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

72第 72 章

◎歡迎入場◎

如果說之前是其他人無法理解邱邵, 那麽之後,就是邱邵無法理解其他人了。

他實在無法理解,明明知道比不過體育特長生, 班上的人為什麽還要白費功夫, 在課餘時間跑去操場上練習。

他們不會真的以為僅憑這幾天的突擊練習就能贏吧?如果是這樣, 邱邵會懷疑他同學們的心智是不是還停留在幼兒園。

一陣涼風吹來,邱邵縮了縮脖子, 但目光, 還停留在操場上奔跑的少年們身上。

有人過來, 在他的身邊坐下。

邱邵掃了一眼, 是江藻, 他沒吱聲, 就當沒發現。

但江藻主動找他說話了:“怎麽不下去跑跑?”

邱邵是抱着膝蓋坐在觀賽臺上的, 聽到這話, 他動都沒動一下, 嘴巴幾乎不見開合地說:“又沒意義。”

“嗯?”江藻挑了下眉, “怎麽會沒意義呢?就算是鍛煉身體,也是有意義的吧。”

邱邵有了動作,他轉過頭盯着江藻, 他的瞳色很淡, 有種冷漠的尖銳。他還是以往那副懶洋洋的語氣:“你是為了讓我鍛煉身體才報三千米的嗎?”

江藻輕笑一下,搖頭:“不是。”

邱邵還是盯着他。

江藻笑着說:“意義, 等你跑完就知道了。”

邱邵轉回來,沒再說什麽, 他實在很不喜歡江藻這樣的謎語人。

“真的不去跑跑嗎?”江藻還在問他。

“不去。”邱邵回答得果斷。

“為什麽?”江藻很好奇的樣子, “你看你的同學們都在跑, 你這樣只是看着, 很不合群呢。”

“無所謂。”邱邵懶懶地說。

這次輪到江藻盯着他了,如果是平時,邱邵會覺得無所謂,他愛看就讓他看,但是這一次,不知怎的,邱邵漸漸覺得心虛起來。

好像在這樣專注的凝視之下,他必須把心中所想都如實交代。

一個不留神,邱邵開始交代了:“他們這樣跑,有什麽意義呢?”

“你指的意義是?”江藻問。

邱邵沉默一下,才低聲道:“……贏。”

這個字仿佛打開了他的傾訴欲,邱邵抿了抿嘴唇,繼續說:“明知怎麽都贏不了,還要努力嗎?他們就不怕被嘲笑努力無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邱邵扭頭看着他,下結論般道:“努力只有對贏的那一方才有意義,才會被看到,被頌揚。”

說完之後,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

江藻很久都沒有說話,邱邵垂下眼睛,他從這裏得不到答案。

正要轉回去,他忽然聽見江藻說話了:“贏不了,所以努力就沒有意義了嗎?”

邱邵擡起眼。

江藻對他笑了笑,問他:“要怎麽去定義‘贏’這個概念?”

邱邵一愣,露出茫然神色:“什麽意思?”

江藻的笑容裏多了幾分神秘:“相對論,知道嗎?”

邱邵沉默,這有什麽知道不知道的,上過高中的誰能不知道。

江藻也沒深究他的沉默,徑自說道:“要研究物體的運動,首先需要設定一個參考系,參考系的不同,得出的結論自然也不同。”

“如果拿你和九班的體育特長生來對比,你當然贏不了對方,人家可是專業的。”江藻說,“但如果是拿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去對比呢?”

江藻說話時一直注視着他,透過那副厚重的鏡片,邱邵仿佛有種心思被徹底洞穿的感覺。

邱邵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衣角。

江藻笑了笑,嘆息般說道:“在我看來,努力是很私人的東西,它不能被量化,也從來不與世俗的輸贏挂鈎,只取決于你自己是否認可。”

風把江藻的聲音吹到邱邵的耳朵裏,邱邵怔怔地看着他,動了動嘴唇,但什麽也沒說出來。

江藻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他看起來要走了,但在走之前,他擡頭對邱邵笑了一下:“贏不了沒關系,但你可不能一直輸下去。”

然後,江藻就這麽走了。

邱邵目送他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了,才轉過頭。

他依舊保持着抱膝蹲坐的姿勢,這個季節到了傍晚,風總是很涼的,讓人總想吃點什麽熱熱的東西暖和一下。

邱邵撇了下嘴,嘀咕:“好過時的雞湯。”

*

江藻坐上來接的車,一上車,容靜丞就貼了過來,抱怨:“你最近都好晚。”

江藻說:“孩子們都在為了運動會而努力,我這個班主任總不能提前開溜吧。”

“有什麽關系。”容靜丞不以為然,“反正他們又贏不了,浪費時間。”

“贏又不是最終目的。”江藻說。

容靜丞問:“那什麽是?”

