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小璃……”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一聲淺淺的無奈嘆息。
彼此忽陷入一段沉默。
葉璃發現自己此前醞釀的許多話, 現在當着電話卻又說不出口。
“我和你爸爸商議過，你已經大了，以後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我沒辦法繼續陪你走了。”
陸織雲說得很委婉，同時也有些沒料到她還會主動打給自己。
而那晚在餐廳樓下, 葉德友的原話是這樣：
“陸小姐，十分感謝你過去這六年對小璃的付出, 我和時英都會從心底感恩你一輩子。但是現在孩子也已經大了，思來想去那件事情還是永遠深埋下去的好，這樣陸小姐你在小璃心裏, 也永遠是一個好的良師恩者, 後續我們父女倆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
少女聞聲抿抿唇, 鼻間又是一股強烈的酸澀襲來。
她搭在大腿上的一只手抓了抓褲子又緩緩松開, 輕輕吸吸鼻子說：“我知道了。”
停頓了下，葉璃又忍不住開口：“抱歉那天沒有送你去機場。”
“我沒有怪你。”陸織雲忽地釋懷一笑，“只是差點以為被小璃讨厭了。”
“我沒有，我只是……”
少女急于否認，又不好意思道出實情，只能再次重申一遍：“我沒有讨厭陸阿姨，我怎麽會讨厭你。”
安靜的公園裏, 忽有幾個夜跑的人經過，留下一陣交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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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時間現在應該挺晚了, 小璃還在外面嗎？”
聽見電話裏傳來的人聲腳步聲陸織雲不免詢問。
對方回美國的這幾天裏, 葉璃再次聽到這樣久違的關切與擔憂, 中間好似隔了一年之久, 難免有些恍惚和不真實。
“沒事，我在市中心的一座公園裏, 這裏很安全。”
少女笑笑，悄然擡手拭去眼角的濕潤。
“如果是在美國的話，那你一個女孩子就不推薦去公園那種地方了。雖然國內安全些，但小璃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
若是放在從前，葉璃會對這樣的叮囑與關心毫不放在心上。
如今聽在耳邊，莫名十分悅耳動聽。
果然人一旦認清自己的心，一切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好，我現在就回去。”
葉璃低頭從口袋裏從容地取出耳機插上，然後給兩邊的耳朵都塞上耳機從公園椅起身。
電話那頭的陸織雲聽見少女突然很順從聽話的聲音，略感意外。
因為對方沒有要挂電話的意思，陸織雲只好一邊外放聽着，一邊整理自己剛郵到的行李。
“陸阿姨。”
葉璃獨自踱着步往公園外走，冷不丁喚了一聲。
“如果我想去美國留學的話，你有比較推薦的學校嗎？”
正蹲在紙箱邊疊衣服的陸織雲稍怔，又一次感到意外，不可思議的語氣問：“小璃打算來美國留學了？”
“嗯，最近正在物色學校，有點拿不定主意，我爸那邊完全沒辦法給意見。”
葉璃很誠懇地交代。
“小璃是美術生的話，芝加哥藝術學院，加州藝術學院，耶魯大學都挺不錯。”
陸織雲說。
下一句葉璃幾乎已經即将要脫口而出詢問對方接下來打算在哪裏工作。
後來還是隐隐按耐住，“好，我回去會好好考慮的。”
“小璃那邊申請大學之類會操作嗎？”
電話那頭的女人忽想到什麽有點不放心問，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去擔憂這件事。
“韓悅也準備去美國留學，她爸媽都是老師知道怎麽做，我和她說好了，到時候一起申請。”
葉璃說。
陸織雲聽完才放心下來，旋即又自然而然問：“那簽證呢，小璃辦得好這些東西嗎？”
雖然彼此此刻相聚萬裏，葉璃聽到對方這些關心，就好像她還在身邊一樣，心裏恍若被一陣暖流淌過，這幾天積壓的焦慮難過情緒，似乎也在這刻四散一空。
