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第12章 012.

季殊被幾個女生拖進了六樓盡頭的女衛生間裏。

她原本就發着低燒、渾身發軟,手腳都使不上勁兒,被幾個人鉗制着幾乎是拖行離開。

她們反鎖了廁所門,按着季殊的肩膀,迫使她跪在地上。

左右的兩個女生季殊面熟,似乎是同班的,只不過叫不出名字,她們臉上帶着快意的神情,扣着季殊的手用力不大,指甲卻掐進季殊的肩膀裏。

為首的女生則有些陌生,她燙着波浪,妝容打理得很是精致,做着美甲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兩下,将手機湊近下唇發送語音道:“放心,已經辦好了。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她說着,懶洋洋地垂眸瞥了眼地上的季殊,興致缺缺地移開目光,專心致志欣賞起自己的指甲,“沒問題,你想拍幾張都行,不過你之前答應好我的事可不許忘了……”

季殊垂着身體,咳嗽幾聲,黑發在耳邊晃動。

卷發女生有些許厭煩,她收了手機,對着那幾個人使了個眼神,她們立刻心領神會,拽着季殊往盥洗拖把的水池邊拖去。

季殊想使出勁兒去掙紮,手臂卻軟綿綿的,動作的幅度反而讓她的咳嗽劇烈起來。幾個人壓着她的頭往水池裏摁去,季殊嗆了幾口水,險些喘不上氣來。

大概是嫌棄她吵,女生有些煩躁地看了眼時間,靠在牆角,從包裏摸出袋煙來,低頭圈着火苗點燃。她蹙着眉毛抽了口,眉頭這才緩緩舒展,揮揮手道:“行了。”

幾個人停手,季殊扶在水池邊胸口起伏、臉色煞白地喘氣。

煙霧在衛生間袅袅升起,刺目的白熾燈燈光落下,地磚上反射出寒冷的光線。季殊頭發濕了透,水順着臉頰和發絲朝下淋,上衣制服很快又濕又冷地黏在了身上。

女生擡手點了間衛生間,不耐煩道:“把她關進去,我們拍張照就走吧。”

季殊于是被推進了廁所中,女生從包裏掏出口紅,扯了張紙寫了些什麽,拍進季殊手裏,拍照的閃光燈亮起。很快,門被關上,外面傳來重物拖行抵門的聲音,腳步聲遠去。

季殊緩了幾分鐘才覺得能重新呼吸上來。她甩了甩頭,想使勁讓自己清醒一點,但每一次呼出的熱氣都燙得她皮膚發麻,四肢關節也要命地酸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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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紙上用時興色號的口紅寫着“霸淩犯”三個字。

季殊又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眼前陣陣發黑。

……不行,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

季殊站起身,嘗試拍門喊人求助,但嗓子又沙又啞,根本發不出多大的聲音。

六樓走廊盡頭的衛生間鮮少有人來,基本是作清潔和存放雜物的用處。

季殊停止了浪費體力的舉動。她放下馬桶蓋,坐了下來,為了避免着涼,又将外套脫了下來,挂在旁邊的挂鈎上,費勁地擰頭發上的水。

體溫還是在一點點攀升。

她很快感覺自己耳根發燒。溫度順着脖子往上升去,肺部又癢又灼燒,她身體一歪,靠着擋板咳嗽起來。

濕黏的襯衫軟趴趴地粘在身上,緊扣的扣子勒得她幾乎呼吸不暢。季殊終于難受地蹲下,神志不清地開始沉重呼吸着,一邊解着襯衫扣子。

‘等到衣服晾幹再穿回來,那時候差不多正好是放學時間,等清潔來了衛生間就可以發現她。’

季殊原本是這麽想的。

但是模糊中,她似乎隐隐約約聽見六樓有什麽動靜傳來。

雜亂的腳步聲,質詢聲,說話聲。噼裏啪啦交織在一起,季殊什麽也聽不清。

“呼……呼……”

季殊喘着氣,仍舊難以抑制蔓延的熱氣,甚至解開紐扣的手指都變得不聽使喚起來。

她甚至有幾分窒息感地嘗試張開嘴喘氣,突如其來的困意襲擊了她,直到她狠狠咬了咬下唇,讓自己清醒幾分。

随着痛意一同而來的是破門聲和驚慌失措的叫聲。

“小、小公爵,這是女廁!”

“啧。你說在這裏,是哪一間?快滾進去把她帶出來。”

“——是、是!!”

傳來撥門的“喀噠”聲,很快,亮光湧現在灰暗的隔間裏。季殊有幾分不适應地眯了眯眼,伸手擋住眼睛,朝外望去。

好像空氣都凝滞了幾秒鐘。

她看見陸明熙就離着她不遠,隔着兩道門,站在衛生間的門口。

他看向她時似乎有些意料之外和猝不及防,睜大了眼睛,随即耳根浮起淡淡的薄紅,但惱怒更快地覆蓋在他的眼神中。

他側身,高大的身形擋住身後幾名跟班的視線,擡手壓住自己的面頰,偏過臉,邊冷聲對那女生罵道:“你他——愣着幹什麽,瞎了嗎!?把你的外套脫下來給她!”

