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恍然
第09章 恍然
朝悅宮的寝殿,彌漫着湯藥的苦澀味。
焉聞玉蘇醒的第一時間就聞到了,不光嗅覺有感知,甚至她嘴裏都在發苦,迷糊着似乎記得有被扶起來灌過藥汁。
天光大亮,室內是聽蘭和染菊二人守在榻前。
焉聞玉渾身無力,努力回想:“我怎麽了?”
“娘娘!娘娘醒了!”兩個宮女見狀松一口氣,一人去外頭通禀陛下,另一人負責解釋。
“丁嬷嬷懷恨在心,竟然企圖毒害陛下,不慎牽連娘娘,陛下龍顏大怒,已經下令當場絞殺。”
“什麽?”焉聞玉一手扶額,爬不起來。
她那麽疼,還吐了血,是因為中毒?丁嬷嬷下的毒?
染菊說丁嬷嬷雖是太後宮中出來的人,但實則是被安插多年的棋子,暗中潛伏,所圖甚大。
這一次是因為自知再不動手往後便沒有機會,所以铤而走險。
焉聞玉聽得雲裏霧裏,低聲問道:“她要毒殺陛下?”
染菊一點頭,回道:“此次是娘娘替陛下擋了災,昨晚突然毒發,陛下立即命禦醫前來診治,還不假他人之手給娘娘喂的藥,中途吐了兩回,最後可算平安無事了……”
染菊回想起來,依然覺得兇險,幸而祝妃娘娘福澤綿厚。
焉聞玉低頭審視自己,如今确實不疼了,衣裳也換過新的,身子還不太舒服,但已經脫離危險。
只是——
她難道是個傻子不成?
那毒分明是下在蜜煎荔枝裏的,魏鄞修不愛甜口,碰都沒碰,她吃了一口就被攔住了……
“我給陛下擋災?我是福星?”
焉聞玉的指尖微顫,心裏滋生出一股淺淺涼意。
她對朝堂之事一概不知,不久之前,她還是養在商戶後宅的一個小姑娘,所見所聞皆是尋常,哪裏知道達官貴人之間的盤根錯節?
丁嬷嬷或許真的來歷不純,魏鄞修沒必要去冤枉一個老宮人,這背後的來龍去脈,她不清楚。
但有一點感知是不會錯的,那毒是沖着她來的——為了毒死皇帝身邊這顆招搖的‘福星’。
這段時日以來的不安落了地,焉聞玉終于知道,她對魏鄞修來說,有何作用。
予她位份和榮寵,将她高高捧起,只要她開口求情,就‘饒恕’丁嬷嬷。
所有的一切,在魏鄞修醒來那天,去上朝的那一刻,他就在謀劃了。
她莫名其妙被推到人前,得到一個響亮的名頭,什麽承托帝王星之功,她半句都聽不懂……
“娘娘你怎麽了?”染菊沒想到自己解釋完,她眼皮泛紅,都快哭了,連忙道:“奴婢這就去傳喚禦醫!”
“……不必了,”焉聞玉軟軟的倒了下去:“暫且死不了。”
她的作用,肯定不止是揪出一個丁嬷嬷吧?
魏鄞修的敵人是誰?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手握生殺大權,也有敵人麽?
聽蘭端着一盅熬至軟爛的蔬菜粥進來,想伺候焉聞玉梳洗。
焉聞玉搖頭拒絕,她不想起來,也沒胃口吃東西。
伸手一摸胸前,空蕩蕩的,“我的小金鎖呢?”
聽蘭笑道:“陛下怕硌着娘娘,暫時收起來了。”
這般細致體貼,只有她們娘娘才能有此殊榮。
焉聞玉蹙起秀眉:“把它拿給我。”
聽蘭見她不暢快,也不敢說笑了,去梳妝臺那邊取了來,一邊道:“待會兒還要喝藥,娘娘多少吃一點吧?”
“不用了,你們出去。”
焉聞玉難受得很,只想躲起來哭一哭。
她被賣掉那一刻,做過最壞的打算,興許這輩子都見不到在乎之人了。
她在乎的人沒有多少,她的世界那麽小,真心關懷她的人也不多。
惟願奶娘性命無虞,知夏能有個好歸宿,還有祯兒……想來皆無緣再見。
年少不知事的這份小小友情,在許多人看來,那麽微不足道,可是此刻焉聞玉想着,倘若她死在皇城內,祯兒還會記得她麽?
