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第32章 032.

季殊下了樓梯, 緩步走到公爵對面坐下。

公爵開門見山:“我為陸明熙從前對你做過的那些混賬事道歉。”

她見季殊沉默不語,便和聲道,“你想要什麽補償都可以說出來, 只要能做到,我們都可以盡力滿足你。”

季殊皺眉, 露出些厭倦的神色。季南林連忙先她一步上前,緩聲道:“公爵, 像是道歉補償之類的話之前您的心意我們也看見了, 這次居然還專程再來一趟,實在是……”

季南林谄媚的态度讓季殊忍不住別過臉去。

公爵打斷他的話:“請您讓季殊同學說。”

季南林怏怏閉了嘴。季殊沉默片刻,她開口道:“您這次前來, 是小公爵和您說了什麽嗎?”

坐在她對面的陸明熙臉色還有些青腫,鼻梁上貼着紗布, 脖子上也打着厚厚的繃帶。

他昨天被打得夠狠的, 今天傷還沒好全就被公爵提着上門道歉來,大概是已經被知道了昨晚事情的經過。但是公爵并沒有追責她,反将這件事一并視作陸明熙做過的“混賬事”裏。

公爵爽快地承認道,“他跟我說了昨晚對你做的事, 我們對此覺得很抱歉,确實該打。”

季殊知道她的态度後更奇怪了:“您曾經給我打過電話,我的态度想必您也很清楚。真的想給補償的話,請您讓小公爵離我越遠越好, 不要再讓他出現在我的面前就行,我不需要其他的什麽物質補償。”

季南林忍不住打斷她:“季殊,這是公爵家的一片好心, 你怎麽能不領情呢?”

季殊忍不住冷笑一聲,她擡頭看他:“如果你想替我領情, 又把我叫來幹什麽?”

對方被她氣得臉色鐵青。

但公爵看到她的态度,還是嘆了口氣,她起身,拉着陸明熙帶到她身前,按着他的頭,讓他給季殊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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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熙跪得很快,沒有抗拒,就像季殊曾經在醫院裏那樣。

這下不僅季南林和何瑛吓得面色慘白,季殊也忍不住一下站了起來。

她感覺原本胸口中隐藏的無處發洩的悶火瞬間被泥沙熄滅,但擁堵發塞的震驚與困惑讓她一時難以理解眼前的狀況。

“公爵,這怎麽……”何瑛吓得就要上前,公爵卻擡手攔着她,她勉強笑了一下,“我後面有些話想單獨跟季殊同學談一下,可以麻煩你們先離開嗎?”

兩人被保镖請下去後,季殊才難以置信地開口:“公爵,您這是什麽意思?”

“陸明t熙一直想親自跟你道歉,說要為以前對你做過的那些傷害進行彌補。”

陸如青看着她誠懇道,“是我因為他的身體原因對他溺愛太過,也沒怎麽太管過他,導致從前他在學校裏無法無天,做了太多錯事。盡管我盡力對那些同學去彌補,但也無法讓他們曾經受過的那些傷害消失。”

“……”

“現在,陸明熙說想對你親自好好道個歉,”公爵故作輕松地對她笑了笑,“這小子現在随你處置。”

季殊低頭看了眼陸明熙粉色頭頂的發旋。她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但是閉上眼睛,那些過往的痛苦和窒息并不是虛假的,即便是做夢也能回憶起來。

“真的嗎?”她忍不住冷笑一聲,坐回了沙發上。

“……是。”一直沉默的陸明熙卻在這時開口。他嗓音還有些澀啞,低沉地緩緩道。

“對不起,季殊。”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季殊的心髒卻狠狠跳了一跳。

她夢裏出現過的話和場景,施暴者的下跪、認錯、道歉……她從沒想過自己還能聽見的話,竟然成為了現實。

只可惜如果你能說得再早些就好了,現在,原來的那個季殊已經聽不見了。

季殊閉了一下眼睛。

“即便你跟我道歉,我也不會原諒你過去犯下的行徑,對你的态度也不會改變。你的道歉什麽都不能換來。陸明熙,即使這樣,你也能夠接受嗎?”

他之前一直對她死纏爛打不就是無法接受這種事嗎?

高傲的小公爵難得親自低頭道歉,她居然還敢不識好歹——他的心裏一直是這麽想的吧。

但陸明熙的話卻出乎她的意料。

“我承認我做錯過的那些事,也為此向你道歉,不是想求得你的原諒。”

季殊怔了一瞬,她有些沒懂他話裏的意思,“……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無論你今後想怎麽對待我,都可以。包括讨厭我這件事。”

陸明熙說得很慢,他說這話的時候擡起頭,季殊難得沒從那雙眼睛裏看見他一貫的戲谑和氣焰,他的神色好像真的很認真。

他瘋了嗎?

