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第23章 023.
季殊坐在副駕駛, 從中央後視鏡擔憂地看着低氣壓的後座。
陸明熙陰沉的臉色變幻不停,她幾乎差點以為他要動手。不過她又想起來論壇上那些傳聞,池耀星大概也不是一個會讓自己吃虧的人。于是只有成秋遠縮在角落裏, 一點點默默壓縮自己的座位空間。
謝周霖在看着路況之餘用餘光瞥了眼她,開口安慰道:“不用擔心, 他們經常這樣。”
“我和陸明熙是發小,從小就在首都認識。池耀星小時候一個人在萊伊斯長大, 大概九、十歲才被接回蘭頓, 比大家晚讀幾年書。”他解釋着,
“不過他腦子聰明,跳了好幾級, 跟我們差不多歲數上了初中,後面大家就一直在同一個學校。盡管經常發生一些摩擦, 但是我們家裏人都互相認識, 關系也不錯。”
“原來是這樣。”
季殊還是頭一次聽說幾個人之間的世家關系。照這麽來看,幾個人也認識十幾年了,還是發小,父輩之間便有往來。朋友之間大抵會有些不服氣, 但是關系也遠比他人親密。
只有陸明熙聽完話後,在後座發出一聲很明顯的不屑冷笑。
謝周霖也沒惱,繼續開車。池耀星則充耳不聞,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開始玩俄羅斯方塊。
PAGANI離開後, 季殊坐車回家吃了晚飯,謝周霖送完其他幾人後又回來接她去醫院。
這次車上只有兩人,氛圍總算沒之前那麽緊繃。
季殊有些歉意地問他:“會長還沒吃晚餐吧?”
謝周霖說道:“平時也是晚上八九點才吃。”
他載着季殊到了醫院樓下, 打了個電話後便對她說:“你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季殊不太好意思:“我叫司機來就行, 這個實在不用麻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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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對方沒再堅持。他應了聲便開車離開,季殊看着他的車影遠去才松了口氣,發短信編輯時間地點給司機。
如果謝周霖堅持她才覺得更加奇怪。在她眼中,對方做事出于順手或者是為了節省麻煩她都能理解,又或許,他對她抱有一些淺淺的憐憫,但是也從沒越過那條線。
謝周霖明顯比她更清楚分寸感。
季殊不再多想,收起手機,進入醫院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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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朗特街223號是首相府地址,謝周霖自記事起曾經居住在這裏。
那時,整日的記者、圍堵的人群、跟蹤的狗仔,一切都讓他煩不勝煩。他不能像小公爵那樣高調,居住外人無法進入的莊園,開私人飛機與私人游艇,或是不高興就拍落狗仔的攝像機,他必須露出最得體的笑容,做出最端重自持的姿态。
因為他是首相的孩子,他的一舉一動代表着首相的顏面和名譽,影響着黨派的支持率。
現在,三條街之外的別墅區是他的住所。但他十分清楚,他野心勃勃的母親一刻也沒放棄過重新搬回朗特街223號的想法。
他将PAGANI停進車庫,然後走進房子的玄關。
一進家門,他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謝汝雲正坐在沙發上看最新日期的《NEW TIMES》,一樓客廳的氛圍有些僵持和緊繃。
很快有保姆過來接過他的書包和外套。謝周霖面不改色走過去,喚了聲“母親”後在她面前跪下,脊背挺直。
對方沒有答話,謝周霖也沒再打擾她,仿佛早就習慣這幅做派一般。
直到靠在沙發上疊着腿的女人看完整份報紙,才懶懶“嗯”了聲。
謝汝雲仔細地疊好報紙,放在小幾上,接過保姆遞過來的咖啡,問道:“你跟小公爵鬧矛盾了?”
“談不上矛盾,只是一點小摩擦。”
“行車記錄儀拍到昨天他撞毀你的車尾,今早陸如青打電話找我道歉了。她說小公爵最近的行為變得有些不對勁,有時間想找你聊聊關于他的近況。”謝汝雲掀起眼皮看他,“馬上是他們程家老爺子的壽辰了。你懂應該怎麽說嗎?”
“我明白的,母親。”
“嗯。”謝汝雲淡淡回應一聲,“這方面我清楚,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謝謝您的信任。”
謝汝雲慢慢喝完整杯咖啡t,又開口道:“我也信任你,不會鬧出任何不好的花邊新聞,對嗎?”
