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炸毛

封燦說“我能carrySP”,說得信誓旦旦,熱血沸騰。然而一時的意氣總是容易,把熱血轉化為實際行動,在無數個日夜裏一步一步去拼搏,卻是一個漫長且煎熬的過程,現在僅僅是開始。

當天晚上,他和程肅年一起睡。

封燦以為會有點尴尬,不料,程肅年在樓下的訓練室裏補直播時長,補到淩晨一點,回來後洗個澡就秒睡了,睡相安穩,沒有任何不良習慣,就像被人用繩子固定在床上一樣,一動都不帶動的。

封燦只好也規規矩矩,一動不動,但他很不習慣,僵持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是一模一樣的情況。

程肅年在私下裏更不愛搭理人,就跟沒長嘴一樣,除非必要,一句話不說。封燦每天看見他都想瘋狂吐槽——沒用的嘴巴可以捐獻給有需要的人!

這幾天,封燦漸漸适應了在SP的生活,由于是假期,基地裏沒有任何限制,愛幹嘛幹嘛,愛幾點睡幾點睡,出去浪也沒人管。

本來程肅年說叫人把東西搬走,給他收拾一個房間,但教練丁太平說什麽AD和輔助要培養感情培養默契,如果不嫌擠,在一起睡挺好的。還說別人戰隊都是上下鋪,哪有單間?輔助和AD都是睡在一起的呀!這是電競傳統!

“……”

哪來的鬼傳統?封燦懷疑這老禿在胡扯,他前任UG戰隊就不是啊。他們又不是小學生,難道要手牽手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廁所嗎?

可惜,在程肅年眼裏他可能真是一個小學生,因為程肅年竟然同意了,轉過來問他:“你覺得呢?”

封燦心裏冷哼一聲:“我覺得不行!”

嘴上說出來的卻是:“可以,我沒什麽問題。”

……他懷疑自己被鬼附身了。

于是,同床了一個星期之後,封燦和程肅年勉強算是混熟了。算是吧,反正熟不熟都那樣。

相較于封燦豐富多變的內心活動,程肅年平靜多了。

最近他補直播時長的時候,一直在和封燦一起玩,經常雙排,偶爾隊內五排。

他們打的是一區前一百的王者排位,戰績非常好看。畢竟封燦是路人王出身,最擅長打這種局,而程肅年給他打輔助,每局都全力配合養着他,讓他怎麽舒服怎麽玩,封燦簡直爽到飛起。

戰績好,直播效果就好。

封燦的直播間人氣再創新高,他的粉絲們每天開開心心,這群小姑娘和封燦本人一樣,腦回路比較單純,她們看程肅年對封燦這麽好,以為他倆關系好,于是每天跑到程肅年的直播間裏誇,還要去微博上誇,試圖給程肅年留下好印象,讓這位傳說中的隊霸對她們的燦燦寶貝更寵一點。

可惜,媚眼兒全抛給了瞎子。

冷酷無情的隊霸根本沒注意這些,他讓封燦爽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之後,也就是8月19號的下午,程肅年把一隊全體人員叫到五樓開會。

五樓訓練室的最裏邊,牆上挂着一張巨幅的5V5實戰模拟地圖,地圖上的細節十分真實詳細,是他們平時賽前賽後分析戰術用的。

地圖右側是一個壁挂電視,連接了電腦,複盤時放視頻用。

“明天有一場商業邀請賽。”程肅年坐在會議桌前,把筆記本電腦打開,同時按了一下電視遙控器,“是表演賽性質,結果不太重要,我們可以随便表演一下,但是你——”

說到這,他擡頭看封燦一眼,“這是你來SP的第一場比賽,大家都等着看你表演呢。”

封燦:“……”

“壓力大不大,小燦神?”李修明笑嘻嘻道,“雖說是表演賽,如果你發揮不好,也要被黑哦。”

“你不能說兩句好聽的麽?”

“這是實話,我先幫你做做心理準備。”

“……”

無所謂,被黑習慣了。

封燦輕輕舒了口氣,別說,他還真有點緊張。但他不認為區區一場表演賽就能讓他發怵,他的壓力源頭其實是程肅年,他的輔助太過于不同凡響——

ADC為什麽叫ADC?

