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許難過了,邵明曜
第22章 |“不許難過了,邵明曜。”
葉韻绮偷嘗禁果時才十七歲, 那年邵澤遠從美國藤校碩士畢業,已經和李家千金李刺槿戀愛數年,他先于李刺槿回國創業,和葉韻绮因緣偶遇, 一發難收。
而邵明曜, 就是那幾次放縱的結果。
邵明曜的出生沒能改變任何人的軌跡——邵澤遠極具商業頭腦, 和李家在一條産業鏈的上下游相互扶持, 三十歲公司上市, 資産反超李家,迎娶李刺槿。而葉韻绮早在意外懷孕生産後, 就被邵澤遠安排去法國讀珠寶,亦沒有因意外生子而有絲毫流連。
邵明曜打小蹭着爺奶的褲腿長大, 有認知時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知道遠在北京的爸爸另外有家,知道生母自由不羁、害怕拖累, 他明白自己的出生不光彩, 所以對那些輕忽反而沒怎麽感到委屈。
爺奶寵着, 小城的日子舒坦, 那些無憂慮的幼年時光裏,他一直很努力地向上生長, 邵澤遠一句“不錯”, 葉韻绮寄來一只玩偶,足以讓他開心地哼歌。
五年前, 邵澤遠突然把他接回北京。
留學規劃,精英教育, 二十四小時專人陪管……秦之烨還開玩笑說他是太子回宮, 總算過回了應有的人生。
邵明曜坐在大杏樹下, 輕輕撥弄着掌心裏的小蝴蝶。
這只蝴蝶前天晚上從林晃家飛到邵家,落在樹上,被北灰發現了,邵明曜便将它随手收起來。
“但五年來,邵澤遠沒有把我介紹給任何朋友,外界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寄養在他家的,是他朋友的孩子,被蒙在鼓裏的只有我。”
邵明曜輕輕觸碰小蝴蝶的翅膀,“我在北京五年,一直被控制在大宅裏學習,唯一一次出門就是剛到北京時,被他帶去參加和李家的家宴——後來我才知道,當時邵澤遠和李家鬧僵了,他把我弄回去就是為了牽制李家,讓李家知道,邵明宸不是唯一的繼承人。那就是我的五年對他全部的意義。”
林晃聽得發怔,“你在短信裏……”
“矯情過好多次,說覺得孤獨,是吧。”邵明曜笑着劃拉地上的沙,又搖頭,“不是,我嘴硬,我當年說的應該是,沒機會交到新朋友,但無所謂,反正也沒時間。”
林晃垂下頭,“也說過想念舊友的。”
或許是他無聊,多翻過幾次,那些想念秦之烨、想念俞白、想念狗的文字像是漂浮在他眼前,每個字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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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宸是我弟,李刺槿生的,比我小了七歲,沒什麽心眼的家夥。就連那個小屁孩都看出來邵澤遠的意圖了,暗示過我好多次,但我陷在做貴公子的美夢裏不肯出來,直到今年六月,邵家和李家決定一起開拓新産業,一切隔閡必須消失,我就——”
“邵明曜——”
林晃心尖顫,想堵住邵明曜的嘴,不叫他說出後面的話。
“就被當垃圾處理了。”
“也不是,我本來就是垃圾,只是被放回了眼不見為淨的地方而已。”
邵明曜随手從地上撈起一顆石子,向圍牆另一端一抛,石子落地,拴在院子裏的北灰“嗚嗚”了兩聲。
“本來他順了李家的意,純粹要我到底層自生自滅去,聽說連廠都給我選好了,是爺和他大吵一架,非把我撿回來。”
五年銳氣,頃刻夢醒,付諸東流。
“爺老了,當年就管不動兒子,現在更無可奈何。所幸兜來兜去,我始終是他最疼愛的那個,邵明宸比不了。”邵明曜垂眸淡笑,“回來挺好的,其實蹭在爺身邊,我才更踏實。邵明曜,這三個字的意義是我自己,不是邵家戶口上的一個代號。”
林晃輕聲問:“所以,還想出國麽?”
