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鴻奴
第11章 鴻奴
季檀珠聽到有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探頭去看來人。
“好人,英雄!快救我下來。”
樹下的人往前幾步,仰頭去看卡在牆頭的季檀珠。
他年紀尚小,臉龐稍顯稚嫩,眉目俊秀,隐隐能看出未來風姿。
對于這個突然出現在這裏的陌生女子,他顯然心有警惕。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季檀珠摸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眼前發昏。
“檀珠,你叫我檀珠就好。”
“你是哪個宮裏的,怎麽出現在胤瑞宮?”
季檀珠腦子發懵,卻也知道這時候出現在這裏,必定是設定中的“她”耐不住宮中時日漫長,偷跑出來的。
所以她不好直接暴露身份,給自己編了個來由:“我是太後宮裏新來的宮婢,你速速救我下來,回頭重重有賞。”
語氣虛浮無力,況且她這番說辭和詐騙短信中的“我,秦始皇,打錢助我開皇陵,之後定有千金相酬”沒什麽區別。
也就是仗着這孩子年紀小,所以才敢随口編造。
誰知這小孩也不好騙,聽完她的話擡腳就要走:“騙人,太後怎麽會留這麽不規矩又粗笨的小丫頭在身邊。”
眼見着這附近唯一一個能搭救自己的活人要離開,季檀珠急了。
“恩人!英雄!別走!”季檀珠又編了個新身份,“我其實是尚食局的小宮女,貪玩才走錯了路,你要是不肯施以援手,我誤了時辰,姑姑會打死我的。”
她把自己說得分外可憐:“我爹娘就我這麽一個女兒。爹啊!我對不起你,不能給你養老送終。娘啊!我是個不孝女,你送我入宮,我沒能出人頭地,還要被曬死在這犄角旮旯裏,說不定屍體臭了都無人問津……”
說着還假哭兩聲,邊哭邊偷偷去看他臉色。
男孩兒見她眼淚還沒汗珠多,但确實嚎得撕心裂肺。
他噠噠跑開,季檀珠在後面欲挽留而不得:“你去哪?不會真走了吧。別啊,我下次過來給你帶好吃的,別走啊。”
男孩兒回頭看她一眼,有些無語,但還是好脾氣解釋道:“我一個人救不了你,得找人幫忙才行。”
日頭正盛,他洗到褪色的衣衫在陽光下尤其亮,刺得季檀珠眼睛眯了起來。
這孩子渾身上下都是素淨顏色,旁人無心掃過一眼,只怕是會把他當作冷宮幽魂。
許是天氣炎熱,他原本蒼白的膚色滲出些許血色,不過也并不是暖紅色,而是從皮肉裏透出來的一抹輕薄淡粉色。
這孩子身板瘦弱,看着就一副吃不飽飯的模樣,讓他獨身一人就自己下來,确實有些強人所難。
不過聽他這意思,季檀珠就知道他這是心軟松口了。
她催促道:“哦,那你快去快回。”
男孩兒抿了抿唇,攥緊了拳頭,回身遙望這個奇怪又沒臉沒皮的女孩兒。
明明看着和他一般年紀,卻像個小大人似的,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季檀珠本想爬在牆上等人來救,沒想到烈日毒辣,把牆曬得灼熱。
別說趴在那兒了,就是給手換個地方都會被燙到發紅。
就在季檀珠覺得自己的屁股快要被烙熟的時候,那個孩子終于帶着人回來了。
季檀珠激動地挺起腰板,和逐漸靠近牆根的兩人打招呼。
兩個小孩兒穿着相似的衣服,白衣幹淨卻寒酸。
他們一同抖落着薄被,估計是想靠這個做緩沖接住她。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季檀珠笑嘻嘻道。
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可能是曬太久暑氣入體,加之剛才猛然起身,季檀珠眼前一黑,雙腿發軟,身子一歪,竟然就這麽從牆頭跌落。
前一秒還有心思和他們開玩笑的人突然歪頭掉了下來,兩兄弟都下意識作出反應。
一個閃身往後快速躲開這個從天而降的麻煩。
另一個等意識過來時,就已經用身體接住了季檀珠。
兩人齊齊摔倒在地。
“哥哥!”
季檀珠還沒恢複視線,就感覺自己被t人大力扒拉開。
“哥哥,你沒事吧。”
季檀珠摸了摸發懵的腦袋,躺在地上。
她身後是一層薄被,剛剛掉下來時也有人充當肉墊,因此這會兒并沒感受到疼痛。
“無妨,你快去看看檀珠姑娘。”
這個被她砸中的倒黴蛋還挺善良的,還會關心她的死活。
反觀另一人,只吝啬看了季檀珠一眼,連步子都沒挪動,繼續和哥哥說:“我看她好得很,哥哥今日就不該和我換……”
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打斷:“好了,你身體弱,我作為哥哥,自當多照看你些。”
說完,他站起身,過來查看季檀珠的情況。
“檀珠姑娘,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明明還是剛剛那個人,眼神卻溫柔中帶了不安。
季檀珠把這理解為他沒能及時接住她的愧疚。
不過看在對方以身相護的份上,季檀珠也并沒有責怪他,反而安慰道:“我沒事,希望剛剛沒砸壞你才好。”
這面牆在宮中算矮牆,況季檀珠目前這副身量,夠砸壞誰啊?
