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雲朵
第17章 雲朵
男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擡眸觑她一眼:“放心,我還沒有無良到跟帶病員工搶床位的地步。”
話裏話外都是在陰陽她。
時雲舒睫毛低低垂着,對自己中午罵他“無良資本家”“壓榨”的話有些心虛。
他擡了下下巴, 示意立在牆邊的折疊床:“我今晚睡那上面。”
時雲舒松了口氣, 緊張還未消褪:“喔, 那……那你早點休息。”
話落就蒙上被子睡覺了,一想到要和江淮景睡在同一間屋子裏,臉頰就熱得發燙。
心跳莫名加速,在密閉窒息的空間裏顯得愈發清晰, 險些喘不過氣來。
大腦清醒地活躍着, 根本睡不着。直到病房的燈被江淮景關掉,她才悄悄将小腦袋露出來。
四周陷入黑暗, 只有沙發處微弱的光線閃爍, 并不會影響到睡眠, 反而會讓她感到心安。
或許是白天睡得太多, 又或許是認床, 時雲舒閉上眼睛很久都沒睡着。又怕引起江淮景的注意力, 不敢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只能安靜地躺在床上, 大概數了一千只羊, 五百顆星星, 最後數着數着數成了“一只江淮景、兩只江淮景、三只江淮景......”
數到第二百五十只的時候, 終于昏昏睡去。
而被當成催眠工具的江淮景本人都沒想到,他的催眠效果竟然這麽好。
第二天醒來才過六點, 旁邊的男人已經進入工作狀态了。
時雲舒迷糊間驚醒:“你怎麽起這麽早?”
昨天蔣昭過來給他們送了換洗的衣物, 江淮景已經換下了昨天的衣服, 今日穿的衣服顏色比往常淺一些,偏休閑風。
靠在沙發上有幾分慵懶, 若非知道這是在病房,時雲舒都要懷疑兩個人是在同居。
“睡不着,就起來了。”江淮景淡聲回道,聲音有些沙啞。
“是折疊床太硬不舒服嗎?”時雲舒有些不好意思。
想來也是,像江淮景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什麽時候睡過醫院的硬板折疊床。
男人搖頭,随口找了個理由敷衍道:“不是,工作壓力大而已,不用擔心。”
“噢。”
時雲舒心中舒了口氣,起身去洗漱。
男人深邃的眸子鎖住女孩的背影,有細微晦澀的情緒漫開在眼底,在他周身籠上一層孤寂和落寞。
她不知道的是,那張折疊床自始至終都沒展開過,而他的失眠早就在她離開那年,便已成為他永遠無法改變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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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依然是七八瓶點滴,譚茵得了空便來醫院陪她唠嗑,正好讓江淮景得以抽身回公司處理事務。
時雲舒清醒後向公司請了幾天病假,譚茵和徐齊得知後,都說要來探望她。為免節外生枝,時雲舒沒讓徐齊過來,她跟江淮景的關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譚茵為自己給的牛奶害時雲舒得了急性腸胃炎十分愧疚,抱着她一直邊哭邊說對不起,還說要承擔她的醫藥費,在醫院照顧她,時雲舒好一頓勸說才把人哄了回去。
等人都走了後,時雲舒才皺着眉将手從被子裏拿出來。
她的血管淺,護士每次紮針都很費勁,手背細嫩的皮膚留下密密麻麻的針眼,還在往外冒着紅色血珠。
時雲舒手都被紮痛了,當天晚上還有點低燒,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裹了兩層被子還有些發冷,臉色難受得蒼白。
迷糊間聽見一陣開門的動靜,床側拂起一陣從室外沾染的暖風,有一張幹燥溫熱的大掌覆在她額頭。
