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第51章 051.
季殊回到病房的時候, 楚佳宜的狀态已經好些了。她喝着醫院食堂打的白粥,看着病房裏的電視。
病房裏有老人,也有孩子, 吵吵鬧鬧的,活躍了氣氛。
楚佳宜家境不是很好, 是單親家庭,她從小跟母親一起生活。這次的住院支付不是一筆小花銷。
她回家籌劃住院費和生活用品, 準備長期陪住, 照顧楚佳宜。
岑萱現在在旁邊給她削着蘋果。
“上午謝周霖打電話給我們找你了。”反倒是楚佳宜最先開口,她垂着眼睛,“……其實你不用為我做這麽多。就算知道是安純做的又能怎麽樣,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季殊在她的身邊坐下來。
岑萱将蘋果遞給她繼續削,她端過楚佳宜的食盤走出去。
岑萱削的蘋果皮連成一條線, 季殊也小心翼翼地續上了她這條線。
“事情确實已經發生, 不能改變什麽。但是最起碼,假如真的查出來是她做的,能讓她為這一切付出應得的代價。”
季殊也垂着眼皮,“至于我照顧你, 就像岑萱一樣,我們是朋友,我是自願的。你不要有心裏負擔。”
楚佳宜垂着頭好半天,才低低說了聲“謝謝”。
季殊把削好的的蘋果遞給她, 特意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條沒斷過一次、從頭削到尾的蘋果皮。
“我和岑萱一起削的。”她沖楚佳宜笑了一下。
楚佳宜心情也緩和了些,她接過蘋果咬了口,瞥到自己高高吊起的腿, 眼神又落寞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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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她出神了半會兒才緩緩開口,“畢竟我們一直經歷這種事情。學校就是社會的縮影,而這個社會向來容不下不喜社交、內向孤僻的人的。不管在哪裏,這種現象都不會消失……”
她的視線投向前方,仿佛在盯着空氣中的灰塵。
“你從前的那種生活我也經歷過。我曾經以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但是霸淩從未停歇。直到岑萱……和她成為朋友後,這一切才變好了點。但也僅僅是一點而已。”
“在令人厭惡的地方交一個能出入成雙的朋友,好像地獄也沒那麽令人難以忍受。”
季殊從未見過楚佳宜說這麽多話。
她從前寡言少語,一直都是岑萱傾訴的傾聽者。季殊第一次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但是這種現象是不會改變的,它只會更加猖獗。”楚佳宜的肩膀塌下來,“我努力地訓練,一刻也不敢停歇,就是為了能給我和我媽一個好的未來。但是這一切都像是竹籃打水一樣,落得一場空。從前的我只是幸運而已,遇到岑萱和你,但是我并不能永遠活在僥幸之中。”
“我已經累了。”楚佳宜最後說,“我不想追究了。”
她看着季殊,“我知道你跟我很像,但是內裏又完全不一樣。我實際是個很懦弱的人……而你哪怕經歷過那麽惡劣的事情也沒有熄滅自己心裏的那團火,你會在有餘力的時候去幫助別人,哪怕受傷也在所不惜。”
她的眼神閃爍着微光,“季殊,別讓你心裏的火燒到自己。”
季殊清楚她指的是什麽。她搖搖頭,反駁道:“你一點也不懦弱。”
能夠面對霸淩,以坦然的态度去面對、去承認而不是在權力與地位的威壓之下順從階級的一切,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氣。
而她比起楚佳宜,只是更理想主義而已。她奮不顧身幫助別人,不顧自身的安危……皆因如此,或許還有她病中帶來的些許自毀傾向。
所以楚佳宜才會那麽告誡她。
季殊起身,鄭重地抱住楚佳宜,她聲音很低:“我不會燒到自己的。佳宜,你也要相信我們……即使在地獄中,但只要我們牽着手,地獄也并非不可逾越。”
楚佳宜一怔,她眼眶很快紅起來,開始吸鼻子,也鄭重地回抱了季殊。
“……謝謝。”她帶着哭腔道。
岑萱恰好回來看見這幕。她向來感性,二話不說抱住兩個人一起跟着抽噎起來,楚佳宜被吓一跳,眼淚憋回去,抽她手背問她哭什麽。
“因為你一直沒表情,”岑萱邊哭邊說,“我真的怕死了,楚佳宜,你知不知道我跟季殊到底有多擔心你?哪怕你憤怒或者大哭也好,那才像個人!”
