘傷心嗎,為什麽崔嬷嬷說的卻是孟行舟的事?
只見年幼的蘇蘊雪擡起頭,露出一張淌滿淚水的臉,臉龐是稚嫩的十二歲,眼神卻是她十七歲時候的樣子。
蘇蘊雪停止了抽噎,一雙通紅的眼睛看向崔嬷嬷,綻開一個諷刺的笑:“嬷嬷,”女孩的聲音輕的怕驚醒剛剛死去的人,“其實我還沒有愛上他,”她喃喃地吐露着內心最陰暗的秘密,“我之所以親近他,對他那麽好,不過是想要他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罷了。我從來都知道,我這樣的容貌,只要略施手段,便能輕易地讓他對我死心塌地,讓他為我罔顧世俗,不顧一切想要帶我乘船出海,我只是想利用他獲得自由罷了!”
蘇蘊雪不需要崔氏的回應,她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可是沒關系的,我總是對自己說,等我嫁給他,好好和他過日子,幫着他壯大門戶,總有一天我會真正愛上他的,世上不也有很多夫妻是這樣的嗎?
“可是他死了,他一定是知道我在騙他利用他,所以他死了,他不願意給這個機會,他知道我是個騙子了!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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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會有人對我這麽好了……”蘇蘊雪眼神空洞茫然,呆滞地盯着某一處。
崔氏心中大恸:“不會的,怎麽會呢!小姐是我養大的,我何嘗不知道小姐的心思,愛不愛一個人,眼神最藏不住,老婆子我這麽笨都看出來了,少爺又怎麽會不知道呢,可是少爺還是包容着小姐,他根本就不會怪小姐的!”
“是嗎?”蘇蘊雪傻傻地發問。
崔氏使勁點頭,沒反應過來小姐在她懷裏看不到。
“可是,這樣顯得我更卑鄙了呢。”蘇蘊雪微微偏頭,湊到崔氏耳邊,發出天真的疑問:“你說,我把命陪他好不好,用我的命,償他的情,這樣他就會原諒我了吧?等到了地下,我親自跟他道歉,跟他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蘇蘊雪站在旁邊看着櫃子中哭的一塌糊塗的女孩子,擡手抹上自己的臉,發現一片水跡。
櫃中的女孩像是感應到什麽,扭頭朝她看來,一大一小兩張臉,同樣哭紅的雙眼,在夢境之中,穿越時空的限制,就這樣靜靜地對視着。
蘇蘊雪猛然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她惶然四顧,發現自己還是躺在西三所內室的床上,天水碧的绡紗靜靜垂挂着,一旁高幾上的博山爐裏升起袅袅青煙,是安神香的味道。
蘇蘊雪感到臉上一片濕跡,忍不住想擡手擦拭,一動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被緊緊握着,蘇蘊雪偏頭,看見蕭桓衍坐在床邊,臉色冷白,神情略顯疲憊,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蕭桓衍沒有松開她,而是伸出另一只手,輕柔地抹去蘇蘊雪眼角的淚痕,微涼的指尖讓蘇蘊雪想要避開,卻被制住動彈不得。
蕭桓衍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你昏睡的時候一直在叫孟行舟的名字。”
蘇蘊雪用一種近乎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你害死了孟行舟。”
蕭桓衍垂眸看她,眼中神色又深又沉:“你說你不願意做妾不是因為他,你在騙本王。”
蘇蘊雪雙眼通紅:“不重要了,他死了,你害死了他。”
蕭桓衍神情冰冷,眉眼陰沉:“不是本王,是倭寇,他那等人,本王還不屑動手。”
“那有什麽區別,如果不是因為你,孟家不會參股泉州的商隊,孟行舟就不會出海,他就不會……不會……”
蘇蘊雪閉緊雙眼,怎麽都說不出那個“死”字。
蕭桓衍輕笑一聲,并不辯駁,而是道:“你還一直叫崔嬷嬷的名字,要本王把她找回來嗎?”