“……”
“我知道你身上的責任感很重。”謝汝雲默了默,才緩緩說道,“但人不是小動物。任何人都應該獨立去處理自己的痛苦和情緒,你不該為此接近她甚至幫助她。更何況,你知道,假如被狗仔拍下來并傳出去會是什麽後果。”
“你需要按照住在朗特街223號的标準要求自己,謝周霖。你的父親曾經為此放棄了他的音樂劇生涯來全力支持我,你也不該讓我們的心血染上瑕疵。”
“……我清楚的,母親。”
謝汝雲深深看他一眼,沒再多說什麽。她起身離開沙發,吩咐保姆道:“不用給他準備晚飯了,十點鐘再讓他回房。”
保姆應了聲是。
謝周霖什麽也沒說,安靜地跪着,低着頭出神地盯着地面。額前垂下的黑發在他的眼睑中投下一片陰翳,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兩個小時後,他有些踉跄地扶着沙發起身,緩步上樓回房。他拒絕了保姆為他上藥的請求,只用冰袋覆着膝蓋,一邊打開了手機。
他很快收到了一條消息。那是一份詳細的患者病案文檔。
謝周霖的指尖沒有停頓,點擊下載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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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有過心理咨詢的經驗,沒有跟對方說得很仔細,只是将自己的症狀說了一遍,拿到了需要的藥品。
她謹遵醫囑吃藥,也很欣慰地發覺ADHD對她的影響變小很多,她在做題時感覺更加專注。
下午放學後,她邊跟岑萱發着信息,來到了體育場。
她遠遠的便看見了對方,女生雖然個子不高,但是跳得很高,她見到季殊高興地蹦起來,奔過來挽着她的胳膊。
季殊注意到她懷裏的紅色橫幅:“這是什麽?”
岑萱解釋道:“給楚佳宜做的加油橫幅!等會到她上場時,你就抓着這頭,我抓着那頭,咱兩撐起來,給她鼓勁!”
季殊看了看橫幅上印的字,覺得到時候楚佳宜會比自己更加尴尬。
“今天是網球社社內晉級賽,勝出的話就能組成弗蘭德網球聯隊,得到今年暑假出國比賽的機會,”岑萱鄭重其事地說道,“不僅如此,履歷上也能美美添上一筆,說不定她還能在明年國家隊選拔之前就被哪個教練相中,直接選進去了呢。”
她用拇指比了比自己,“畢竟,我就是這樣被選進田徑隊的。”
季殊配合地誇贊道:“好厲害。”
岑萱興奮地帶她進了網球社。
再過不到半個小時就要開賽,現場人頭攢動,氣氛熱烈,應援隊在一旁響亮地練習着口號,到處都是青春和汗水的氛圍,讓兩輩子都沒參加過社團活動的季殊着實開了眼。
“怎麽沒看見楚佳宜?”岑萱左右望了一通,“那個家夥不會是不好意思見我們,偷偷躲起來了吧?季殊,你等着,我去找找她。”
季殊應下。她去自動販賣機旁買了幾瓶純淨水,準備等會兒分給兩人。
一轉頭,便看見謝周霖和學生會的幾個成員朝着這邊走來。
少年穿着白色運動服,戴着發帶和護腕,他在擁擠的人群中看見她,跟她主動打了個招呼。
“好巧。”季殊笑了笑,順手遞給他一瓶手裏的水。
旁邊幾個男生對視幾眼,促狹地笑起來:“是特地來看我們會長比賽的嗎?”
季殊忽然想起來謝周霖是網球社社長。她有點尴尬:“我其實是來看朋友的晉級賽的。”
“都懂、都懂。”那幾個男生在後面知趣地擠着眉毛,倒是謝周霖仿佛沒聽見那些話一般,和她自然地道謝,然後擰開她遞來的純淨水,喝了一口。
季殊感覺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快把她射成篩子。
她有點如芒在背,想盡快遁走,但是謝周霖反而帶着她上前幾步,和後面的人移開了些距離。他問道:“感覺怎麽樣,注意力集中的問題有好一些嗎?”
