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奇才
第14章 奇才
已經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鯉奴眼神移開,有些不自然的說:“散開了,自己整一下。”
其實季檀珠這一身稱不上狂放,只是夏季衣衫單薄,這件紗衣的系帶細細幾條,墜在衣服的幾處縫合線處,光線昏暗時實在很難一一分清。
她攏了攏衣服,發現只是外面紗衣領口有些松散,并沒有走光風險,于是說:“這樣行了吧?”
鯉奴嚴重懷疑是她嫌麻煩。
他沉默片刻,問:“你難道沒發現,這件衣服已經穿反了。”
季檀珠垂眸,翻開袖口一瞧,嘿嘿笑了一下緩解自己的尴尬:“宮裏的繡娘技術好,這縫線,這繡花,根本看不出正反面嘛。”
鯉奴說:“你倒是會強詞奪理。”
季檀珠摸了摸鼻子,沒有接話。
兩人間霎時陷入沉默。
在可聞蟲鳴與風聲的寂靜中,鯉奴說:“你為什麽會在這時候偷跑出來?”
季檀珠更尴尬了,如實說:“沒什麽,就是生了點小病,這幾日在修養。”
“t風寒,風熱?”鯉奴觀察着她的神色,“還是中暑了?”
從季檀珠的細微表情變化來看,應當是最後那個猜測。
“不是,都不是,小病罷了。”
季檀珠的衣袖寬大,剛剛在橋邊伸手夠魚時,不小心打濕了一片衣擺角落。她摔倒時,衣裳濕漉漉的在地上拖出一片水漬。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她身上也出了一層薄汗。
夜風拂過她額角與垂落在兩鬓的發絲,鯉奴有理由懷疑,她會因此感冒。
“快回去吧。”鯉奴難得勸誰。
不過他絕不承認是心軟,而是怕她再次生病,引來旁人探查此夜。
鯉奴不喜歡麻煩。
季檀珠這麽一折騰,也有了些許困意。
挪動了幾步,發現尾椎骨附近酸痛,她被牽連得釘在原地,不再動彈。
鯉奴在原地看着她動作,明知故問:“怎麽了?”
聲調還是毫無起伏,可季檀珠就是莫名覺得他這話音中暗含幸災樂禍。
可下一秒,鯉奴幾步走到她面前,站在比她矮一個的臺階上,半蹲下身子。
見她半天沒反應,他催促道:“快點,要是被人發現,咱倆一起完蛋。”
季檀珠沒有扭捏,直接撲在他後背。
身下的鯉奴因她突如其來的襲擊搖晃一下,但很快就調整好重心,手腕勾起她的腿窩,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季檀珠上一次被人背,還是在小學作文裏。
作文的中心內容就是生病的她、辛苦的媽媽、夜晚的大雨和母慈女孝的家。
現下被鯉奴背起來,走了一段路,她才升起來一些難言的羞愧感。
這孩子肩膀瘦削,尚未發育完全,雖然已經和她差不多高,可看起來還是一副稚嫩青澀模樣。
這裏離長寧宮還有一段路,鯉奴這副身板,真的能背他回去嗎?
壓不壓到他不好說,要是再讓她摔一次就不好了。
秉持着苦誰不能苦自己,誰冒險也不能讓自己冒風險的原則,季檀珠小心翼翼道:“你累嗎?要不,我自己走吧。”
“無妨,我可以。”
小兄弟,這不是靠你嘴硬就能蒙混過關的事情,這是她屁股經不經得起二次打擊的問題。
季檀珠知道臨近青春期的孩子,都比較要強,所以她盡量委婉:“我看你都大喘氣了,你要是背不動了,換我自己走吧,我感覺沒那麽疼了。”
鯉奴深吸一口氣,額頭青筋冒出,勉力開口:“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要是別死命掐着我脖子,我或許就不會大喘氣了。”
季檀珠聞言,趕忙松開了一直無意識栓在他脖子上的胳膊。
“對不起。”季檀珠讪讪道,試圖笑兩下把這件事輕輕揭過。
鯉奴不搭理她,只是加重手腕力道,繼續往前走。
今夜無雲,星光與月光灑進夾道。
明暗截然分明的道路上,鯉奴專挑看不清影子的路走,以陰影作掩護,邊走邊留心着四處的動靜。
他對在宮中夜行輕車熟路,連侍衛的換班和巡邏時間都掌握得爛熟于心,季檀珠甚至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鯉奴腳步算不上輕快,卻走得很迅速。
走到半道,季檀珠才想起自己先前僞造的身份。
“那個,尚食局好像不在這裏,咱們改道吧。”季檀珠提議。
這時候,她開始後悔給自己捏造的身份了。
等到了尚食局,季檀珠還要自己走回長寧宮。
且她對尚食局的路并不算熟悉,待會兒還要記路。
這樣折騰下來,不知道還能睡幾個時辰。
在鯉奴背上趴着,幾乎快把她哄睡着了。
鯉奴腳步不停,毫不留情戳穿她的謊言:“別裝了,你根本不是尚食局宮女。”
季檀珠不服氣:“我不是尚食局宮女,那我是誰?我警告你,就算是小孩子,你說話也要講證據的。”
鯉奴自打見季檀珠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在刻意隐匿身份。
冷宮雖偏僻,但他已不是那個全然無知無能的幼童,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宮中得寵到無法無天的适齡女子,惟有季檀珠這麽一個。
她是靖安候與長公主之女。
鯉奴偏不這麽形容,他說:“你是檀珠,長寧宮的檀珠。”
季檀珠從困中驚醒,轉念一想,其實她當時的話漏洞百出,被拆穿也是遲早的事。
這游戲設置的過于精妙了,鯉奴雖然是邊緣角色,可竟然也有這麽多思量打算。
以往的游戲公司,都會在主線的關鍵人物與場景中下功夫,角色也都活靈活現。
這個游戲不同,自季檀珠進入游戲後,她所接觸到的所有人都像是有自己的獨立思想,會根據她的反應與人物性格,産生符合角色自身的對話和事件。
精細到每一個玩家能觸及的地方,季檀珠不敢想象制作組的工作量有多大。
這種游戲體驗季檀珠從未有過,她像是誇贊自家孩子般,贊嘆鯉奴:“真聰明!”