江藻看了眼窗外,嘉中放學很早,往常這個時間學校裏差不多都走光了,但最近因為運動會,留下來練習的人很多,此時還有不少人陸續從學校出來。

江藻笑了笑:“運動會罷了,孩子們玩得開心不就行了。”

“小藻你啊,”容靜丞的笑聲像嘆息,“真是越來越寵他們了。”

容靜丞又嘆了口氣:“明明我當初只是想給你找些玩具打發時間,結果你居然沉迷進去了。”

江藻看着他,忽然放軟了語氣:“吃醋了?”

“才沒有。”容靜丞傲嬌地扭過頭。

江藻貼過去碰他的嘴唇,但每次都只是蹭蹭就挪開了,樂此不疲幾次之後,容靜丞惱了,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座位上好好品嘗了一番。

被放開時,江藻抿了抿刺痛的嘴唇,對上容靜丞洋洋得意的眼。

容靜丞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笑着說:“這可是小藻自找的,怪不了我。”

江藻眼神動了動,輕聲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哦?”容靜丞的笑容變得玩味起來。

江藻再次摟住他的脖子,把自己送上去:“好嗎?”

*

運動會在下一周的周四如約拉開了帷幕。

嘉□□有兩大兩小四個操場,運動員入場式和開幕典禮都在最大的一號操場進行。

伴随着運動員進行曲,各班學生陸續入場。

主席臺上坐了一衆校領導,其他老師則在觀賽席上坐着,廣播員依次介紹着入場的班級陣列,一副副年輕昂揚的面孔從面前經過,像徐徐展開了一副名為青春的畫卷。

江藻聽到身邊不少老師在交頭接耳,感慨着青春真好。

無論是場上還是嘗下,氛圍都挺熱烈,但這份熱烈,在廣播員念出“現在入場的是來自高二19班的同學們”時,戛然而止。

如果說現場鴉雀無聲,那是不對的,但如果對比之前的班級,十九班的入場可以說是受到了冷遇,無人鼓掌,無人歡呼。

不怪其他人這麽不給面子,高二19班,臭名昭著的爛人班,如果可以,沒人想和他們産生交集,那只會惹禍上身。

十九班人少,只有二十四個人,即使結成陣列,走起來也沒其他班那麽聲勢浩大,反而有些單薄,前面舉旗的男生應該是他們班長,看起來也挺單薄,旗子舉得不太穩當,他身旁跟着的是班上唯二的兩個女生,剩下的人在後面稀稀拉拉地走着。

沒有掌聲,也沒有浩大的聲勢,高二19班的入場顯得如此寒酸。

這一幕讓不少人都有點坐不住了,他們實在難受,偷偷去看四周,猶豫着要不要為他們鼓掌,這可是爛人班啊,別看現在還好,萬一真的冷場到底,惹惱了裏面的暴脾氣,搞不好當衆就開始發飙了。

但是鼓掌的話,其他人都不動,就自己鼓掌是不是太奇怪了?

就在這種怪異的氛圍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掌聲。

這掌聲即使放在室內也不算大,更別提是在在這露天狀态了,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要不是它是在教師坐席這裏響起的,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

于是衆人循着聲音望去,是一位坐在中間位置的戴着厚重黑框眼鏡的青年拍的,正是十九班的班主任江老師。

江藻對那些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律不予理睬,他的目光只是緊緊盯着那支向主席臺走來的陣列。

緊接着,又一道掌聲加入進來,來自他左手邊的孟秋榆。

第三道,來自夏薇。

然後是物理和化學老師,生物老師,音樂老師,體育老師……

十九班的老師們不太整齊地為自己班的孩子們鼓着掌,歡迎他們來到賽場。

“啪啪啪”。

主席臺上的方向也傳來掌聲,有人下意識望去,那位容校董靠在椅子上,嘴角含笑地鼓着掌。

教務主任端正了一下坐姿,舉起雙手開始鼓掌,校長也放下手中的發言稿,加入進去。

越來越多的掌聲響起。

高二19班終于得到了與其他班相同的入場待遇。

在熱烈的掌聲中,十九班經過了主席臺前,江潼把手中的班旗舉得高高的,剛好起了風,旗幟随着風獵獵招展,烈日一般的紅色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

宋妗彤拉着代楚,兩個漂亮小姑娘對着主席臺笑容燦爛地揮手,再後面的陣列裏,有人一手插兜一手舉起揮了揮,讓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打招呼還是在耍帥。

這再普通不過的一幕如果發生在別的班級,其他人根本不會震驚,但這一幕發生在十九班,其他人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這這這……十九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和諧了?