開門的正是方才的波浪頭女生。她似乎前腳才離開不久就被陸明熙的人逮住,臉上的妝有點被蹭花,沒有絲毫方才的從容,咬着嘴唇,屈辱又畏懼地脫下自己的制服外套,遞給季殊。

季殊沒力氣開口。她接過幹燥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撐着門板才勉強站起來。

那張有些浸濕的紙飄落在地板上,被季殊踩過。

季殊看也沒看一眼,步子有些晃地朝外走去。

站在門口的身影走過來。陸明熙看着她的樣子,面色不快,似乎是有些許不忍,伸出手,想扶她一把。

——但卻被她推開。

女生的面色很冷。耳廓和眼白都燒得通紅,眼睫被壓得擡不起來,但嘴唇和鎖骨依舊泛着青白的冷意。

她面無表情地撞開他的手,聲音沙啞道:

“讓開。”

陸明熙一愣。

她已經走了幾步出去,瘦弱的身形伶仃可憐。

他下意識忘記發火,皺緊眉頭,跟了上去t:

“你要去哪裏?——你狀态這麽差,不去醫務室?還是要找那幾個關你的人?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已經找到了,你——”

季殊打斷他的話:“不關你的事。”

她的聲音又低又啞,頭也沒回。

“哈?”陸明熙不解又氣憤,兩大步邁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過身。

“你什麽毛病,季殊?”

陸明熙俯下身靠近她,眯着眼睛,壓低聲反問道,“我救了你,你不感激就算了,這是什麽态度?”

“……”季殊擡了擡眼睫,瞥了他眼。

少年身上的戾氣未散,但稍微斂了些怒意,狹長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視着她。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季殊笑了聲,問道。

“……?”

“是你帶起的這個頭、縱容的那些人。不管是昨晚還是今天的事,追根溯源,始作俑者不都是你嗎?”

她的聲音像是從胸腔中傳來。往常躲閃的眼神這次卻一反常态、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眼睛,盡管發紅,眼瞳卻在這一刻亮得吓人。那裏充滿了生生的憤怒、怨恨。

“滿意了嗎,小公爵?”

陸明熙呼吸一滞。

她貼得極近,呼吸間燙得吓人的熱氣噴在他的鼻息之間,讓他心髒一跳。熟悉的心悸久違地纏繞上來,他難以抑制再度回想起雜物間的那場撕咬。她撕扯着他的脖子,拳拳到肉,隐藏在沉默之下如火山一般的憤怒與鮮活的情感幾乎吞沒他。

“你……”

他難得地錯愕頓住了,鉗制着她的手掌一松,被她瞄準時機掙脫。

眼瞳裏洶湧的憎恨一瞬褪去,黑瞳沉沉,死寂無波,好像那只是他的錯覺一般。

季殊轉身就走。

陸明熙在原地反應了十幾秒鐘,才擡步跟上去,緊跟不離,

“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你難不成以為今天的事是我授意的?還有昨天,發生了什麽?”

季殊沒再理他。

她疲憊至極,不想再管那些事。反正何瑛現在也離開了,她只想能得到好好、長久的休息。

她下樓,徑直拐進了教務處。

陸明熙緊跟而上,擡腿就要進去,被從門口出來的謝周霖攔住。

他的面色亦變得不虞,鏡面下鴉黑的睫毛倏忽擡起,冰冷地掃視一眼有些焦急的小公爵,擡手擋下他的去向。

“你又對她做了什麽?”

陸明熙剎在門口,被他的話氣笑了:“你看見了她……你也覺得是我做的?”

“不一定是你親自動手。”謝周霖簡短地說。

陸明熙別過臉,吸了幾口氣,眼神轉一圈回來,才舉起雙手,投降道:“我錯了、我錯了,你讓我先進去,可以嗎?”

謝周霖的眼神卻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

跟班才壓着幾名女生跟上來。為首的那名女生沒穿制服外套,臉上的妝有些花,看上去畏懼、不忿又不甘心,身後的兩名女生則都害怕得眼睛哭紅了,吓得不知所措。

他認出這兩人是自己班上的,臉色更冷沉。

“……”謝周霖什麽話也沒說,微微側開了身。

陸明熙直接邁步跨入。

而季殊在一進教務處的時候就吓了老師們一跳。

他們紛紛從文件裏擡起頭,用眼神打量着這名看上去經歷了什麽、臉色蒼白的少女。

季殊找到班主任朱玲。對方戴着厚厚的眼鏡,聽清她說的內容後驚得鏡片後的眼睛瞬間瞪大。

“你……你說的是真的?你承認自己在校內——”

——抽煙。

弗蘭德是國內有史以來上對學生抽煙限制最為嚴格的學校。自二十年前議會通過新版《青少年保護法令》通過以來,弗蘭德學院就修改了校規,校內嚴令禁止學生抽煙,并設置了多處煙霧檢測器,一經發現,輕則留校察看,重則停學處理。