季殊點點頭,她道謝道:“謝謝會長,後面學生會有事盡管吩咐我。”
謝周霖難得笑了下,又提醒她,“能在期末之前解決是最好。下學期的大學預科班就要開始了,學校會準備一些ap課程,如果你有參加的意向,可以盡快考慮。”
季殊沒跟他說自己想申請國外學校的事。她只是應下,然後道:“謝謝會長……我朋友馬上開賽了,我去找找她。”
和謝周霖告別後,季殊頂着女生們灼灼的視線飛也似的逃離了比賽場地。
她摸出手機,給岑萱發消息:“你在哪裏?”
對方過了好一陣才回了條語音,聽起來氣喘籲籲的。
“我在社團的休息室和更衣室都沒找到楚佳宜,現在準備去體育館P區的二樓找找。”
她說着,聲音焦急起來,帶了些哭腔,“她消息也沒回,電話也不接,能去哪裏啊?”
季殊飛快回道:“你先別着急,回憶一下她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會去哪裏,我跟你分頭找。”
她正巧在體育館的Q區附近,轉身進了場內。一樓偌大的場館是一年級上體育課的地方,二三樓分別是更衣室、舞蹈室和休息室,四五樓則是器械室和醫務室。
一樓一覽無餘,沒看見楚佳宜的蹤影,二樓和三樓一間間找過去,也沒有。季殊一口氣找上四樓,終于在一間器械室門口聽見了些嘈雜的動靜。
她悄悄走近,透過那條虛掩的門縫,看清了裏面的景象。
大約四五個女生聚在一起,嬉笑着說些什麽,圍着一個趴在地上的女生。
季殊認出來,那地上被欺負的女生正是楚佳宜。
她們穿着網球社運動服,個子一個比一個高,肌肉線條流暢。其中兩個女生按着楚佳宜的手腕,另外一個用膝蓋頂着她的小腿,讓她沒辦法動彈,為首的那個則懶散地扛着網球拍,抛着手裏的網球,一邊蹲下來用球砸着她的臉頰。
“二年級的這麽廢物,手都還不了?”
“白長這麽高,哈哈哈……”
“安姐說不想在賽場上看見她。咱們只把她關在這裏,讓她沒法去參加晉級賽就行了吧?反正聽說她在社團裏也沒什麽朋友,應該沒人會去找她。”
季殊在門外心如擂鼓。她低頭看了眼時間,還有不到十分鐘比賽就要開始了,沒時間多想。
她伸手推開了門。
霎時間,一雙雙眼睛集中過來,眼神威脅惡意地盯着她,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季殊心髒“通通”跳着,後背爬滿冷汗。她咽了咽喉嚨,強裝鎮定地拿出學生會工牌示意:“都在幹什麽呢?不知道今天器械室要檢查嗎?”
為首的女生狐疑地上前。她比季殊高出一截,走過來彎腰察看季殊手中的工牌,又看了看她的臉。
确認無誤後,她才臉色微變,擺正了态度,放下扛着的網球拍,恭敬地點頭哈腰:“學姐好。”
她一彎腰,其他人齊刷刷也跟着心虛地問好。
“學姐好!”
為首的女生眼神閃爍地陪笑道:“學姐,是這個人拿了我們東西,我們想把她關在這裏教訓一頓。不知道打擾到學姐工作了,真是不好意思。”
季殊“嗯”了聲,将手背在身後,走過去看了看楚佳宜的情況。還好她來得及時,對方只是臉有些紅腫,其他的地方沒有受傷。
季殊用鞋尖點了點地面,命令道:“還趴着幹什麽,打算用臉掃器械室嗎?還不快離開。”
楚佳宜慢慢爬起來,沉沉看了她眼,沒說什麽,轉身推門離開。
幾個網球社的女生有些心驚膽戰。見季殊環視了圈器械室,沒發現什麽問題後才松了口氣。
“學姐,我們是安純的朋友,”為首的女生走過去,眨着眼小聲示意道,“您看今天的事能不能……”
季殊記得這個名字。一年級的交際花,內閣大臣的女兒,學校的“派對女王”,追她的男生排起來能繞弗蘭德學院一圈。
她咳嗽一聲,故作思索一番,才緩聲道:“那……下不為例。”
幾個女生非常欣喜,彎腰給她送別。季殊這才走出器械室,走出沒幾步,她就開始疾走,在四樓轉角樓梯口撞見了岑萱。
“季殊!”岑萱焦急地抓着她的胳膊,“你那邊情況怎麽樣了?找到楚佳宜了嗎?”