ADCarry,他才應該是團隊的核心,他吃最多資源,負責打輸出、拿人頭,他是最強力的carry點。

如果ADC被自己的輔助壓過風頭,那這個AD真是太廢了。

封燦看着程肅年。

心裏的緊張混合了好戰分子對未來的期待,使他的大腦微微發麻。

他突然醍醐灌頂般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麽這些年來,程肅年的AD沒有菜的,卻也出不了真正耀眼的TOP級AD選手?程肅年不是很會調教AD嗎?怎麽名師出不了高徒?

因為那些AD,他們作為ADCarry最該有的鋒芒銳氣和進攻血性,都被程肅年壓得死死的。

沒人能在第一輔助AGE的光芒下争輝。

——我能。

封燦心裏跳出這兩個字,使他渾身的血液開始發熱。

然而,還沒熱過三秒,程肅年突然一盆冷水潑過來——

“我們先來看一個視頻。”

SP的隊長閑适地靠在會議桌後,他連好電視,在筆記本的觸控板上點了幾下,牆壁上50英寸的大屏幕立刻開始同步播放。

“這個視頻叫,‘反面教材之ADC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犯錯集錦’,采集于這一個星期裏我和封燦的雙排。”程肅年面無表情地瞥來一眼。

封燦:“!!!”

“……”

其他三個隊友和教練同時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

“你為什麽剪這個!”封燦感覺自己正在被公開處刑,渾身的毛一炸,耳朵都紅了,“……怪不得前幾天打排位你那麽好脾氣,原來是釣魚執法!程肅年!你可真是用心險惡!”

“不是我,我叫媒體部門的小張幫忙剪的。”程肅年輕描淡寫道,“這不是重點,你看看你自己。”

他把視頻暫停在某一畫面,指着電視屏幕:“這局記得嗎?你作為全場經濟最高的AD,在沒有視野的情況下,貿然進對方野區逛街,把對面打野送起來了,順風浪成逆風,後來逆風翻盤——你是不是覺得這種劇本跌宕起伏,直播效果好?”

他邊說邊放,“這局,叫你先點塔,不點,偏要塔下殘血秀操作,确實挺秀的,彈幕全是666。”

封燦:“……”

程肅年繼續放:“這局,團戰站位嚴重失誤,差點被對面上單一刀帶走;這局,對面菜刀陣容,你一件防裝不出,自信流AD,膨脹了?……還有這兒,我說黑魔的R還有5秒,來不及,你自己交閃現保命,你不,你偏要憋着閃現踩鋼絲秀,秀了我一臉,那場面亂的,我以為我在打黃金局。”

封燦:“……”

“……不是。”封燦皺起眉,明顯不服,“可是最後我沒死,這些我們都贏了,你犯得着給我剪個集錦嗎?”

還叫什麽“反面教材犯錯集錦”,明明是“絲血逃生天秀集錦”好不好!!!随便哪一個上傳到視頻網站,都是年度經典畫面!他還覺得自己這幾天的狀态實在太好,發揮得如此完美,連黑粉都挑不出毛病呢。

程肅年竟然比黑粉還可怕。

“你沒死,是因為他們菜,你還挺自豪?”程肅年說,“覺得這些問題都不嚴重是吧?對,我們樓下保潔大媽上小學五年級的孫子也知道ADC不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只要玩游戲的人都懂,可他還是忍不住會犯——他犯他死了,你犯你沒死,你能秀得起來,所以你覺得你很強,你比他們都厲害,對不對?”

“……”

封燦抿緊嘴唇,擡眼看程肅年。

程肅年的臉色一點沒變,仿佛站在上帝視角,從審視的角度看人,嚴格中透出幾分疏遠的冷漠。

他心口一緊。

“你和他沒有本質區別。”程肅年又說,“你打了整整一年的職業,在路人局養成的操作惡習一點沒改,你根本就沒想過要改,你好好想想,你是職業選手嗎?你哪個地方夠職業?”