但她很快又破涕為笑,“不過有情緒了就好。腿總會好的,心理上的坎過不去那才是一輩子跌了。”
楚佳宜冷哼一聲,抹了下眼角:“我不可能會跌一輩子。”
岑萱也拍她:“冬奧會還在等你!”
氣氛終于回轉起來。
幾人看了會兒電視,新聞上正在播報之前弗蘭德的地痞流氓敲詐勒索案件的報道。因為傷及小公爵,警署對這次事件非常重視,逃跑的幾人也已經悉數抓獲。除了部分輕傷之外,其中有一名非常傷勢嚴重的人死亡。但具體并沒有說明是如何死亡的。
除此之外,連帶的附近所有黑/幫也被連根拔起,萦繞在弗蘭德附近陰魂不散的青少年地頭蛇組織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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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府中,陸明熙從明華醫院被接回家中養病。
謝周霖登門拜訪。
病床上的人自然不可能給他什麽好臉色看。他臉上打着繃帶,冷哼一聲,揚了揚眉:“現在想着來求我?你覺得我可能幫你嗎?”
謝周霖只是微笑着,神情非常謙卑,“我讓你打回來,好嗎?”
陸明熙對他的态度吃了一驚。
在他的印象裏,謝周霖還沒這麽卑躬屈膝求過他,他心裏又快意又覺得有些惡心。
“怎麽,季殊因為這事要跟你分手?”
謝周霖矢口否認,“沒有。”
他站在陸明熙床邊,聽見那兩個字幾乎是下意識說出了否定詞。速度快得讓陸明熙覺得他是心虛。
“只是有一點小小的分歧。”謝周霖說,“我有點……失控。”
他從齒縫間擠出那兩個字。
“呵。”陸明熙很明顯不信地冷笑。他被繃帶蒙住的表情也止不住地幸災樂禍,
“謝周霖,你知道嗎,你再怎麽努力也沒用,t你和她遲早要分手的。”
陸明熙的語氣很篤定,“你們性格不合。”
‘還真是敗犬宣言一樣的話。’謝周霖縱然不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但也忍不住升起了一些不快。
然而為了能盡快挽回季殊的信任,讓她更加依賴他,他還是得竭力忍住這股在腹腔裏橫沖直撞的怒氣。
能抓住安純的證據是最好,如若不能,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他也能憑借自己的手段,讓那一點“不能”變成“能”。
“我說了,”他微笑着咬牙切齒,“你對我之前的行為感到不快,盡可以打回來。”
“……算了,沒興趣,”陸明熙面色古怪地看了他好半天才聳聳肩,“我只是想幫她。”
季殊不會讓他幫助她的。公爵府和安純家走得太近,她會懷疑他的意圖。謝周霖盡管可以靠自己的手段去查,但那未免耗費時間太久,而且謝汝雲一定會進行進一步的阻止。
謝汝雲在這種時候不會願意在內閣出現任何争鬥。
現如今,動用陸明熙的關系去找安純是最好的做法。只要這件事是她做的,就一定會露出馬腳,只要這一點點馬腳——
謝周霖就會讓她萬劫不複。
就像是之前青少年地頭蛇在實驗樓下火并的事也有他在其後推波助瀾一般,陸明熙很清楚。
謝周霖做事很周全,周全的意思,即很少留退路。
他是個對人對己都分外狠心的家夥。從小陸明熙就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我同意幫你,但你最好清楚,這不是沒有條件的。”陸明熙笑着看他,用一種近乎挑釁的眼神說道,
“你不能阻止我以後再去找季殊。當然,在你和她分手之前,你以前做的那些爛事我都不會跟她說,我只是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去争取她的心,”陸明熙頓了頓,揚了下眉,
“或者她的枕側。”
“……”謝周霖額頭爆起青筋,過了好長時間才一字一頓,字從牙縫裏咬出,
“當然。你想當第三者是你的自由,我以後不會阻撓。”
約定落成得很爽快。
兩小時後,女生就出現在了公爵府裏。
安純明媚漂亮,身材曲線玲珑有致,穿得又清純又妩媚,勾人眼神。她的神情裏有止不住的驚喜,但那在看見陸明熙不耐煩的神色後随即破碎。
她聽見對方問:“是你做的嗎?”