季殊忍不住轉頭去看陸如青。對方卻沒對他的這番話提出任何異議。

——她默認了。

她默認季殊今後可以對陸明熙作出任何事,一切罪責和懲罰,都是他的活該和自讨苦吃,而她再不會插手。

“哈……”季殊忍不住開始懷疑起眼前看見的,簡直讓她有些匪夷所思。

她伸手按了按額頭,緩緩吐出一口氣。她感覺額角的青筋在跳動,她閉上眼睛,因為她有些害怕她一睜眼,就會克制不住自己,對面前的人一拳揮過去。

她無數次将陸明熙當成想象中的沙包狠狠擊倒,但當生殺大權真的來到自己手上,還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時,她反倒忍不住彷徨起來。

回擊和施暴的邊界在哪裏?當施暴者真心認錯後面臨的所謂懲罰,是否又是新一輪的霸淩?

季殊頭又隐隐作痛起來。她現在非常想獨自去房間裏呆着靜靜,誰也不見。

“你們的意思我知道了,你的道歉我也收下。”季殊站起來,“如果公爵沒有其他事的話,就請回吧。”

她轉身準備離開上樓的時候,陸明熙站起身追上來,他叫了聲她的名字。

“季殊。”

季殊站在樓梯上回頭,看見陸明熙站在燈下看向她。他粉色的發在明晃晃的燈光下被映出一圈晃眼的光暈,發尾的陰翳落在眼睑和臉頰上,他睜着眼,一眨不眨地直勾勾看向她。

盡管季殊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我會讓你看到我的誠意的。”他沉聲說道,聲音低低地傳入季殊耳中。

-

大概那天的陸明熙是被陸如青從醫院揪起來的,道過歉後他又回醫院躺了兩天。

季殊的學習小組任務正好也結束,目前只剩即将到來的期末考試。

岑萱和楚佳宜偶爾會把她拉到咖啡廳學習,她們做完功課後看見季殊還在不停寫些什麽,也忍不住湊到她的身邊來看。

“好多SAT的卷子,都是真題啊,”岑萱驚訝道,“你把往前十年的真題都做了,下學期的大考成績想上天啊!”

楚佳宜鼓勵道:“加油,宇航員。”

她時不時尴尬的冷幽默很少有人能懂,但是季殊此刻埋在題海中卻忍不住笑出聲。不知是無語還是自侃。

岑萱倒也好奇她學得這麽拼命是為了什麽:“你以後有想要從事的專業和領域嗎?”

季殊筆尖一頓。

岑萱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我和楚佳宜呢,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一起進國家隊,然後成功在三年後蘭頓首都弗蘭德的冬奧會上亮相,到時候全世界都可以看見我們一展風采……”

楚佳宜有點肉麻地拍了一下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還行,我就算了。能不能進國家隊都不一定呢。”

岑萱笑嘻嘻地摟她:“還害羞了,之前不是說要一起進國家隊,今天在季殊面前就不好意思承認了?”

“我天賦一般,網球國家隊位置競争激烈,我不覺得我能進,”楚佳宜低下頭用叉子戳盤子裏的蛋糕,

“比起這個,還不如期待一下等你拿到女子田徑短跑金牌後,在媒體面前展示我的照片,這樣我也算被全世界看見。”

岑萱沒好氣地拍她:“說什麽喪氣話呢,呸。”

她跟季殊告狀,“這家夥每天自己偷偷訓練到淩晨,居然還敢說這種話,被別人知道了只怕覺得是凡爾賽,要被套麻袋敲悶棍的!”

楚佳宜也不覺被她逗笑,兩個人打鬧起來。

季殊看着兩人,忽然心生羨慕。

她們好像都在朝前走着,只有她仍在被過去的泥潭所困。上輩子好不容易逃了出來,結果兜兜轉轉又回到原地,她長久以來努力的目标只有離開高中,壓根就沒想過自己熱愛的會是什麽,又會立志在什麽領域奉獻自己的一生。

相比起來,她的人生簡直毫無意義。

岑萱兩人也多少知道她之前被欺負的事,看見她的狀态不太對,又不約而同安慰起她來。

她們分別抱了抱她,語言的力量太輕,于是岑萱又去買了三杯奶茶,遞給季殊她最喜歡的芝士紅茶。

岑萱攬着她轉移話題:“沒想好以後的路也正常,畢竟咱們的人生才開始呢,好多人七老八十才發現自己的終生事業,你就是期末壓力太大了,別寫了……”

她說着,擠眉弄眼道,“比起這個,你有沒有想過別的事?”

季殊看着一邊的楚佳宜也跟着收她的卷子,無奈地笑了笑。

“什麽事?”