“當然,我自己規劃好的人生,絕不會因為邵澤遠的龌龊發生一絲一毫的偏移。”邵明曜望着院牆的另一頭,嘲諷地笑了一聲,“他早晚會明白,從始至終,能掌控一切的只有我自己。他,算個屁。”
“我壓根用不上他,自己能聯系省重收學籍,開不了綠燈就慢慢等手續。沒有大佬推薦信,那就考完本科A-Level再多考一個研究生GRE,大不了多拖一年,難道還真敲不開劍橋的門嗎?”
“邵明曜……”
邵明曜忽然拾起林晃搭在膝上的手,摩挲着他手指上的戒指,輕聲道:“晃晃。”
林晃垂眸,他的手指被邵明曜的手托着,皮膚間的觸碰讓他有些癢。
“邵明曜。”他屈起食指在邵明曜的掌心輕輕撓了兩下,“你需要的話,就拿回去吧。”
“嗯。”
邵明曜把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轉下來,戴回自己手上。
他垂頭深深吸氣,又徐徐吐出。
像一頭兇殘的獸,在強迫自己收起獠牙。
“晃晃,別安慰我,我不想你安慰。
“不該記住的事,阻礙我往前走的人,我都有能力忘記。”
入秋的第一場雨落下得悄無聲息。
筆直的雨線墜落,發出一片混沌的白噪聲,小院裏并排坐板凳的兩個人都沒動,直到渾身濕透。
一牆之隔,北灰在樹下狼狽地繞了兩圈,掙不開繩子,委屈地嗚咽。過了一會兒,邵松柏開門出來,“砰”地撐開一把大黑傘,走到樹下焦急道:“北灰快回家,別淋壞了……”
邵澤遠跟出來,站在屋檐下招呼他:“爸,吃着飯呢,你管它幹什麽?狗崽子又不怕淋。”
邵松柏像是沒聽見,緊忙着解了繩子把北灰牽在傘下,狗子挨着他的褲腳往回走,路過那堵牆,他又重複地喃喃道:“北灰快回家,快回家,下雨了……”
邵明曜在雨中俯身抱住膝蓋,林晃起來裏屋外屋走了一圈,發現老院竟然沒有雨傘,最後從倉庫裏扯了一塊塑料布出來,“嘩”地抖開,把自己和邵明曜一起罩在底下。
他們肩抵着肩,雨打塑料布,稀裏嘩啦,雨水沿着邵明曜的頭發成股往下流,邵明曜朦胧中擡眸去看林晃,卻見林晃從兜裏摸出一只口罩,在他左右耳朵上摸了半天,像他給北灰抓癢,摸得他頭皮發麻,才終于把那兩根不聽話的挂繩一左一右挂在了他耳朵上。
“幹什麽?”邵明曜的聲音也被悶在口罩裏了。
林晃說:“借你躲一會兒。”
“一個口罩能躲什麽?”
“什麽都能躲啊。”林晃解釋:“你要是哭了,可以在口罩下龇牙咧嘴,我看不見。”
邵明曜無語道:“就算真有人想哭,聽了你這話也得氣得憋回去。再說,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
林晃搖頭:“你對我的誤會真的太深了。”
“我誤會你什麽了?你——”
“快別吵。”林晃一把捂住他的口罩,“打雷專劈嗓門大的。”
邵明曜:“……”
雨聲平息時,邵明曜有些發困,趴在膝上側頭看着林晃,“還敢說沒收到那些短信?”
林晃垂眸看着兩人碰在一起的腿,“零星收到一些,但大多數都忘了。”
“大多數?”
“嗯。”
“所以還是記住了一小部分。”
“是啊,有幾條你慘兮兮的,蠻好笑。”
“無所謂,反正你每條都看了。你不是不感興趣嗎?”
“賤命一條,沒見過貴公子的生活,好奇而已。”
“那現在知道貴公子變回落水狗,爽嗎。”
“還行,不夠爽。”
“為什麽?”
“發現你依舊支棱着,站在陽光底下,沒進陰溝,也不受憋屈。你是非典型落水狗。”
邵明曜愣了一下,注視着林晃一本正經的眼睛,忽然笑起來。
“那不好意思了。”他低聲說,“沒讓你幸災樂禍個痛快。”
“沒關系。”林晃平靜道:“陰溝裏的壞東西見得太多了,身邊多一個能晃瞎眼的也不錯。”
雨停了,林晃起身把塑料布揭開,“我去把蛋糕給爺爺挂在門上。”
“那我吃什麽?”邵明曜在後頭問,“你不是讓我來吃蛋糕的嗎?”