依稀聽見一聲輕嘆,緊接着被攏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仿佛久旱遇甘霖,她像落水的小貓一樣,往男人懷裏鑽去,汲取他身上的熱氣。
這一夜兩個人都睡得不踏實,更确切的說,只有時雲舒一個人在睡。
好在燒的度數不高,護士一早來查房時,她的燒已經退了,江淮景不知道何時已經坐回了沙發上,長腿交疊,西裝外套熨帖整齊,沒有一絲褶皺,仿佛昨晚躺在她身側的人不是他。
但鼻息間恍若依然殘留的雪山茶香做不了假,是一貫的幹淨清澈,不銳利但又帶着明顯的距離感。
她能确定昨晚抱她的人就是他,而江淮景也清楚地知道,她昨晚是有意識的。
但兩個人都默契地不提昨晚的事。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抱了。
只是因為這次低燒,原本三天的住院時間被延長到了五天。
醫生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她只是略帶苦澀地牽了牽唇角,沒什麽太大的起伏。
這種生病住院,病情反而加重的倒黴事,她小時候沒少經歷。
還好有遲青送過來的書讓她解悶,說不定剩下三天時間正好能看完呢。
時雲舒坐在床上,左手打着點滴,右手頑強地翻着書,大有一種沉着鎮靜的氣勢。
但江淮景那邊卻是電話不斷,助理每天來來回回跑好幾趟,大概是他幾天沒去公司,積壓的事情太多,有些還需要他親自處理。
時雲舒極有眼力見地對他說:“沒事,我自己能看着,你有事就去忙吧。”
她雖然因為輸液行動不便,但也沒到必須讓人看着的地步。
江淮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放心将她交給雇傭的陪護人員。
想了想,在手機上敲了幾個字。
兩分鐘後,收起手機對她說:“公司的确有些事情需要我親自處理,我給你舅舅發了消息,他說半小時之後就到,等他來了我再走。”
時雲舒點點頭:“也好。”
她那個舅舅分管祁家在國內的業務,公司上下元老級股東衆多,基本上不需要他操心,工作清閑到隔三差五就嚷嚷着帶她出去旅游,讓他來照顧自己的确是最合适的選擇。
但沒想到,比祁钰更先到的是遲青。
來的時候還抱着一束鮮花和一籃水果。
江淮景懶散地從一堆文件中擡起頭,目光疏冷。
看到一連陪護了幾天的男“同事”,遲青先是一愣,然後禮貌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雖然男“同事”不怎麽禮貌地無視了他。
他面上依然溫和:“雲舒,今天我的病人少,正好來看看你,聽王醫生說你昨晚開始發燒了,現在感覺怎麽樣?”
王醫生是時雲舒的主治醫師,時雲舒彎唇笑笑:“已經好多了,低燒,不礙事。”
“那就好。”遲青将花和水果放在桌子上,“聽說花能讓病人心情好,有助于身體痊愈,希望你早日康複。”
時雲舒道了聲謝,招呼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看見她手上的書,遲青道:“這本感覺怎麽樣,合你胃口嗎?”
“當然。”時雲舒莞爾,“別的不說,至少在看書這方面,你是最懂我喜好的,之前給我推薦的每一本書我都很喜歡,這本也是。”
她和遲青在國外上的同一門選修課就是西方古典文學,平時聊天也大多涉及文學著作。
遲青笑笑:“那就好,等這兩本看完了,我再給你推薦其他的。”
“好啊。”
“看到哪裏了?”
時雲舒攤開夾着書簽的那頁:“看到傑芙琳娜在達西自殺後為他殉情了。傑芙琳娜這一生都在為自己的丈夫而活,丈夫自殺她的支柱也沒了,挺令人惋惜的。”
遲青也頗有感悟:“在那個年代女性的思想的确是被禁锢的,她們大多寬厚、堅韌、頑強,一生為自然而生,為族人而生,為丈夫而生,為孩子而生,但唯獨沒有為自己活過。”
時雲舒有些唏噓:“這很可悲,不是嗎?”
遲青:“是啊,幸好現在女性的思想在逐漸覺醒了,我相信你會活出自己的。”
時雲舒糾正他:“不只是我,是全世界的女性。”
......
