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躲貓貓(16)

第21章 躲貓貓(16)

其實這是齊沅早就注意到的事。

第一次疑惑的源頭,是短發女孩的語氣和蘋果日記本裏很像,都大大咧咧的。

随後,卷發男孩脫口而出被堵上的房間是水房,眼鏡女孩不假思索地答出教學樓的結構……太多有跡可循的事情引着他的思路,但他始終不願意往這個方向細想。

直到最後,短發女孩和他躲在那樣顯而易見的門後,卻沒被抓住的那一瞬間,他感受着女孩子異于常人的冰冷體溫,終于在心裏下了定論。

“小蘋果,你看看這個是你的東西嗎?”齊沅示意冉瑭拿出畫着蘋果的筆記本。

“是我的日記本!”葉萌果眼睛一亮,連忙招呼還在講臺下面躲着的另外兩個孩子。

“花卷,清清,快出來!小齊哥哥找到了我之才丢的日記本!”

卷發男孩和眼鏡女孩一前一後爬出櫃子。

“你們還沒認識吧?他是花卷,大名劉均良。她是清清,大名宋清。”葉萌果捧着日記本,拉着齊沅的手介紹着,“不過……”

像是想起什麽傷心事,葉萌果大大的眼睛顯出幾分低落。齊沅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我們還有個朋友叫小悠,但是她和我們走散了。”

“來這裏之前,我們在玩躲貓貓,小悠正好負責抓。”頭發卷曲的劉均良小聲接話。

“她肯定還在我們學校操場上等我們呢。”宋清推了推眼鏡,分析道:“我們應該是像科幻小說裏一樣穿越到了一個和學校很像的地方,我們來之前那陣晃動應該是時空穿梭。”

“只要我們能回學校,就一定能重新見到小悠。”葉萌果攬着兩人,給他們也給自己打氣,“我們不要放棄,要努力藏到最後,讓那個怪人放我們出去!”

冉瑭在孩子們的對話中逐漸聽明白了一些事,他一向陽光的臉此刻完全轉為凝重,像是連呼吸都忘記了一般,傻傻地盯着孩子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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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誰曾想過,魇境裏那樣恐怖的魇主并不是什麽鬼魂,而真正的靈魂,他們在進入魇境的一開始就遇到了。

而這三個孩子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到2000年的那個午後。

“可以把日記本再借我看看嗎?”齊沅輕聲問道。

他有必須弄清楚的事情。

“嗯,可以啊。我們早就是朋友了,沒什麽不能看的。”葉萌果從短袖口袋裏掏出半張被揉的稀爛的紙夾在日記裏一起遞給齊沅。

“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才開始寫日記沒幾天,算上我這裏的一張紙,也沒多少頁,嘿嘿。”

齊沅接過那薄薄的卻沉甸甸的本子,翻到葉萌果新放進去的那頁,謝臨和冉瑭一左一右默默湊上來。

【9月14日:今天偷書計劃大失敗!我們等門衛爺爺一走就去了門衛室,沒想到開不開門!小悠不是很開心,我就問她要不要玩點什麽陪陪她,她說躲貓貓。她的書因為我才被收走,我決定就躲在課桌下,讓她第一個抓】

紙張皺巴巴的,上面的字跡多多少少沾上了泥灰,最後的抓字寫得很抖,少了一捺,像是被什麽突然中斷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在齊沅的腦海裏逐漸清晰。

“你們常常一起玩躲貓貓嗎?”他問。

“小悠和爺爺住,她爺爺每次都很晚來接她回家。”宋清說,“她經常要一個人呆到很晚,她很怕孤單,我們常常陪她。”

“小悠話不多,只有看漫畫書和玩兒躲貓貓的時候才會開心地笑。”葉萌果說着,又顯得有點垂頭喪氣:“結果我還把她最寶貝的書讓老師收了去,要偷拿也沒拿回來。”

“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們實在打不開門衛室的門窗。”劉均良小聲補充。

“哎,好不容易她主動說要當鬼來捉我們,我們卻突然走散了,她估計又要難過了。”葉萌果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怪不得。

齊沅想起那張被密密麻麻寫滿對不起的檢讨書。背面的對不起應該是李悠在事發之後補上去的,其中的懊悔和折磨浸在密不透風的字跡中,只有寫下它的人才真正知道其中的痛苦。

李悠當時只有11歲,葉萌果他們也只有11歲而已。

齊沅感到胸口持久的悶痛有加劇的趨勢,他深深呼吸,平複不太平穩的心跳,朝葉萌果笑了一下。

“哥哥們出去聊聊,你們乖乖在這裏躲一會兒好嗎?”