這話說得很重,再重一點,就差直接說“你不配打職業”了。

封燦什麽時候被人這樣當衆教育過?尤其是被一個他心裏認可的人教育——

對,他認可程肅年的實力,但程肅年不認可他。

就在幾分鐘之前他還在想,他能成為AGE身邊最強的ADC,現在程肅年本人告訴他:你和我們樓下保潔大媽小學五年級的孫子沒有本質區別。

封燦呆了一下,情感上和自尊上雙重受挫,讓他連生氣發飙都忘了。

會議桌旁邊,真正的教練丁太平仿佛是一個吉祥物,一句話不說,李修明、高心思和趙舟,這幾個隊友在程肅年的威壓下常年不敢大聲說話。

封燦看了看他們,他們也在看他。

就這一個對視,讓他忽然覺得,他以為自己剛剛融入了SP,其實根本沒有融入。

……怎麽才算融入呢?

像他們一樣,把程肅年奉為真理,指東不敢往西嗎?

封燦情緒上頭,忿忿道:“我怎麽不夠職業了?你拿我打排位的表現來評價我的職業态度,這是一回事嗎?你有邏輯嗎?你根本就是找茬,故意打壓我!”

封燦才十九,年齡和經歷都嫩了點,和程肅年這種人吵架,他哪撐得起氣勢?

以至于一句“故意打壓我”,說得好似“你故意欺負我”,委屈巴巴的。

李修明“噗哧”一聲,沒忍住笑場了。

程肅年看他一眼,他立刻憋回去,低頭藏住自己的表情。

封燦越說越覺得自己理解得對,程肅年就是故意的,他道:“從我來SP的第一天,你就沒給過我好臉色,我究竟菜不菜,要上賽場見分曉吧!你為什麽對我有那麽大偏見?!”

李修明沒忍住,欠嗖嗖道:“不是偏見,這是年神的重點關注,給你開小竈呢……”

封燦仿佛沒聽見,根本不搭理他。他的全部仇恨值都在程肅年身上,就等程肅年說話,其他誰說都沒用。

程肅年也沒想到封燦竟然是這副小學生脾氣,像只炸毛的小動物,不哄就鬧。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叫封燦一起出去:“行,你過來,我們到這邊聊幾句。”

封燦果然跟着。

程肅年走到走廊裏一個沒人的角落,其實他是有點想抽煙了,而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封燦可能是在隊友面前被訓不好意思了,所以才到外面來。

“你——”

程肅年伸手去摸打火機,剛一回身,突然毫無防備地被人摁在了牆上,“……你幹什麽?”

封燦用力壓着他,好像一頭呲牙咬人的狼崽子。

程肅年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嗤地一笑:“你想打我?膽子挺大啊。”

“……”

封燦沒想打他,可能也許大概……是想了吧。

其實封燦是心裏有一股無名火,憋得慌,難受,不知道怎麽發洩出來,而手腳動作是最簡單的。

但他還沒氣到要和程肅年動手打架的地步,他也覺得自己有點沒底氣,越沒底氣越要虛張聲勢,這是小朋友的伎倆。

程肅年仿佛看穿了他,根本不反抗,任由他壓在自己身上,很自然地把手伸進褲兜裏,摸出煙和打火機,然後在距離封燦很近的地方,把煙點着了。

“你抽嗎?”

“……”

程肅年越是這樣不把他放在眼裏,封燦越不想松手,否則就是他輸了。

可他難道真的要打程肅年?

打架是沖動之舉,一旦猶豫,沖動就沒有了。

就這樣,在他的注視下,程肅年淡定地抽起了煙,任由他獨自一人內心翻湧。

封燦氣到頭暈,偏偏越氣越不理解自己究竟在氣些什麽——程肅年可能也不理解。

“你到底想幹什麽?”程肅年抽完了半支,封燦還不松手,他耐心漸失,換了副口吻,“SP的隊規沒背熟是吧?以下犯上,冒犯隊長,再這樣你去給我寫檢讨——”

“我不!”封燦簡直神志不清了,猛地抽掉程肅年嘴裏的煙,一口咬在他嘴唇上。

“嘶……”

程肅年倒抽一口冷氣,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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