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

八

那天從游樂園離開後又去了附近的美食街去吃晚餐。趙奕楠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不管是全國各地哪裏，美食街的東西都是當地數一數二的難吃，且價格昂貴。

兩人回到酒店已經很晚，秋的生活出人意料地規律，她要先去洗澡。趙奕楠趴在床上看手機，才發現自己漏接了母親很多個電話。她怕這麽晚母親是有急事找不到她，又回撥過去。

“喂，媽…”

“楠楠啊，媽好久沒給你打電話了，最近過得怎麽樣？”

“我挺好的，你們呢？”

“我們過得也還好。你弟弟最近聽話多了，老師說照他目前的狀态有希望考高中。媽想給他多炖點湯做點好的，補補身子。楠楠啊，你能不能…”

“爸那邊怎麽說？”

“你爸那邊包工頭拖了他們上個月的工資，還不知道什麽時候發。就是我想，你弟弟他不容易，每天一大早起來又那麽晚回家。下個月，你弟弟妹妹馬上要考試了。”

“嗯…”

母親仿佛只有趙卓文一個孩子，在只言片語裏，連帶着才能獲得另一個孩子的一點點消息。她應下母親要錢的需求，只有滿足母親她才會被稍微眷顧，但她卻指着那一點點愛活着。多麽可憐又可笑，女性的一生。

她看了看緊閉的浴室門，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媽，我…”

“你還記得趙盼兒嗎？趙想兒，你小時候天天一起玩的，她妹妹，她今年也要考高中。你不知道我們回去多麽驕傲，村裏人都說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能賺大錢。那些孩子都說要向你學習，考出山裏。楠楠，你看，你是多少人的榜樣，他們都說要向你學習。”

榜樣…

趙奕楠的心裏泛起了一種酸澀感。她不知道這種酸澀感從何而來。可她再沒有勇氣把未盡的話語說完。

媽，你的女兒談戀愛了。和一個女人。

他們回去多麽驕傲，驕傲他們的女兒是同性戀；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能賺多少錢也能同性戀；那些孩子當她是榜樣要向她學習，向她學習怎樣成為同性戀？

電話那頭母親還在滔滔不絕，浴室的水聲淅淅瀝瀝地變小。

“…媽，”趙奕楠艱難地開口道，“我還有工作，明天也很忙，先挂了。”

看吧。

你就是沒有勇氣承認，承認自己在談戀愛，承認自己在和女人談戀愛，你甚至連自己只是在旅途中也沒有辦法承認。

趙奕楠，你多麽可恥。

浴室門開了，裹着浴巾的秋像彈簧一樣竄進被子裏：“啊，好累。”

“剛剛，是我媽的電話。”

“嗯？”

她又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向秋解釋，只是莫名覺得應當要向她解釋所以開口。

“你也想家了吧？這麽久沒回去，是應該回去了。”

可是，秋啊，我似乎從來沒有跟你說起過我的家庭。我是那樣可恥，那樣自卑。你那樣優渥的家境無法想象我此生都被陷于何樣的泥淖中。

我甚至沒有勇氣，去坦白我們之間的感情。

秋啊。

願你永遠單純快樂。

那晚她們背靠着背，可趙奕楠知道，秋沒有睡着，秋也知道，趙奕楠沒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