季殊三言兩語跟她解釋了一下事情經過,“她現在應該已經到賽場比賽了,你不用太擔心。”
岑萱這才松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提心吊膽t起來:“那你呢?我怎麽記得Q區的器械室一直是一年級的學生會檢查的地方,但你的工牌上……”
季殊喘着氣,來不及多說:“她們大概被我糊弄過去了,等回過神肯定要追上來。你快去找謝周霖,我這邊還能拖一會兒。”
岑萱咬着嘴唇,點頭應是。仿佛是為了應證季殊的話一般,不遠處的走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紛亂的怒罵聲。
“被她騙了!她是上一級的,Q區什麽時候輪到二年級的來檢查了?”
“我就說,明明學生會那邊安姐都打點好了……她那工牌不會也是僞造的吧?”
“她死定了,竟然敢诓我們!”
季殊在樓梯間狂奔起來,但那群人也很快發現了她,氣勢洶洶地追了過來。
回形的體育館建築三樓上,陸明熙懶散地彎腰,伸手拿起自動販賣機落下的飲料。
忽然,對面樓層紛亂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那邊遠遠看去,只見幾個體育社團的女生似乎在追着什麽人。
被追的女生個子不高、身材纖細,但爆發力卻驚人的強。她像兔子一樣竄在樓梯間裏,繞來繞去,燦紅色的夕陽漸漸移到建築的頭頂,光影徐徐偏移,将她有些慌亂的靈活身影染成一團淺淺的、明亮的光。
她臉頰泛着潮紅,奔跑地大汗淋漓,眼神卻專注地映着夕陽的光線,炫目得有些令人迷亂。
陸明熙似乎是被飲料嗆到,液體湧上氣管,劇烈地咳嗽起來。
……季殊?她又染上麻煩了?
幾個跟班忙上前慰問,陸明熙卻搖搖頭。他丢了個眼神給江兆明,對方呆了下,立刻領會到什麽。
這邊季殊體力已經快要耗盡,她唇色發白地繞過一個轉角,正巧看見江兆明,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江兆明!”她疾走過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幫我個忙。”
她喘着氣、壓低聲音,盡量平穩道,“等會你別多說其他,如果被問起來,就假裝陸明熙在這附近,馬上過來……”
江兆明感覺手腕有些發燙,他忽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剛應了聲,那幾個女生就出現在樓梯轉角處。
她們怒氣沖沖地想上前來,忽地看見了季殊身邊的男生,步伐一頓,驚詫道:“江兆明!?”
為首的女生猶豫了兩秒鐘,“蹬蹬”下樓,走到兩人跟前,看了看季殊,高聲質問:“你們什麽關系?”
季殊胸口起伏着,她還沒緩過勁,剛想提前開口,江兆明便皺起眉頭,将她擋到身後:“小公爵就在附近。不管你有什麽事找她,最好還是客氣一點。”
女生狐疑地看了下兩人,半晌,冷笑了起來,死死盯着季殊道,“你以為我還會被你騙第二次?從沒聽說過小公爵的圈子裏有你這號人。”
季殊好不容易整理好氣息。她走上前一步,擡起眼睫直直看向她:“沒有我這號人,難道就有安純嗎?”
“你——”
季殊打斷她的話,她鎮靜地勸說道,“現在楚佳宜已經去比賽了,你們的計劃也已經失敗,不如就此放棄,學生會還能放過你這一次。”
女生“噗”地不屑笑出聲,她逼近季殊,“你還想拿學生會來壓我們?你以為我還會信?告訴你,就算是真的學生會來了都不管用——”
“真的嗎?”
戲谑爽快的笑聲忽然從季殊身後傳來。
季殊後背下意識一僵,男生的腳步聲在她的身後響起。
手臂的重量壓上她的肩膀,熟悉的香氣傳來,但這次夾着些氣泡水的清爽感。視角的餘光飄過抹淺粉色,校服領帶随着來人彎腰靠近的動作也垂落在她的一側肩膀上。
陸明熙對社團女生舉了舉手裏的易拉罐,看着對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悠閑笑着道,
“學生會的話不管用,那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