她以為自己沒有那麽怕死,毒藥發作的時候,疼痛但并不懼怕,因為不知曉死亡臨近。
這會兒看清了自身處境,她也稱不上怎麽害怕。
只是……一想到如此無聲無息,世上再無人記得她,她又很難過。
非常難過。
焉聞玉悶頭嗚嗚的哭,把自己哭得渾身抽抽,直到被人從被窩裏挖出來,接觸到外頭的空氣,才輕喘着呼吸。
“又哭了?”魏鄞修單手握住她纖細的胳膊,以他的力道,幾乎能輕松将人提起來。
他沒有那麽做,還稍稍放松了五指。
小姑娘整個人悶得通體粉嫩,淩亂發絲黏在額角,生生哭出一身汗,那兩只紅通通的眼睛,瞧着好不可憐。
焉聞玉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也不是很在意,坐在榻上不行禮也不喊人。
魏鄞修微一挑眉,招手讓宮女入內,給她稍作擦洗,整理儀容。
焉聞玉很快就幹幹淨淨清清爽爽了,不過雙眸水潤,鼻尖泛紅,跟那林間小鹿一樣無害,卻又隐含倔強。
魏鄞修坐在一旁無聲打量她,面上不見愠色,仿佛是最最包容愛妃小性子的帝王。
他道:“朕處死了那老嬷嬷,你若不痛快,盡管說出來。”
焉聞玉搖頭,抽抽噎噎的,未能立即平靜下來。
“身子可有不适?”魏鄞修又問。
他發現,他在某些方面的容忍度有了顯著提升,以往最不喜聒噪之人,更不可能放任一個女子在身邊哭哭啼啼,他居然沒有把她給丢出去,換一個更聽話的來。
焉聞玉不知這人可惡的想法,她逐漸緩過勁兒來,啞着小嗓音道:“臣妾無事,多謝陛下關心。”
日子還得過,能過一天是一天,還要尋死覓活不成?
指不定活着活着,就出現了一條生路。
不配合也不行,君要她死,她即刻就死了。
她說無事,魏鄞修不信,吩咐禦醫過來診脈。
焉聞玉蘇醒時聽蘭就去傳喚了錢太醫,這會兒已經正在殿外候着,很快便躬身入內,隔着紗帳把脈。
她中毒的劑量小,且診治及時,昨晚又吐了兩回,基本清幹淨了,可謂是有驚無險。
之後再喝兩副湯藥就無事了。
魏鄞修揮退了錢太醫,側目望向焉聞玉:“聽說你不吃東西,也沒喝藥?”
不消他吩咐,染菊已經把蔬菜粥和熱氣騰騰的湯藥端來了。
這兩日少沾葷腥,蔬菜粥清甜爽口,正适合遭受摧殘的腸胃。
焉聞玉以為他要拿這話問罪,至少是指責她,誰知,他長臂一探,拿起那碗粥道:“朕喂你。”
焉聞玉不禁微怔,圓溜溜的眼,與他四目相對,他能做到這等地步,纡尊降貴喂他的‘愛妃’喝粥吃藥。
果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臣妾不敢,”焉聞玉伸手去接:“我自己吃。”
她要快點好起來,應對可能到來的其他危險。
魏鄞修并沒有把碗給她,“張嘴。”
“陛下……”
“你好像不怕朕了。”他忽而擡眸,若有所指道:“哭過一場,祝妃的膽量有所見長。”
焉聞玉确實沒那麽怕了,未知全貌的時候,才最恐懼。
而現在明知恐懼無用,又有何懼。
她收回了手,乖乖接受帝王的喂食,沒有什麽是不能适應的。
……只是兩人都低估了喂粥這件小事的難度。
一個往前送,一個張嘴接,聽上去很簡單,實際做起來,不是勺子磕着牙,就是米湯沿着勺底滴落,焉聞玉壓根來不及接住它。
不僅被糊了下巴,胸前的衣襟還暈濕了兩塊印記。
邊上的染菊和聽蘭都不敢出聲,既怕打擾了,也怕中斷了,只默默遞上白色帕子。
魏鄞修随手接過,往她濕糊糊的地方擦去,指尖按壓上那綿軟又回彈,他才意識到不妥。
這粥是喂不下去了。
魏鄞修丢開帕子站起身,道:“自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