“簽證我在網上查了步驟，應該知道怎麽做，凡事都有第一次，我自己去經歷一次就知道怎麽做了。”
少女沿着街邊走，思路從未有今晚這麽清晰，心情也是最近以來從未有的暢懷。
“小璃果然是長大了。”
陸織雲欣慰地說，嘴角不由自主揚起。
她們一直聊到葉璃回到那套房子裏才結束通話，這天之後重新建立了聯系。
第二天早上葉璃醒來才看到手機上收到一條新的微信好友請求，頭像是一片蔚藍的大海的背景，一個女人抱着雙膝坐在長椅上，身材姣好，海風拂起長發，只微微露出精致的側臉。
微信名是[Jasmine]。
毫無疑問是她了，不會有其他人。
葉璃第一時間選擇通過好友，在修改備注時原本已經填入的陸阿姨三個字又被她給悉數删除。
總覺得繼續用陸阿姨這個稱呼，給人一種亂/倫的既視感。
怪怪的。
而且，葉璃不喜歡這種時時刻刻提醒她們之間年齡身份差別的稱謂。
最後選擇不寫備注了，就用Jasmine這個名字為稱呼。
不僅如此，她還返回到自己的個人資料頁，将自己的微信名悄悄修改成[Cara ]
從某種角度看，她們像不像是情侶名？◇
葉璃單手支着手機嘴角揚起一個滿意的弧度。
然而事實上從前她十分抵觸自己的英文名，在陸阿姨提出要給她取英文名時，葉璃幹脆從花名冊裏挑了個最簡單好記的敷衍對方。
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會主動使用起來。
後來在申請學校時，葉璃還是賭了一把，選了位于洛杉矶的大學。
其實陸阿姨推薦的加州藝術學院她不是沒考慮過，結果該校要求雅思分數在6.5以上，她不達标。
另外一點在于，這所學校在舊金山，與陸阿姨曾經工作過的洛杉矶還有六百多公裏的距離。
她與韓悅悅最後也沒有申請同一所大學，兩人的學習成績不一樣，專業方向也不同，不過都是在同一座城市。
韓悅悅父母也對此喜聞樂見，認為兩個孩子一同出國留學，在同一座城市的話将來也算是有個伴，互相有個照應。
另一邊，美國，佛羅裏達州。
回來在家修養一陣後，陸織雲打算重新找工作。
正值傍晚，來自大西洋的強烈海風吹得木制的窗子啪嗒作響。
剛編輯好簡歷，女人迅捷地起身将窗戶給完全關閉，夏天的邁阿密總是容易多大風。
恰好此時手機來電，是陸織雲的前同事詹娜。
因為關系較好離職後雙方一直保持着聯系，在回美國更換新的手機號，陸織雲也是第一時間将新號碼發給了對方。
“Hey，Jasmine，What are you doing recently？”（最近在忙什麽？）
陸織雲拿着手機貼着耳朵緩緩在書桌前的轉椅坐下，身體自然地後靠着。
女人擡了擡嘴角慵懶地語調回答：“Just took some time off，now I'm looking for a job.”（剛剛休整一段時間，現在準備找工作。）
後來詹娜提到原公司老板知道她回來後，有意邀請她重新返回工作，希望她可以考慮一下。
陸織雲聽到有些意外，畢竟當初離職時自己的确有遭到老板的挽留，對方還說她什麽時候回來，随時還可以回去。
以為那只是成年人間的客套話，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天……
沒有考慮太久，陸織雲選擇應了下來。
那裏畢竟是自己過去十分熟悉的工作環境，重新上手也比較快。
原以為跨行六年回來工作會比較難找，沒想到工作就這樣主動找上了門。
“姐，爸媽叫下樓吃飯了。”
披着一頭直發戴着黑框眼鏡素顏的女孩看起來文靜又乖巧，倚在門口伸手敲敲提醒。
在家住了一陣子的陸寶珠早已拆掉了髒辮，被迫過成了爸媽心目中乖乖女兒的樣子。
陸織雲這邊剛剛結束電話，擡眉道：“好，來了。”
下樓時，陸寶珠朝身旁人問：“姐，剛剛和誰打電話呢，我怎麽好像聽到了上班的詞？”
陸織雲點頭沒打算隐瞞，一邊往下走一邊說：“這下你可以徹底放心了。”
“放心什麽……”
陸寶珠首先是愣了下，後知後覺猛然反應過來，文靜的形象立馬被打破，下一秒欣喜萬分地抱住身邊女人的胳膊問：“真的嗎，姐，你不去紐約上班了？”
“嗯，洛杉矶原公司給我遞了offer，邀請我重新回去上班。”
陸織雲回答。
“什麽，織雲要回去洛杉矶上班了？”
剛剛從廚房端菜出來的陸母聞聲詫了下。