“好,反正這間教室也沒什麽人了,你們放心吧。”葉萌果立刻拍拍胸脯做出小大人模樣。

齊沅三人來到教室外。

“最後的謎團也解開了。”齊沅望向四處彌漫的血霧,“魇主的心魔在于這場因為地震被中斷的躲貓貓。她在地震中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三個朋友。”

李悠和爺爺相依為命,上了年紀的老爺子能照顧到小女孩的地方尚且有限,她從小就是孤獨的。

她的全部快樂都來源于在學校和朋友們共度的時光。就像她的那幅蠟筆畫,她的好朋友們是她最珍貴的寶物,是她無法失去的美好。

然後在一個普通的放學落日的午後,她站在操場上滿懷期待地倒計時,卻在下個瞬間絕望地看到老舊的教學樓在數秒內轟然傾塌,卻什麽都做不了。

她孤零零地站着,哭號着。

在天崩地裂中失去了一切。

這對于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來說,是太過殘忍的事情,所以她封閉自己的內心,把自己困在日複一日的夢魇裏,反反複複在破碎的磚瓦牆體間尋找被掩埋的夥伴。

但她哪裏又能找得到?

新聞中,路人隐秘拍攝的邊角圖裏,被救援人員找到的孩子們都被傾塌的石塊壓得面目全非,連臉都看不出原本的輪廓。

李悠不願面對朋友們最後的樣子,所以哪怕是在自己的魇境裏,她也只是試圖一遍又一遍地在游戲中孤獨地尋找,卻始終不敢真正把他們找到。

在齊沅摟着葉萌果躲在門後的時候,李悠不是不知道他們在那裏。

正因為知道了他們在那裏,察覺葉萌果的氣息,她才選擇視而不見。

不是捉不到。

齊沅想。

只是她不願意捉。

“可惡,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冉瑭的眼睛濕潤了,說話都帶了點鼻音。

“地震這件事在後續還有跟進報道。”齊沅比他早一步推斷出事實,此前在閱覽室就有了心理準備,他情緒調節得一向很快,此刻面容雖然蒼白,但卻平靜。

“2010年的報道中提到,在地震中倒塌的教學樓屬于超齡建築,不符合抗震規定。”

“當年的校長輕視良留市發生地震的可能性,不僅使用違規建築,還疏于抗震演習,導致這些學生們對地震全然沒有概念。”

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掩埋在黃沙之中。

“這都算什麽啊……”冉瑭的眼眶紅透了,他的拳頭重重的垂在牆壁上,激起細小的裂縫,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

“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給他們一個結局。”齊沅咳了兩聲,伸手悄悄扶住牆壁,輕聲開口,“雖然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十全十美,但至少我們可以結束這個無窮無盡的夢魇。”

事到如今,破局的鑰匙和鎖都已經水落石出。是時候開始最後的破魇了——在他的身體還撐得住之前。

躲貓貓只是個僞命題,一直躲下去也不會有能走出魇境的一天。唯有讓李悠直面那些孩子們——

“啊啊…倒數第二局了,快了,快了……”詭異的嘶吼聲如期而至,其中的悲鳴尤為明顯:“小夥伴們,別把我一個人留下……讓我找到你們。”

尖銳的十秒倒計時重新開始,但這一次,齊沅并不打算再躲。

他重新走進教室,葉萌果三人坐在大櫃子裏望着他,就像他剛來到魇境時,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

在倒計時聲中,他緩緩在孩子們面前蹲下。

“你們願不願意,和我去見一個人?”

“見誰?”葉萌果葡萄似的眼睛眨了又眨。

十秒的倒數還在持續,可這回孩子們的臉上卻沒有恐懼,就好像他們也不打算再躲了一樣。

“見一個你們很想念的,很熟悉卻又很陌生的人。”齊沅揉了揉三個孩子的發頂,唇角微揚讓人如沐春風。

“見一見,長大後的李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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