兩個人一言一語,聊得十分融洽,期間遲青還幫她換了瓶挂水,有醫生陪護,直接省去喊護士的功夫了。
江淮景表面在專注看文件,實際上心思全放在兩人的交談上。
尤其是想到時雲舒在他面前從來沒有這麽溫順過,他的心底就不受控制地煩躁。
紙質文件被翻得嘩嘩作響,看着時雲舒笑意盈盈的表情,只覺得格外刺眼。
時雲舒聊的有些口渴了,伸手去拿水杯,卻夠不着。
遲青站起身:“我來。”
他将保溫杯擰開遞給她,等她喝完又去飲水機接了杯溫水。
遲青坐的位置恰好位于她和江淮景之間,他起身後中間沒了遮擋,一偏頭就能看到對方的舉動。
時雲舒歪了歪腦袋,發現他在打電話,神色冷峻,似乎很忙。她聽了幾句,基本上都是對方在說話,他只偶爾冷淡地應一聲以作批示。
視線再次被遮擋,遲青已經回來,将水杯遞給她:“你試試溫度。”
時雲舒回過神,抿了一口,說:“剛好,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遲青将杯子放回原處,“另一本書看了嗎?那本書的女主角的性格跟你還挺像的。”
“看了一點,但我怎麽沒發現哪裏像。”
“你們對待感情的态度和敏感力。”
“嗯?”時雲舒無聲詢問。
“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有個白人小哥追求你。”
時雲舒想了一下:“你說的不會是那個加州大學的Bethany吧?”
遲青點頭:“就是他,因為追求無果還拉着我喝了500ml威士忌。”
時雲舒疑惑:“他什麽時候追求我了?”
“他每天見到你都會說‘I love you’。”
“他們美國人不是經常對別人說這句話嗎?”
“但他只會看着你的眼睛。”
“……好吧。”
真沒發現。
“他還經常讓你帶他去中式餐廳吃飯,就是想融入你的生活習慣,和你有共同話題。”
“……”時雲舒表情複雜:“我以為他是跟我一樣嫌美國菜太難吃。”
遲青被她逗笑了:“你這麽理解倒是也很合理。或許,有時候鈍感力也是一種上天的恩賜。”
“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會喜歡看偶像劇和言情小說,就連我剛上五年級的表妹都往家裏買了一書架實體小說看了,但我認識你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聽你說起過。你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學習和提高自我上,就像是一根繃緊的弦,從未放松過。”
時雲舒笑笑沒說話。
遲青說的這點倒是沒錯,但并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因為她從小養在教師之家,書架上永遠是當代作家新上市的文學作品,平日裏也沒有交心的同齡朋友,沒有人願意帶她進入自己的圈子,她自然沒有機會去接觸這些講述情情愛愛的影視小說。
她不知道愛情是如何萌芽的,自然不知道Bethany的那些舉動是對她示愛。
但這一點,早在她和江淮景談戀愛的半年裏,她就意識到了,只是她不會改變,少年也不願意低頭,兩個人也就漸行漸遠。
又或許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她無從知曉,也不願過問。
如遲青所說,她最愛的永遠是自己,愛情可以存在于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但一定不是最重要的一項。
聊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門走進。
時雲舒擡頭,是蔣昭過來找江淮景彙報工作了。
他象征性地跟兩人打了個招呼,就徑直走向江淮景,微微彎腰:“江總,天逸集團的創始人已經等您很久了,您看是否要過去見一面。”
半個小時前,boss說會親自約見,結果半個小時都過了還沒有要出發的意思。他們江總在工作上一向準時,這還是第一次遲到。
他在微信上發消息提醒老板,也只是輕飄飄地回他兩個字“等等”。
他猜想應該是有什麽要緊事耽擱了,便又在外面等了十幾分鐘,誰知還沒見到人出來。公司那邊的招待人員都急得不行了,催了他好幾次,他不得已只好硬着頭皮親自進來請這尊大佛了。
時雲舒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已經過去四十五分鐘了。
忙對江淮景道:“你有客戶要見,就趕緊過去吧,舅舅說他馬上就到了。”
江淮景沒吭聲。
時雲舒以為他是不放心自己,又補充道:“我這兒不要緊,更何況還有遲青呢,你不用管我。”
誰知話音剛落,男人的面色明顯沉了幾分。
半晌,他向沙發背裏靠了靠,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淡淡道:“不去。”
“啊??!這......”
