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第49章 049.
電話挂斷不久, 雪就停了。
地上積了厚厚一層,出停車場後道路兩側的積雪被清掃開,路燈下濕漉漉的街道反着暗黃色的街光, 水紋淋漓地晃蕩着。
謝周霖送季殊到了樓下。他給了季殊一個長久的吻。
他雖然沒見過季存,但是清楚他在季殊心底地位不一般。或許是她唯一值得信任依賴的親人也說不定。
血緣關系總是比其他關系拉近距離來得更加容易。
……真是作弊。
盡管心底瘋狂不滿, 但謝周霖并沒有表現出來。他作出一副以退為進的大度樣子,因為此刻不能讓季殊為難。還得讓她因之前承諾的話沒做到而心疼愧疚。
“真的很抱歉……”季殊摟着他的脖頸, 額頭抵着他的前額, 輕輕喘息着安慰他,“明明說好了今晚來我家的,食言了。”
“沒關系。”
謝周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 和煦笑道,“馬上就是聖誕旅行了, 我們有很多可以待在一起的時間。”
他雖然話這麽說着, 但是手指卻黏糊地扣着她的手,每一個指縫都卡得嚴絲合縫,緊密嵌入。
他嗅着季殊發間的清香,極力按下心底瘋長的念頭, 溫和說:“明天見。”
季殊嗯了聲。她從他的指間退出:“明天見。”
他手掌中的溫度久久沒有褪去,直到她回家後上了二樓,也依舊能看見那輛黑色的車安靜停在樓下。
季殊開了燈,打開窗戶, 對他揮了揮手,車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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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澡後給季存發短信,報了回家平安的訊息。
謝周霖訂的機票是明天下午三點的。從首都弗蘭德直飛南半球蘭頓公國附屬島嶼普頓島, 全程大概七個小時左右。
假期持續三天。他們在第三天的晚上回來,休息一天後返校上課。
季殊的行李前幾天就打包好了。
旅行計劃、住宿、飲食和觀景全部由謝周霖安排好。
季殊心裏忍不住多了兩分期待。加之學業壓力已經被卸下, 大概她能夠好好享受一次生活也說不定。
她收拾着自己的東西,把随身的藥品也撿進行李箱。
藥品也服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快見底了。等度假回來再去找心理醫生拿一次藥,順便再提出減少劑量的要求。
季殊打開桌子裏面的抽屜,忽然發現了之前陸明熙送給她的開口手镯。
她回憶起早上對方說過的話,臉色忍不住黑下來。她将禮盒拿出來,準備明天去還給對方。
如果陸明熙早點說清這個手镯代表的意義,她根本就不會收下。
難怪鏈接挂了這麽久也沒人拍,原來是皇室信物。估計大家都以為這個是贗品,壓根連聯系她壓價的人都沒有。
季殊打開電腦,去網站下架私人賣家的商品,忽然手機鈴聲響起。
是岑萱。
她很少這麽晚還打電話給她。
季殊那一刻下意識心底就出現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電話那頭帶着哭腔,上氣不接下氣:“小殊,楚佳宜她、她出事了……”
季殊心裏一空。
“今晚大雪封路,她還一個人留在學校訓練場訓練,我怕她短時間內出不來,就想着買了晚飯帶去學校給她吃。但是半路上因為大雪通話信號出現問題,我一時聯系不上她,進學校後才發現她整個人被壓在體育場坍塌的器械下……”
那邊一邊哭一邊發抖,“她被送去醫院後就一直昏迷,半個小時前才從手術室出來,醫生說人沒有大礙,但是腿因為被器材砸擊造成粉碎性骨折——”
季殊腦袋嗡的一聲。
一時間,她的腦子裏只有“粉碎性骨折”幾個字回響。
她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從椅子上直直坐起身,帶上鑰匙就往門外走。
“你們在哪個醫院?”