“是。”季殊聲音沙啞地回道,“因為是在人少的六樓女衛抽的,那附近沒有煙霧檢測器,所以報警裝置沒響。您如果不相信,可以立刻對我進行血液檢測。”

朱玲自教學以來還從沒見過這麽主動積極供認的學生。

女生安靜地垂着眼睫,纖瘦的身子裹緊着大了半碼的校服,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膀上,緊抿着唇線,看起來脆弱不堪,渾身卻散發着沉意和執拗。

“你……确定嗎?”朱玲眼神複雜,再次詢問求證她的意願。

“确定。”季殊道。

剛才在衛生間之中,那名卷發女生抽煙時她也吸入了一些,血液檢測是能夠查出來的。倘若情節較輕,則留校察看,嚴重的話,強制停學。她可以以此脅迫季南林為她轉學,去到新的高中,開始她新的求學生活,遠離這個地獄。

季殊抿抿唇,想了想,開口補充道:“還有前幾天,周一的中午,學校的煙霧檢測器響了的那次,也是我在雜物間——”

她話音未落。

腳步聲從身後靠近,長臂一伸,帶着幾分親密意味地勾上她的肩膀,向下壓了一壓。

熟悉的香水氣息朝着她卷來。

季殊剩下的話驀地被堵在喉嚨中,渾身僵硬得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陸明熙熟稔的聲音在耳畔故作驚訝地适時響起:“哈……季殊同學,你怎麽在這裏,真是巧。”

朱玲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不僅是她,其他老師也是抽了口氣。原本忙工作的老師也從文件堆裏擡起了頭,灼灼的視線紛紛朝着此處投了過來。

——她原本記得季殊不是在班上不受待見、尤其最不受小公爵待見的人嗎?現在是什麽情況?

陸明熙壓根沒給季殊說話的機會。

他懶散插在兜裏的手拿出來,兩指并攏對對方揮了一下,算作禮節,緊接着笑臉開口道:“這不是下班之前,給您湊工作完成指标來了。”

朱玲有幾分不好的預感,她看了眼季殊,猶豫着問他:“……你要做什麽?”

陸明熙擡了擡下颌示意。

外面幾個人立刻帶着三個眼眶發紅,如鹌鹑一般發抖的女生走進來。

整個教務處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為首的那個卷發女生不知道方才被陸明熙說了些什麽,渾身顫抖,狀态幾經崩潰。陸明熙笑着擡腳碰了碰她的腿彎,她立刻抖得像篩糠一樣朝着朱玲跪了下來,顫聲道:“是我……是我抽煙的、老師!!”

衆人臉色大變。

“是我和另外兩個女生一起躲在六樓的女衛生間抽煙,不巧被剛好進來的季殊同學看見。她想去告發,卻被我們威脅,我們逼她吸了煙之後去找您頂罪……”她越說越畏懼地直抖,聲音裏的哭腔藏不住,好像身後站着什麽魔鬼一般,

“對、對了,還有之前在雜物間煙霧檢測器響的那次也是我!!都是我們做的,老師……”

“……”

朱玲面色難看。她不是這名女生的班主任,因此沒有應答。很快,教師裏面走出一個臉色黑沉的中年男人,他領着女生給其他教師道歉後出了門。

空氣裏只剩下了小聲的、不絕的啜泣。

季殊從始至終都不被允許開口,就這樣被陸明熙狀似關系不錯一般勾肩搭背地帶出了教務處。

兩人一路沉默無言,其他跟班也遠遠地,不敢跟上來。

就這樣回到了教室門口,陸明熙才驀地笑了一聲。

他貼着季殊耳朵,嗓音低沉磁性,饒有興味地輕聲道:“你還挺會裝的,季殊。”

“……”

“那天話說得那麽誠懇,小作文寫得那麽情真意切,我差點就信了。”

滾燙的聲音順着季殊耳道滑下,像黏膩的細砂。

季殊沒回答。

她清楚,她的想法落空了。而後續,陸明熙也絕不會再給她相同計劃實施的機會。

她就這樣站着,喉嚨動了動。幹熱的灼燒感燙得她幾乎渾身失去知覺,唯獨腦子冰冷而清醒。

“是誠意不夠嗎?”她問。

“什麽?”

她微微轉動臉頰,擡起眼睫,黑瞳沉沉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小公爵,重複道:“是因為我給出的誠意不足以讓你滿意嗎?”

陸明熙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昨晚說過的話。

他按着額頭,笑了聲,也不辯解,幹脆順着她的猜想點點頭:“對,沒錯。”

他俯下身,一點點收緊箍着她脖頸和肩膀的手臂,輕言細語,

“季殊,在證明給我看你後悔的決心和誠意之前,你哪裏都不能去。”

只能留在弗蘭德。

季殊似乎燒得有些糊塗了。

她竟然含糊地“唔”了聲,跟着他一起點了下頭,然後神志不清地推開他的手臂往教室裏走。

陸明熙由着她去,站在她身後,壓着唇角的弧度輕笑了聲,伸開右手手臂。

一步、兩步、三步。

季殊失去意識,向後跌進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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