“你夠了!”蘇蘊雪怒不可遏,她掙紮着掙脫蕭桓衍的桎梏,“你除了會威脅我,你還會做什麽!”
“還是說,你希望本王去追究把消息透給你的寶慶樓?”
“夠了!閉嘴!你閉嘴,咳咳咳……”
蕭桓衍清冷的鳳眼微微泛紅,眸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意,他一面将蘇蘊雪摟抱在懷中輕拍她的背,仿佛在哄鬧脾氣的孩子,一面低聲對她道:“姓孟的死了,不是正好?忘了他,安心待在王府,本王能給你他永遠也給不了你的東西。”
蕭桓衍摟緊懷中之人,安撫地摸着蘇蘊雪的鬓發:“太醫說你因悲痛過度,血不循經才吐血的,要好好喝藥,等你好了,本王向朝廷請旨,冊封你為次妃,再讓太醫為你調理身體,日後,為本王誕下子嗣可好?”
語氣中帶着誘哄的味道。
蕭桓衍如施舍般說出他所謂的補償和恩典,以為如此就能讓蘇蘊雪妥協,蘇蘊雪只覺心累不已,她閉着眼睛,不願于他多說一個字。
半晌得不到回應,蕭桓衍眉頭挑動了一下,似要發作,最終還是忍住,他動作輕柔地将蘇蘊雪放回床榻上,站起身欲走:“你好好養病,本王過幾日再來看你。”
蘇蘊雪睜開眼,看着蕭桓衍的背影,輕聲道:“蕭桓衍。”
蕭桓衍頓住,這是他第一次聽見蘇蘊雪直呼他的名諱,也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喚他。
蘇蘊雪道:“你錯了,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t我,孟行舟卻給得了我。”
蕭桓衍轉身,看着蘇蘊雪,鳳眼清冷幽靜。
蘇蘊雪掙紮着坐起來,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眼睛:“我說我當初逃離京城不是因為孟行舟,并沒有撒謊,因為我不願做妾,無論是誰的妾,我都不願意。我甚至不願意嫁人,不願意與人共事一夫,因為我做不到三從四德,做不到像個仆婢一樣伺候丈夫和婆母,我不願意一輩子待在一方狹小的天地。這個世道加諸女子身上的所有規矩教條,都是我厭惡所在,憑什麽女子就只能任人擺布?憑什麽我不能為自己做主?縱然你貴為親王,也不能讓我屈服!”
蘇蘊雪身子往後一靠,自暴自棄道:“我就是這樣一個離經叛道,不思悔改的人,随你怎麽辦吧,老娘我不伺候了。”
蘇蘊雪說這話的時候蕭桓衍一直定定凝視她,良久,蕭桓衍才開口道:“今日的話,本王就當你是病糊塗了,不與你計較,以後,別再說這樣沒規矩的話。”
說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蘇蘊雪見他逃避,知道說不通,冷笑一聲,倒在床上,她閉上眼睛,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滴落在床榻上。
誰知第二天,太醫就來了,細細給蘇蘊雪診脈,卻是越診神情越發凝重。
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蘇蘊雪:“夫人以前可曾吃過什麽寒涼之物?”
蘇蘊雪無精打采,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答道:“經常喝的避子湯?”
太醫搖了搖頭:“夫人的避子湯是臣配的藥,藥效溫和,斷不會如此。”
“那就不知道了。”
太醫沉吟道:“若是臣沒有診錯的話,夫人應該是誤食了什麽至寒之物,雖然量不大,但是時間有些久了,以致胞宮寒凝血瘀,恐怕以後……”太醫面帶難色的看向蘇蘊雪,“夫人以後,可能很難有孕了。”
蘇蘊雪倒是不為這個難過,只是有些奇怪,自己什麽時候吃過這種東西。
蘇蘊雪問:“可能診出是什麽時候誤食的?”
太醫又仔細地把了把脈:“快一年了吧。”
快一年,也就是說,她是還在欽安伯府的時候被人下了藥,那個時候正好發生了中秋宴的事,蕭桓衍說要她入王府做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