“下周一正式上班，還有三天時間，我可能最晚明天就得出發過去先找房子了。”
陸織雲說着，伸手輕輕拉開餐桌的座椅坐下。
陸寶珠下一秒在她旁邊坐下，眼巴巴問：“姐，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你姐是去上班，你去幹嘛？”
陸母瞥了一眼女孩。
陸有恒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一副将對方心思看透的眼神說：“八成是要去玩。”
“爸說得對，算算我也有将近一年沒去過洛杉矶了呢，最近好萊塢那邊據說可以偶遇到許多大牌明星，我也想去湊湊熱鬧。”
陸織雲擡眸瞥了下旁邊的女孩，試探的口吻問：“我明天八點出門，你能不能起得來？”
“我必須起來，姐！”
“好了好了，快吃飯，一會菜剛涼了。”
陸母催促。
在他們家晚上仍舊保留着吃中餐的習慣，西餐是偶爾的調劑。
不過早上這邊沒有國內那麽便利多種多樣的早餐店，還是以西式早餐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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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與簽證的事情辦理完成，時間剛剛不過來到七月，距離葉璃開學還有将近兩個月時間。
為了打發無聊的暑期時光，葉璃決定拿着爸爸給的錢自己報個班上。
看了一衆興趣班，最後她挑了個對女生比較小衆的拳擊，既能鍛煉體能還可以學來防身。
這天，課剛上了半天葉璃臨時接到一通電話，是秦舒打來的。
“人在哪呢，過來找你。”
半個小時後，二人在走廊外碰面。
打扮成熟的秦舒畫着精致的妝挎着小包包，一身波點裙踩着高跟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來見約會對象。
反觀葉璃，穿着黑色的訓練服，馬尾高高束起，因為運動面部微微泛紅，碎發混着黏膩的汗一起貼在額前。
秦舒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就算長得好看，也不能這麽糟蹋這張臉吧，葉璃你也太不修邊幅了點。”
少女擰開一瓶礦泉水當着她面無所顧忌大口喝起來，“我練拳擊呢，需要什麽邊幅。”
“而且女孩子學什麽不好，你學拳擊幹嘛？”
秦舒感到不理解。
“閑着無聊打發時間。”
喝完水葉璃重新将瓶蓋擰回去，不以為然說。
“那我喊你一起出去旅游你還不去，現在又整天悶在這拳擊館裏。”
“太熱了，不想去，暑假出去旅游什麽後果，你在網上沒看見啊，那海邊就和下餃子一樣，景區裏面一眼望去全是腦袋。”
葉璃說。
秦舒一時間被她堵得無話可說，深吸一口氣又忍不住問：“那你出國留學是怎麽回事啊，你以前不是口口聲聲說打死不會去留學的嗎？”
“人是會變得。”
說這番話的葉璃後背倚靠在陽臺護欄上，腦袋低着眼睛盯着地面，纖長的手指套着大容量的礦泉水瓶提手晃悠，眼神晦暗不明。
“你要是沒啥事，進去陪我練練？”
下一秒少女忽地仰起臉一笑，逗弄的語氣問。
秦舒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抿抿唇踩上高跟鞋就要走，轉過身去又回頭補上一句：“我走了！”
日子很快來到八月底。
葉璃長清老家的房子翻修完畢，她從景川回去住了幾天，依然無法适應那裏面滿滿的土豪風。
“爸，你确定這是裝修公司的設計？”
少女感到不可置信問。
“裝修公司依照我的要求來的。”
葉德友頗為自滿介紹。
葉璃：“……”
難怪。
要裝修公司都是這個水平，那離倒閉也不遠了。
去洛杉矶的機票早已經買好，出發時間在後天上午。
為了方便葉璃過了今晚就要從長清出發，先在景川過一夜。
她爸原本也想第二天陪她一起去景川，被葉璃給拒絕了。
“放心，明天我到了景川給你打電話，後天我和我朋友一塊去機場。”
葉德友卻只是點點頭，又默不作聲給自己杯中蓄滿酒。
“我葉家祖墳冒青煙啦，沒想到有一天我們家小璃也可以出國去留學了。”
“你少喝點，等我出去以後，也沒人管你了，別整天喝得不省人事。”
葉璃伸手拿走桌上男人的酒瓶。