鯉奴見她沒有一點謊言被揭穿的尴尬和不适,又一次覺得背上這個人難以捉摸。
不過,這樣也有其他煩惱。
季檀珠問:“鴻奴知道這件事嗎?他要是知道我有所隐瞞,會不會因此心存芥蒂。”
鯉奴腳步不停,卻感覺臂膀一酸。
将季檀珠往上湊了些,鯉奴才穩了穩身形,步伐速度不減。
鯉奴心想,鴻奴不也騙過你。
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他與我不同,你說什麽他都會信。你當日就是騙他說,你是從天而降的仙子,他也會信。”
季檀珠覺得這話有點陰陽怪氣,可鯉奴這般心善,她也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順着鯉奴的話說:“那他可真是個好人。”
這下鯉奴終于覺得被壓垮了,渾身力氣都被抽去一般。他不再堅持,自暴自棄般用手握住季檀珠腿彎與大腿交接處,使上更多力氣防止她滑落。
“是啊。”鯉奴重重喟嘆。
一路撿着偏僻宮道行走,總算是抵達了長寧宮。
鯉奴望了望宮牆,回首詢問:“你怎麽回去?”
季檀珠聽了後,從他背上跳了下來。
下意識去扶的鯉奴落了個空。
在季檀珠發覺前,鯉奴把手撤了回來,雙手抱胸,斜倚在牆下。小腿卻不放松,仍舊緊繃着。
若是仔細觀察,便能得知他這是随時可以溜牆遁走的姿勢。
按照常理,鯉奴應當立即離開,越是往這邊來,他便多些暴露于人前的風險。
但他沒有立即離開,反倒立在原地,等待季檀珠求援。
畢竟站在他身旁的人,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自己悄無聲息回到宮中的人。
傳回來的消息裏,無一不提到季檀珠身弱。
而季檀珠本人,也曾憑一己之力卡在胤瑞宮牆上,還活活把自己曬中暑卻不自知。
樁樁件件,實在令鯉奴無法說服自己甩手離去。
季檀珠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把僞裝在腰間的繩索取下,極流利的往牆上一抛。
拽了兩下,确認無誤後,季檀珠利索攀爬,幾下子就上了牆頭。
從頭至尾沒顧得上看鯉奴一眼。
鯉奴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後來睜大雙眼,也只是經過這麽短短十幾秒。
季檀珠掃視四周,發現沒人巡查到這裏,才沖鯉奴眨眨眼,吹了個漏氣幹癟又不倫不類的口哨,說:“回見。”
說罷,她頭也不回的把繩子收了上去,扔到另一頭,順着繩子爬了下去,遁入夜色中。
隔着牆,鯉奴仔細聽着聲音,發現她落地也很穩當。
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蔓延在鯉奴心中。
有瑣碎動靜在頭頂響起。
他仰頭,那個作為固定點的飛鈎已然被季檀珠收回。
觀其動作,行雲流水。
觀其身體,一步三喘。
太後宮中斷然不會有人敢教習這些本事。
季檀珠又自小入宮,長公主與靖安候也不可能讓自己女兒冒着身體風險去學這種東西。
舞刀弄劍尚可強身健體,練習飛鈎難不成是為了訓練她飛檐走壁成為盜賊?
鯉奴便往回趕,邊回想今夜的一切。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那就只剩下真相。
難不成,季檀珠其實是擁有武學天賦,但又因身子虛弱,無奈自學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