他這話是看着時雲舒說的,但最先抱怨的卻是蔣昭,連表情管理都失去控制了。
這怎麽能不去呢!這天逸集團雖然比不得易辰,但人家老總好歹也是業界有頭有臉的人物,老板答應了又不去這不就把人得罪了嗎?!
不僅蔣昭急得團團轉,時雲舒也看不懂他。
當事人卻一派淡定,對助理說:“你代我去簽合同,替我向林總致歉,為表歉意,份額給天逸多加兩成。”
他從容不迫地将這一番話說完,聽到後面的條件蔣昭稍稍松了口氣,雖然損失有些大,但畢竟老板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他做下屬知道沒資格過問,只詢問了些細節就去辦了。
但好奇還是有的,畢竟老板極其信任他,有什麽重要的事也會告知他,讓他好安排剩下的行程,哪怕是回家這種私人的事也不會瞞着,這還是第一次什麽都不說呢。
蔣昭帶着疑惑退出病房,拉上門時再次看到坐在時經理身邊那個穿着白大褂、長相斯文的白淨男人,瞬間恍然大悟。
哦——
怪不得!!
......
蔣昭走後,病房內三個人都默契地沒出聲。
江淮景泰然自若,骨感分明的右手随意攤開:“你們繼續。”
他還沒聽夠呢。
時雲舒睫毛忽閃了兩下,莫名覺得他這話陰陽怪氣的。
被他盯着,都有些聊不下去了。
她撇過臉,輕咳了一聲:“我們剛剛聊到哪兒了。”
遲青沒發覺異樣,溫聲提醒她:“剛才說到Bethany追求你無果,借酒消愁了。”
時雲舒想起來:“那他後來還好嗎?我當時的确不知道,如果無意中傷害了他,我向他道歉。”
“沒關系,他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喝完酒就想開得差不多了,後面交了新女友,不是還邀請我們一起去露營嗎。”遲青說。
“也是。”時雲舒放下心,“沒事就......”
好。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話,就被一道不合時宜的冷嗤聲打斷。
“時雲舒。”男人的嗓音低沉冷冽,喊她的名字。
周遭氣壓明顯低下去,江淮景凝眸看她,一雙桃花眼微微一彎,笑意卻未達眼底。
他低低輕呵一聲,面露譏諷:“離開我的這幾年,你過得可真好啊。”
聞言,時雲舒面色一僵。
遲青怔了兩秒,也察覺到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他目光在兩人之間略一打量,隐約猜到話中的含義,但識趣地沒有多問。
只是貼心地打着圓場,笑容溫和一如往常:“雲舒,原來你跟你的這位同事認識了這麽久,怪不得關系這麽好。”
“我......”時雲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貝齒不自覺咬緊下唇,本就蒼白的唇色越發透明。
江淮景冷笑一聲:“同事?原來她在你面前是這麽介紹我的。”
遲青的笑容僵在臉上。
“江淮景——!”時雲舒提高嗓音,聲線夾雜着明顯的怒意,顫抖到失聲。
男人好似鐵了心不如她的意,對她的警告熟視無睹。
他環着手臂懶散地向後靠去,笑容玩味:“你們在國外一起上了那麽多年學,她竟然沒跟你提起來過我。”
他輕呵一聲:“我還以為你們關系很好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一字一句皆是赤.裸的嘲諷。
時雲舒的心一點一點下墜,絕望地閉上眼。
他的話字字帶刺,饒是妥帖如遲青,此刻也無法維持一貫的平易近人。
他皺起眉頭:“你究竟是雲舒什麽人?”
“我們其實也沒什麽關系。”
沙發上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緩緩開口:“不過就是在一起住過三四年,她穿過我的衣服,半夜跑到過我的房間,和我用過同一個杯子,哦,差點忘了——”
他頓了頓,目光移向病床上花容失色的女孩,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還和我在同一張床上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