她在玄關處披上大衣外套,帶上背包去車庫開車。岑萱在電話那頭抽噎着:“她媽媽也過來了,現在在醫生那邊。我在三樓住院部這裏,你路上開車小心點……”
季殊開車到醫院是半小時後了。她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半。
大概因為難得一見的大雪的原因,交通事故層出不窮,醫院人滿為患,這個點住院部門口和走廊的人也絡繹不絕。人人愁容滿面,或是疲憊麻木,消毒水和藥品的氣息混雜在寒涼的空氣中,久久彌漫不散。
季殊找到蹲在病床邊趴着的岑萱,用力抱了抱她。她外套上的寒意未退,岑萱想脫她的外套,卻發現她裏面穿着睡衣就出門t了。
她的表情更加難受,坐在椅子上,雙手不知道該怎麽擺。楚佳宜的母親随後進來,也跟她們擁抱了下,抹着紅彤彤的眼眶。
“好孩子……謝謝你們……”楚佳宜的母親似乎一下變得衰老,面容哀傷,她坐在床邊,抓着昏睡的楚佳宜的手,竭力控制着自己情緒穩定。
“學校的事故是怎麽回事?”季殊拉着岑萱低聲問道,“體育場器械怎麽會突然坍塌?”
岑萱搖搖頭:“我也不清楚,找到她的時候她就被壓在下面……”
季殊頭很痛。
她總覺得這不是意外。弗蘭德學院體育場器材每個月都會檢修一次,哪怕鏽蝕一顆螺絲也能查出來上報,三天之內就能更換維修。
但她還是壓着心底的疑問,陪着楚佳宜的母親去排隊辦理住院手續繳費。等回到病房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病房的窗子上蒙了層茫茫白霧。
楚佳宜已經轉醒了。
岑萱出去給她買早飯才回來。她把面包塞到楚佳宜的手裏,但是對方只是看着自己被打着厚厚石膏吊起的腿,臉色蒼白,什麽也沒說。
岑萱眼睛又發紅,她抱着楚佳宜的手臂,拼命忍着眼淚,卻還是喘氣不止。
“醫生說不到半年就能痊愈,”岑萱拼命支起笑容,“你別太擔心,腿肯定能恢複如初的。”
楚佳宜卻連嘴都沒張。
她原本話就少,現在更是沒什麽話說,眼中都彌漫着淡淡的死氣。
季殊的感覺到一股緩慢湧動着、如潮水般包裹的窒息。
一個運動員能有多少個半年?
她轉身離開醫院,連岑萱在身後叫都沒聽見。她整夜沒睡,直接驅車趕往學校查了監控。但昨夜大雪,部分設施斷電,恰巧體育館室內監控部分沒被記錄下來。
她坐在車裏,難以克制內心的顫抖。半晌才打開line,将陸明熙從黑名單中放出,給他打去語音電話。
鈴聲響了會兒才被接起。
那頭的聲音帶着不敢置信的遲疑:“……季殊?”
“你現在在哪裏?”
确認是她的聲音後,陸明熙的聲音幾乎欣喜若狂,他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語無倫次:“我、我在家……怎麽,你現在想見我嗎?你在哪裏?我去見你好嗎?”
“能來A09七樓一趟嗎?”季殊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早上七點,學生中只有學生會的人有權力在門禁時刻出入校園,“我有事跟你說。”
陸明熙答應得很快。
他四十分鐘後出現在會議室門口,整個人精心打理了一番,短短時間裏甚至連發型都一絲不茍地做了處理,抹了發膠。他臉上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微笑,眼睛都彎成月牙,看起來神采奕奕,整個人都煥發光芒。
但那狀态并沒有維持太久。
與他相對的,是神色冷厲的季殊,她開門見山:“之前公爵給你定下的未婚妻,是安純嗎?”
這個名字對陸明熙來說其實印象并不深刻。但他看見季殊眼底的烏青和些許疲憊仍舊努力回憶,“……是。”
他仿佛怕她誤會似的,連忙撇清關系:“但我已經明确拒絕她了,也不再跟她見面。”
他小心翼翼地,“怎麽了嗎?”
“她最近的動向你知道嗎?”
“我不清楚。不過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叫她出來問問。”
季殊很疲憊地低頭沉默了一陣。她捂着眉眼,意識到一切只是自己的懷疑,她壓根什麽證據也沒有。
陸明熙擔心地看着她,想伸手去碰她,卻被她下意識一把揮開。
“楚佳宜出事了。”她的聲音冷漠而急迫,“她昨晚在學校出了意外,腿部粉碎性骨折,半年上不了賽場。”
她擡眼望着陸明熙,“之前你見過她那群跟班。她們把楚佳宜困在器材室裏,想讓她上不了場。”
陸明熙反應得很快,“你覺得這件事是她幹的?”