“之前的風聲我也在論壇上聽到一些,”岑萱搗搗她的手肘,對八卦顯然比對學習感興趣太多,“你跟池耀星之間有沒有什麽?他們姐弟倆對你的态度可有些不一樣。”

季殊回憶起那天去池念星家做客的事,她沉吟了會兒,“他們人是挺好的,我感覺池念星可能也有點想說合池耀星和我的意思……但我确實對他沒什麽感覺。”

岑萱聽了她說起那晚做客的事,又聽見她這番話,眼神從亮到暗,她恨鐵不成鋼地道:“那可是首席啊——首席!你順着臺階走不得水到渠成,那以後說出去就是首席的女友,誰敢欺負你?說不定到時候還能被選進首席之一……”

倒是楚佳宜看出來她的興致缺缺,呵了聲:“別說首席,估計就是首相她都不樂意。”

季殊垂着眼皮喝奶茶道:“就是沒想法。況且,我也摸不清池耀星的态度,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了,但感覺我跟他都是那種只要被硬按頭就會産生逆反心理的人。”

岑萱在旁邊唉聲嘆氣,遺憾自己失去了一位未來的首席好友。

但季殊沒細說自己的顧慮。池念星模糊的态度讓她總覺得他們有什麽瞞着她。

季殊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她直覺是很重要的事……或許不止一件。

“那會長呢?”岑萱還不死心,眼巴巴又問。

“岑萱你得了,盼着朋友成為首席還不如雞一下自己,說不定能成為下屆奧運冠軍。”楚佳宜伸手去拍她,被她笑哈哈躲開。

“沒事。”季殊知道她們是為了轉移自己注意力,也沒在意,只是模棱兩可道,“我跟會長就t是正常朋友、工作同伴,更不可能了。”

她是一個交朋友都怕被背刺的人,在高中時期對更進一步接觸的親密關系根本一點想法都沒有。

與其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試探,還不如維持在原狀,她實在不想把僅剩的一點兒精力花費在思考“對方到底喜不喜歡我”這種事上。

相比起來,思考今年的出國申請擇校和去問哪個老師要推薦信這種事比較有價值。

楚佳宜大概更能理解她的這種心情,幾個人插科打诨,下午的時間飛速流逝。托她們的福,季殊的心情确實放松了不少。

幾人分別的時候,楚佳宜還叮囑岑萱“沒事少刷論壇多訓練”。

很快,學期只剩下最後幾天。陸明熙出院後回到學校上課,身上的傷也好了不少,看上去倒是變回了個正常人,沒怎麽來惹過季殊。

更讓她刮目的是,往常那群圍在陸明熙身邊的狐朋狗友也散了,他上課規規矩矩坐、考試規規矩矩來,平時下課沒事就坐在座位上翻翻書,看起來倒是真的想改過自新。

陸明熙的變化很快在論壇掀起了軒然大波,一部分人讨論小公爵是不是改性了,覺得他遇到了什麽挫折,另一部分人覺得他是在裝的,至于原因,僅僅是為了好玩。

【小公爵改姓都比他改了性子可能更大。】

【我就在小公爵班上,每天看着他下課也不像往常那樣跟人聊天讓人跑腿,就一直看書做題,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覺得好毛骨悚然。他是不是被人附身了?】

【感覺是不是被誰給威脅了?這學期他進了三次醫院,身上還打了繃帶,估計是讓人給打怕了。】

【搞笑,誰敢威脅小公爵,不想活了嗎?】

【不管是不是裝的,這幅樣子都比之前好太多了。如果是裝的,我倒真希望他至少能裝到我畢業。】

季殊對陸明熙的改變沒什麽想法,他之前說“想讓她看見他的誠意”,或許這是他說的誠意之一。

倒是池耀星那邊主動給她發來消息,是青少年科創賽的夏令營宣傳網站,可以了解大賽更多詳情。

另一邊,考完試後,暑期來臨,謝周霖推薦的動物救助志願活動也陸續開展了。

這個志願活動只要參與足四十個小時,就能拿到四個學分。課外的學分修滿後,她下學期的壓力就會小很多。

季殊考慮之後,決定參與志願活動,填寫了自己的活動報名表格。而由于時間問題,她婉拒了科創賽的夏令營,池耀星那邊沒說什麽,只表示知道了。

而很快,季殊的line也收到一條特別的消息。

季存說今年暑假他會回國。大概就在七月中旬左右。

季殊算了算,他今年好像也大三了,不知道有沒有繼續攻讀master的打算。她退出和季存僅有寥寥幾條消息的聊天框,指尖頓了一下。

她點進陸明熙的主頁,取消了他的置頂聊天框。

特殊提示音消失了。萦繞在心頭的夢魇散去。

季殊推開房間裏的窗子,感覺一股炎炎暑氣撲面而來,卷着蟬鳴和幹燥的熱風,湛藍的天空像是藍寶石一樣澄淨清透。

她忽然發覺,弗蘭德悶熱雨季已經過去。

姍姍來遲的,是她的夏季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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