不怪他們如此驚訝,一直以來十九班在學校裏都是個特立獨行的存在,外班的人鮮少有敢去招惹他們的,基本上都是能不交集就不交集,也沒人想去關注他們,一群爛人關他們什麽事。

如果不是這次運動會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一起,他們恐怕還見不到這稀罕的一幕。

怎麽感覺,十九班的氛圍變了很多?

以往見到他們,都能從這些孩子身上感受到戾氣,不好接近,但現在他們的表現,好像和普通學生沒什麽區別。

不少人這麽留心一細想,忽然發現一件事,好像好久都沒聽到十九班惹禍的消息了?

就在上學期,十九班還三天一大禍,兩天一小禍地闖,全校通報幾乎周周有,每次至少三人起地領處罰。而到了這學期,似乎也就剛開學那陣子,十九班還鬧了一陣子,做了些諸如堵廁所、把他們班的破成績表在全校随便亂貼之類的天怒人怨的事情,之後就消停下來,不怎麽搞事了。

原本以為是自己不關注所以不知道,但跟周圍其他人這麽一交流,大家才驚覺,不是他們沒關注才不知道,而是十九班打那以後真的安安分分沒搞事!

這是怎麽回事!

天要下紅雨了嗎!

不少人下意識地看看天,今天是個難得的豔陽天,氣溫也很舒服,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十九班都發生了什麽?

這個疑問統一出現在操場上衆人的腦海裏,然後他們下意識地關聯了另一個人——十九班的班主任江老師。

說起來,十九班的這些改變好像都是在江老師來之後,剛剛也是他帶頭為這些孩子鼓掌,歡迎他們入場。

是他帶這些孩子融入了集體嗎?

江藻依然不為所動,徑自鼓着掌,直到下一個班級入場。

*

開幕儀式之後,各項賽事便正式開始了。

十九班的第一項比賽是男子一百米,江藻離開坐席來到準備區,江潼剛把領到的號碼布發下去。

參加這個項目的人還挺多,盧弈原本蹦蹦跳跳着在熱身,見到親愛的班主任來了,便矯揉造作地把號碼布遞過去,夾着嗓子說:“江老師,我背上夠不着,你幫我別上吧!”

一聽他這麽雞賊,其他人也趕緊把號碼布遞過來:“老師人家也要~”

江藻掃了一眼這些夾子怪,沒動手,只是淡淡道:“你們互相幫助一下。”

這些人互看一眼,嫌棄:“噫,老師,他們笨手笨腳的,我這麽細皮嫩肉的,萬一紮到我了怎麽辦?”

江藻不為所動:“那更好辦了,你們把衣服脫了直接別上去。”

他的無情傷透了這些嘤嘤怪的心:“老師你好冷酷,這麽冷的天居然還要我們脫衣服,萬一着涼了怎麽辦,你就不會心疼嗎?”

江藻嘶了口氣,說實話他真的很不适應這些人和他的說話方式,他寧可回到以前那種大呼小叫的狀态,但很顯然,不太可能。

“老師~”夾子怪們期待地望着他。

江藻嘆氣,伸出手:“拿來吧。”

夾子怪們一個個美滋滋地把號碼布交出去。

班裏其他人都捂着腮幫子都沒眼看,但看着江藻真的一個個細心地為他們別上號碼布,又不由心生羨慕——可惡,等到他們上場的時候也要江老師幫他們別號碼布!

而其他班的人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露出迷茫的神情,他是誰他在哪,十九班那些人明明剛才還兇神惡煞的,怎麽一到他們班主任面前就乖的跟小貓小狗一樣了?救命,他們怎麽變成夾子怪了,好可怕!

江藻挨個幫他們別好號碼布,剛別完最後一個邱邵,廣播裏傳來請運動員就位的通知。

江藻看着在自己面前排排站的學生們,揮揮手:“快去吧。”

其他人紛紛應着,正要走,盧弈突然開口:“老師。”

“嗯?”江藻随口應道。

“我會努力的!”盧弈說,語氣堅定。

他們已經習慣了冷遇,就算無人歡迎,他們也會昂首挺胸地入場,但,如果真的有人為他們的到來而感到高興,他們也會感到無比高興。

有他這麽說,其他人也争先恐後地表态:“老師,我也會努力的,等着我的好成績!”