“我沒查到監控。昨夜大雪影響附近信息基站,供電不穩定,信號也時有時無。體育場的監控記錄正好沒有,”她看起來很焦慮,“……這一切太恰巧了。”
“你太緊張了,”陸明熙忍不住去扶她的肩膀,“可能真的只是個意外,畢竟昨夜的雪那麽大,你冷靜一點。”
季殊卻搖頭,她後退幾步跟他拉開距離。
“你不懂。楚佳宜已經被選進國家隊,安純卻沒進,按理來說她們現在已經不構成競争關系,即使是為了報複之前的事,她也沒必要對她下這麽重的手——”她捂着自己的額頭,心髒跳得飛快,“但如果是因為我……”
安純被陸明熙拒婚之前,她安排人跟着陸明熙溜出來去機場那次,他們見到了季殊。
她知道陸明熙拒婚是為了誰。
她也知道之前給楚佳宜解圍的人是誰。
陸明熙卻皺起眉,他不理解:“……這一切只是你的推測,季殊,你沒必要把錯誤歸到自己身上。”
“走開!”
季殊再次揮開他,她的眼眸再次變得又黑又沉,那裏面幾乎看不見一點光亮。
陸明熙心裏忍不住一慌,他已經很久沒看見季殊這個樣子了。
他慌亂去抓季殊的手腕:“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我幫你、我幫你好嗎?我回去就找安純問她這件事,或者你要約她出來親自問?”
但季殊已經掙開他的手兀自往外走去,她邊走邊從口袋裏拿出什麽扔進他懷裏,滿臉是遷怒的厭惡:“別碰我。”
陸明熙接到那東西。
那是之前他送給季殊的開口手镯,皇室信物。
他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說不清自己的情緒,只是一瞬間仿佛心髒裂開一般難受,連帶着心口的裂縫也透着寒風一般凍得整個人發麻。
又冷又僵。
“……你不能這樣,”陸明熙臉色慘白,他四肢有些僵硬地上前,三步做兩步跟上季殊,從身後強硬地抱住她,“你不能因為她的事遷怒我,這樣不公平!我說了我會幫你,她家跟我家有關系,我只要給她打個電話,很輕易就能把她叫出來跟你見面,到時候你想把她怎麽樣都沒關系……”
他把頭埋在季殊脖子裏,嘴唇顫抖着去吻她的頭發,一邊從盒中拿出手镯,锢住季殊的手腕就想把手镯往上套,
“你還想去求誰幫你?謝周霖嗎?他最精明了,謝汝雲根本不可能為了他去得罪內閣裏的任何人,特別是這個節骨眼上……他不可能幫你,只有我能,”陸明熙從身後死死抱住他,就好像抱住他唯一的機會,
“我幫你,我求你讓我幫幫你……”
季殊往電梯走,煩躁地想去踹他,但一宿沒睡也沒進食,渾身都乏力。
她幾乎有些頭暈眼花,怒火郁結之下心髒戰栗,站都站不太穩,她只能使勁去扒他的手,不讓那冰冷昂貴的镯子套上自己的手腕。
然而很快。
面前叮咚一聲。電梯到了這一層。
門緩緩打開。
“……小殊。”
那喊聲幾乎讓這一層的氛圍都寂靜下來,随後緊緊繃起。
謝周霖穿着長風衣,背着單肩書包,形單影只站在電梯中,門一開就看見這一幕。
小公爵将女生抱在懷中。
她臉色蒼白疲倦,眼睑和臉頰泛着怒意的紅,腰被身後男生結實的長臂有力地束縛着,锢進自己懷裏,整個人都像是要被藏進對方黑色的大衣裏裹起來一般。
陸明熙埋在她的頸間,臉色急迫而痛苦,眼神卻揉着神魂颠倒的迷戀和貪婪,那看起來就像他再遲來一秒,他就會把她吞下去也說不定。
而季殊纖細的手腕上,則套着那只皇室定情信物開口金镯。
謝周霖感覺眼球被刺得發痛。
他竭力保持着微笑,但是理智的閘門好像就在那一剎那已經潰決。
狂轟濫炸的憤怒和嫉恨一瞬間順着他全身的血管泵向全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第一步的。
只是看着她的臉,他本能地用僅存的理智安撫道。
“說好了今天出發去普頓島,結果打不通你的手機。問了你的朋友才知道你來學校了。”
一步,兩步。
他握了握掌心,微笑着上前,對着陸明熙那張臉狠狠揮拳!
砰——!!
“原來是被麻煩纏上了啊。”
他看着痛得松開女生倒退幾步,仰頭流着鼻血的小公爵,森冷地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