陸明熙的臉上染着濃濃的不耐,神情陰沉,他臉上打着繃帶,似乎在隐忍什麽似的才跟她見面。
她幾乎一眼就知道了他的目的。
眼中那些驚喜和僥幸也變成了不加掩飾的痛苦和刺痛。她的眉頭驟然緊縮,仿佛想起了什麽痛苦的回憶。
距離上次被陸明熙拒婚過去了并不久,她知道他的心裏有人,也知道那人拒絕了他無數次。她起初只是在家長們的安排下在陸明熙爺爺、Lotus的COB壽宴上作為陸明熙的女伴出席。
但陸明熙逃了那場宴會。
她知道他去了季殊家附近的酒吧買醉。
她吩咐幾個跟班困住楚佳宜,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也被季殊橫插一手,陸明熙則更是幫她撐腰,害得她不得不失去網球國際賽名額。
再後來,明明都只距離訂婚一步之遙,他竟然敢在公爵府重重保镖圍困下聯系跟班偷溜出去,只為了見季殊一面告白。他被抓回去關禁閉的事都鬧上了新聞,但他仍舊不停手。
最後更是直接拒婚。
父親那天回家罵了她很久。她在家族中原本就不是最受待見那一個,見她無法攀附上公爵後,他們更是失望萬分。
在校園中,人氣輸給池念星她心服口服。但在首席投票中,她的票數竟然被連甩二十多票——被她死死壓着。
連她僅剩的“女王蜂”頭銜也要被她搶走。
她的人生還剩下什麽?
“……她到底哪裏好?”安純幾乎是咬牙切齒問出了這個問題,她的眼睛瞪得直勾勾的,不甘心地質問,
“我真的不懂。陸明熙,她已經拒絕你了,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你為什麽總是死纏着她不放?”
“跟你無關。”陸明熙混不在意的态度惹惱了安純。
她冷笑起來。也不顧對方還在病中,直接點起一根煙,袅袅煙霧在房間中升起。
陸明熙明顯有些想暴怒,但為了套話仍舊在忍着。他拙劣的談話技巧任何人都不會上當,但安純就是想說實話。
就是想刺激他。她本來沒多喜歡他,只是為了家族的期待不得不去接近他,但他一次又一次撫她的面子,掌她的臉。
她是有脾氣和自尊的。
“是我做的,怎麽樣?”安純吸了口煙,緩緩吐出,她透過煙霧望見陸明熙冰冷厭惡的視線,但她視若無睹,反而更加興奮,
“我就是讨厭季殊和楚佳宜那種人。但凡有一點自知之明就該像只蟲子一樣趴在地上,僞裝成死了一樣平靜,憑什麽能在我的面前發出聲響,甚至搶占我的位置?副會長本該是我的,首席是我的,國家隊是我的,女王蜂也是我。”
她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她們就該在底層乖乖呆着,不是嗎?小公爵,別裝了,你不是也跟我一個想法嗎?我們才是同一類人。你以為你僞裝起來,季殊就會被你打動,然後記住你的好嗎?才不會。而你居然還想追她。太搞笑,你以前對她做過那種事,你覺得她會答應嗎?拜托有點自知之明。”
“我是爛人,你也是爛人。爛人的一顆真心,誰敢相信?即便你捧它出去,也只會被拍落在泥土裏,惹一身污泥。”
安純的一根煙抽盡。
她看見陸明熙臉色鐵青。
她大概戳破了他的什麽幻夢或者是膿瘡,他一臉看起來恨不得弄死她的樣子,似乎想抄起手邊的什麽扔過去,但他的活動範圍受制于病床。
安純聳肩,留下不屑而輕飄飄的一笑,轉身離去。
她不在乎對方會怎麽報複他。
她家族中優秀的兄弟姐妹太多,而她作為安純這一身份僅剩的價值便是吸引名氣、嫁入皇室。假如這條路失敗。家族便不會在乎她未來的去路,更不會花費太多時間精力為她鋪路。
但是無所謂。
不管那些人會怎麽報複她,她都會十倍百倍還在那些蟲子身上。對付他們在意的人比對付他們本身來得容易太多,也快意太多。