他盈盈笑着,說:“檀珠姑娘多慮。”
倒是他帶過來的幫手,此刻正替他憤憤不平:“哥,你對她這麽客氣幹嘛!快把她趕走,這宮中哪有好人。”
“阿弟,不得無禮。”他不曾扭頭,輕聲訓斥一句後,對季檀珠面有歉色:“讓檀珠姑娘見笑了。我阿弟在宮中見慣了世事冷暖,所以心中對外人多有防備,實則心思純良,對檀珠姑娘也并無惡意,請檀珠姑娘諒他年幼,不與他一般計較。”
說着,他還抽出袖中一方素色汗巾,遞了過去:“在下鴻奴,吾弟鯉奴。外頭暑熱難耐,若檀珠姑娘不棄,便随我們到裏面休息片刻吧。”
季檀珠本該即刻返回太後的宮中,以防再生事端,誰知這時候系統突然提示。
“已檢測的可攻略人物沈有融。”
季檀珠剛要拒絕的話咽回肚子,立即答應下來:“好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季檀珠跟着他們進了胤瑞宮內,才知道家徒四壁這個字怎麽寫。
這裏的一切都像是被賊人洗劫一空。
倒不是說不幹淨,而是幹淨到有些不尋常。
兄弟倆連能招待客人的茶盞都沒有,只有幾個帶着缺口的碗,盛了清水就送到季檀珠面前。
甚至連能放碗的桌子都沒有。
三個小孩兒排排坐,因為殿內只找到兩張能坐的凳子,他們讓來讓去,最後選擇席地而坐。
季檀珠捧着碗,兩條絨絨眉毛擰成蜷曲的毛毛蟲狀。
鯉奴一直緊盯着季檀珠,覺得她沒安好心。
她說自己是尚食局宮女,可這織金軟煙紗羅,并非一個小小宮女能穿,哥哥聰慧,并非不能識破她這點拙劣謊言,可也并未拆穿,反倒處處維護。
這麽難得的好料子,她絲毫不見心疼,同他們一起在這破屋裏坐着,恐怕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料子有何可貴。
或者換句話說,是她自身足夠矜貴,所有能用銀子衡量價值的東西,與她自身相比,皆是不值一提。
如此明珠似的人物,合該被人捧在手心,又怎麽會光顧兩位見不得光的卑賤之人的住處。
他攥着已經破損的水碗,袖口的粗布已經被磨得起了一層毛邊。
可即便如此,這身打扮,已經是他僅有的體面了。
鯉奴覺得,檀珠定是會瞧不起他們的。
果然,他餘光中看到季檀珠的表情,看到那兩條秀麗的眉毛蹙起,心下那點自尊更被自己的猜忌踩得稀巴爛。
她額上的汗還沒完全消散,薄薄一層浮在光滑玉耀的雪膚之上,迎合着日光,像是鍍了一層茸茸的金光。
這人卻渾然不在意,随便用袖口淺拭幾下便作罷。
鼻尖一點晶瑩的汗她忘了擦,挂在那裏搖搖欲墜,看得鯉奴心煩。
這般女子,想來是習慣了有人在身旁侍奉,離開宮裏那群見風使舵、奴顏婢膝的蠢貨們,根本不會照顧自己。
不過是瞧見他們二人,覺得新鮮有趣罷了。
看着嬌弱,指不定心裏正琢磨着,怎麽把他們當個玩意兒作弄呢。
事實上,事實與鯉奴所想大相徑庭。
季檀珠看到這破敗的屋子與那幾只破碗時,首先想的是,不知這兩個孩子在這種條件下,能否吃飽穿暖。
先前鴻奴說的沒錯,宮中人情冷暖,他們若不是見慣了捧高踩低,鯉奴又怎會對突如其來的她心生敵意。
越是窮途末路,才越經不起風浪打擊。
因為本錢只剩自己。
季檀珠聯想到此後光風霁月,恍若天人下凡的沈有融,怎麽也無法把他和這兩個瘦弱的孩子聯系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這兩個小可憐,誰才是未來的沈有融.
鴻奴與鯉奴明顯是乳名,季檀珠問:“你們二人年歲幾何?家中長輩可有為你們二人取名字?”
兄弟兩個對視一眼,鯉奴冷哼一聲,未曾搭理她。
鴻奴摸了摸弟弟的頭,半晌才說:“我二人是雙生子,自記事起,就在這冷宮內相依為命,身旁并無父母教養,因而不知道自己具體年歲,也只有這麽兩個上不得臺面的乳名,讓檀珠姑娘見笑了。”
那便是分不出哪個才是沈有融。
忻王僅有一個孩子,可根據系統的提示,沈有融必定是其中一個。
此二人年紀尚小,雙生子本就相似,所以并不好根據現在的相貌看出往後長相。
季檀珠還猜測這兩個孩子約莫是異卵雙胞胎,眉宇間相似而不同。
偏偏她與沈有融也只有一面之緣,便是驚豔于他月下仙姿,現在心中也只有一個大致輪廓。
具體的特征有哪些,季檀珠一無所知,更無法描述出來。
季檀珠撬不動系統的嘴,所以只能和他們二人随意聊聊,期盼在哪一句挖出些有用的信息。
直至太陽漸漸歸西,季檀珠覺得不能再呆下去,才拍拍屁股準備走人。
來日方長,也不急于這一會兒。
正當她準備離開之際,忽而聽見鴻奴在背後說:“檀珠姑娘,恕在下有一事相求。”
季檀珠疑惑轉頭,只見他伸手,一塊玉出現在掌心。
“這玉佩的繩子斷了,若檀珠姑娘下次路過,能否為我帶一根新繩?”
見她死死盯着這玉佩,他并起手指,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在下珍視之物,從出生之時便一直貼身佩戴,實在不忍它因此蒙塵。若檀珠姑娘不方便……”
“方便。”季檀珠喃喃道。
她正視鴻奴那雙比月色還要柔和澄澈的雙眸,問他:“這上面的字倒奇特,能讓我再看一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