“好啊。”江藻笑了笑,“我在終點等你們。”

“耶!”一聲歡呼,衆人紛紛高叫,“老師等着我!”

只有邱邵一直沉默地站着,看着他的老師,他的同學,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迷茫。

江藻突然朝他看來,好像在期待他會說些什麽。

邱邵抿了抿嘴唇,但他什麽也沒說出來,廣播再次催促運動員就位。

*

整個運動會兩天,江藻就做了三件事。

別號碼牌,在終點前等待,另外就是,安慰失利的學生們。

“嗚嗚嗚狗比九班,狗比體育特長生!”

“把我的第一名還回來!”

每到比賽結束,江藻耳邊必然會響起這些痛罵聲,無論賽前學生們多麽自信滿滿地上了場,比賽中都會被堪比專業運動員的體育特長生們擊得潰不成軍。

平心而論,十九班的成績不算差,如果排除掉那些派出體育特長生“作弊”的班級,他們班的總排名能排在前三,只可惜擁有體育特長生的班級太多,他們班的成績相對也就沒那麽驚豔了,否則絕對會讓別人驚掉下巴。

兩天大大小小幾十場比賽輪軸轉,大家都已經精疲力盡,只等最後一場比賽結束,頒完獎就各回各班。

最後一場比賽是三千米。

班上唯一參賽的是邱邵。

在比賽開始之前,邱邵被班上人團團圍住,卻沒人說話,個個臉上都一副想說什麽又不好開口的樣子。

邱邵垂了垂眼,他知道他們想說什麽,他們想要他争取這一分。

這是最後一項比賽,雖然體育特長班九班已經穩坐第一名的寶座,其他班級的排名成績也基本穩了,但總歸還有一些沒那麽穩的班級。

現在高二19班排在總排名的第十名,看似成績不錯,但後面的班級分數咬得很緊,甚至有個班只差一分就能反超他們。

雖然經歷了這兩天這麽多次打擊,他們對排名已經看淡了,但第十名和第十一名終歸是不一樣的,如果可以,他們還是想争取一下。

但是很可惜,最後這場比賽的參加者是邱邵,三千米,以他的體能,他能跑下來嗎?就算跑下來,也要去掉半條命吧。

想要那一分,但又不想邱邵真為了這一分跑掉半條命。

不好開口啊。

同學們面面相觑,不知該怎麽說。

最後,還是齊旻一先開口,他對老同桌說:“咳,邱邵,盡力就好,沒關系的。”

聽他這麽說,其他人都是默嘆一聲,算了算了,邱邵的小命要緊。

“對對對,就算跑不完也沒關系,我們不介意的。”

“要是堅持不下來,退賽也沒關系,擔架我們都給你準備好了!”

“滾,別咒他啊!”

邱邵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的同學們一眼,最後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江藻。

江藻還是那句這兩天說了無數次的話:“我在終點等你。”

邱邵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廣播通知運動員就位,于是在衆人英勇就義般的眼神裏,邱邵往起跑點走去。

“邱邵真的能行嗎?”周沅擔心得不得了,“早知道會這樣,不如讓我報喽,我還欠他一分呢!”

“還不都是你4X100米接力的時候跑太慢!你要是再快一點就能進一名次,不就多一分了嗎!你欠我們的這一分你怎麽還!”

周沅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槍聲響起,比賽開始。

一大堆運動員争相從起跑線跑出,大家站在操場邊上伸着腦袋去看,前不見邱邵,中不見邱邵,後也不見邱邵。

邱邵在哪?

在最後慢悠悠地墜着。

關駿捷嘆氣:“邱邵這個人,是真的很聽勸啊。”說不要勉強,還真的一點不勉強自己。

其他人深以為然地點頭。

而賽場上的邱邵,跑得很慢,他看着周圍人和他漸漸拉開距離,又漸漸地從後面追趕上,超過他。

超過一圈,兩圈,三圈——抵達終點。

勝利者已經決出,賽場上呼聲四起,還在賽場上奔跑的選手越來越少。

這場比賽的跑者們越來越孤單。

盡管邱邵已經很注意體力分配,但越到後面,越感到體力不支,呼吸不暢,他手腳發軟,随時都會倒下去。

跑多少了?

好像還差三圈的樣子。

邱邵咬咬牙,繼續驅動雙腳往前跑。

他擡起頭,往前看去,另外一位跑者也已經沖過終點,跑道上只剩下他孤零零地一個人跑着。

邱邵深吸一口氣,肺部灼燒般疼痛,他輕輕咳嗽着,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是時候該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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