這就是她以牙還牙的人生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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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隔天就聽到了安純被學生會革職的消息。
不僅如此,她去年一整年選修的課程學分在教務系統中全部作廢,相當于她的一年級課程需要重修。她不得不留級一年。
除此之外,她被近乎無限期停學,在學校認為對她的處罰已經足夠之前,她不得返回學校上課。
她還上了國內幾所有名大學的黑名單,這件事說大不算大,但是小圈子裏也變得人盡皆知。她從前積攢的名氣毀于一旦。
另外,她的家族将支付楚佳宜全部的住院、醫藥以及看護費用。困擾楚佳宜家的經濟問題迎刃而解。
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季殊震驚無比。
她瞬間就猜出這是謝周霖的手筆。她一直撥打對方的電話,想試圖問清他是如何查到經過細節、又是如何搞定家裏的關系,讓安純切切實實背下這份處罰。
但謝周霖一直沒接電話。
因為他在家中被沒收了電子設備,在謝汝雲面前罰跪。
他即便是跪的時候也脊背挺直,從沒彎下來過,哪怕是疼痛疲憊得受不了的時候也是側身一倒,等醒來繼續挺直脊背。
一整天。
謝汝雲讓家裏的保姆看着他,沒給他做飯。她從電視臺回來之後看見他仍舊跪着,臉色一片慘白。
她在他面前坐下,默不作聲看起了報紙。
照舊,等《NEW TIMES》全部看完後,她不輕不重放下,然後不疾不徐開口問他。
“你知道自己做錯了嗎?”
“我知道。”謝周霖一整天沒吃飯,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他似乎連撐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長長的睫毛耷拉着,掩着眼底一片陰翳。
但他不會改。
謝汝雲知道他的脾性,她重重地冷笑一聲。
“你跟她交往,我不說什麽。你要跟随她一起出國去萊伊斯,好,我也不說什麽,”謝汝雲的眼t眸中充滿失望,
“你這次做了什麽,你清楚事情的輕重程度嗎?你不僅打了小公爵,還私自出手針對安純。”
她站起身來,擡高音調,“你知不知道,如果讓內閣的人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我們該怎麽澄清?你想讓我的事業都被你拖下水嗎?”
謝周霖卻渾不在意似的,輕聲一笑。他擡起臉,歪着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只淡淡道:
“是嗎。”
冷漠、漠不關心、“與我何幹”的口氣。
“……”
謝汝雲終于笑出聲。
她又重新坐下,雙目直直盯着自己的兒子,端詳着他那張臉,仿佛今天才重新認識他似的。
半晌,她終于冰冷地從胸腔發出悶笑聲,
“像。太像了。”
啪——!
她擡手給了他一個巴掌。
謝周霖整張臉被扇偏過去,臉頰被指甲劃出幾道淺淺的紅痕。
“你和你父親一樣的令人失望,沉浸在自己編造的美夢中,不願意醒來。滿腦子只想着自己。”謝汝雲呵聲笑了起來,心灰意冷地篤定道,
“現在就有這種好手段……我已經管不住你了。你會毀了她,遲早也會毀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