“沒事小璃，今天爸爸高興。”
葉璃依舊沒把酒瓶還回去，而是頗不放心地問：“你和王叔盤得酒樓怎麽樣了？”
“一個星期後正式動工裝修！”
男人豎着食指介紹，語氣神态已有些醉态。
“小璃啊，有些事情我得跟你交代交代。”
“你說。”
少女撐起下巴問。
“首先第一，出國以後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結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女孩子一定要潔身自好。”
“第二呢，爸爸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在外不要怕花錢，也不要太省委屈了自己，知道嗎？”
剛聽到第一點想要反駁的葉璃，在聽完第二點，心一瞬間又軟了下來。
她順應地點了點腦袋，“我知道了。”
這天晚上，父女倆難得有一次交心到深夜。
後果便是第二天早晨葉璃她爸又醉得不省人事，因為想早點出發去那邊，所以葉璃并沒有強行将她爸給叫醒，一個人默默收拾好東西乘車離開。
又回到景川一中對面的那一套小房子。
這個暑假幾乎都是葉璃一人在這裏度過。
和韓悅悅在手機上聊了下明天出發的事情，少女拿上睡衣便進了浴室洗澡。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門鈴聲。
葉璃只能匆忙擦幹身體換上衣服出來開門。
門外走廊上站着的人令她稍稍意外了下，因為對方今年暑假帶着全家出去游玩，葉璃一直沒有和她見過。
“唐阿姨，你怎麽來了？”
“一整個暑假沒見，聽說你明天就要出發了，特地過來看看，還帶了點宵夜。”
女人晃動手裏的袋子，裏面不僅有餐飲打包盒，還隐約可見幾罐啤酒。
二人在客廳桌上坐下。
唐千夏首先打開了一罐啤酒，正欲遞給面前的少女，忽然想起來她明天要乘飛機，索性算了。
“我來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
女人說着從挂在椅背的包裏取出一把門鑰匙來，又翻翻找找取出一個房本。
“這個，給你。”
葉璃蹙着眉好奇接過查看，發現房本信息居然是眼前的這套房子，而且上面的房主居然是她的名字。
“這是……”
少女瞳孔微張，充斥着震驚的神色。
“陸織雲走時候交給我的，說是讓我拿給你，不過我後來出門了一直沒機會，所以趁着今天一起過來交給你。”
頓了下，唐千夏忍不住又說：“其實我覺得陸織雲為了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她能夠丢下美國的工作和家人，将六年中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傾注在你身上，這都絕不是大部分人能做到的事情，畢竟人生中又能有幾個六年呢，還是20 ，30 女人這最美好的年華。”
“我知道。”
少女沉着眸點了點頭。
唐千夏意外滞了下，沒想到這個一向冷酷又有自己脾性的女孩如此順從地應下她。
女人緊接着說：“雖然我一直不太明白六月剛剛高考完那會她要離開，你為什麽連送機都不肯去。”
“算了算了，反正你們現在已經又重新聯系上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而且葉璃你居然選擇要去加州留學，倒是挺讓我意外的。”
唐千夏說完喝了口啤酒，随手拿起一旁的一次性筷子開始吃她買來的燒烤和海鮮小菜。
葉璃斂了斂眸，二話不說拾起桌上的一罐啤酒擰開易拉罐的卡扣，小小地抿了口。の
随後她又拆開桌上的筷子，自然而然問：“所以唐阿姨想知道為什麽嗎？”
“什麽為什麽？”
唐千夏一時沒反應過來。
“為什麽我要選擇去美國，而且是加州留學？”
少女忽地認真嚴肅起來，眼眸裏藏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緒。
“為什麽……？”
唐千夏好奇地問一遍。
“因為我喜歡陸阿姨。”
唐千夏疑惑地眯起眼。
怕對方不明白，少女又重複一遍。
“我喜歡陸織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