“你又不過生日。”
邵明曜看着那道身影靈巧地越過門檻,長嘆一聲。
對林晃,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屋檐上還在滴滴答答地落着細碎的積雨,蛋糕被送走了,但小院裏仍舊籠着一股清甜的香氣,被雨水沖刷後,更甜得沁入人心。
邵明曜起身進屋,路過廚房時停下了腳步。
布滿狼藉的操作臺上,中央騰出塊幹淨地,擺着一枚烏漆平瓷盤。
一只潔白的酥撻安靜地盛放在瓷盤上,幾顆晶瑩圓滾的泡芙球接連鑲嵌。一片薄脆餅幹做成半圓弧,沿着泡芙間的動線環繞在酥撻之上,像半輪圓月。
林晃安靜地走到他身後,“我回老家,其實是為了找一張媽媽的手稿,雖然機會渺茫,但還是來碰碰運氣。”
邵明曜驀然回頭,林晃的視線正越過他看向那道甜點,那雙眼眸沉寂如常,卻又仿佛多了一絲專注。
“法甜主理人大賽,我媽媽當年設計好了每一輪的作品,但來不及參賽就死在了火裏。今年換我參加,我會逐一實現媽媽當年的構思,如果能走到決賽是最好,雖然決賽的手稿還沒找到。”
林晃收回視線,“第二輪的作品以梨為元素,第一版還原媽媽的設計,核心概念是‘思念’,選擇清爽的果泥和啫喱醬,搭配淡奶油慕斯。第二版是我自己的想法,之後會在店裏上架,就是你面前這個。”
邵明曜走到甜點前,指尖一抹,撚起旁邊的小卡。
酥梨聖多諾黑撻· 「聯系」
邵明曜出神了一瞬,低聲念道:“聯系……”
“這是一款重糖油的酥撻,酥梨是爺爺從陝西帶回來的,梨和檸檬混打果醬做泡芙餡,梨肉卡仕達做酥撻餡,撻身是酥性餅幹,撒綴的是玄米脆片,玄米也做了梨汁調味過的焦糖封層……”
邵明曜回頭打斷道:“你跟我一個外行說這些……”
林晃擡眸,濕透的口罩和劉海還貼在臉上,更襯出那雙眸的寂靜。
他輕聲道:“我就是想問問,這麽甜,夠不夠哄你?”
邵明曜怔了下,用手指捏起一顆泡芙,撚進嘴裏。
酥脆的焦糖泡芙殼在口中碎裂,馥郁的梨子甜蔓延開,又被檸檬的刺激感遮住,甜蜜又酸澀。
他以為林晃只是簡簡單單地“管店”而已。
“夠不夠甜?”林晃又問,很執着。
邵明曜點頭。
他又掰碎圓弧餅幹放進嘴裏,一點點抿黃油的酥香。
林晃忽然別開臉,“算了,給你吃純屬浪費。”
“嗯?”
“法甜忌諱分層品嘗,你破壞了設計的用心。”林晃語露嫌棄,“看吧,做不做貴公子也就那樣了,老土。”
邵明曜一愣,繼而被氣得撐着竈臺笑了半天,手捏起整只酥撻,大口大口地送進嘴裏。
酥松的餅幹,脆甜的焦糖殼,粘稠的卡仕達,清爽的果醬餡,在嘴裏交織融化。
吃到最後,有什麽東西硌在舌頭上。
苦了吧唧。
邵明曜把那枚醜陋的杏核從嘴裏拿出來,皺眉。
“不是,林晃——”他深吸氣,“你知道這些放了五年的果核很髒——”
“我洗了。”林晃語氣生硬。
“誰知道你洗沒洗幹淨,你要是有什麽要求直接提,可以不用——”
“閉嘴,邵明曜。”
林晃走上前來,從邵明曜手中拿過那枚杏核,放在掌心,頓了頓,忽地擡手覆上他的眼。
掌心虛攏着,杏核輕輕硌在眼皮上,觸感有些粗砺。
但搭着眼尾的手指卻很細嫩,像落在鼻尖的一只小蝴蝶,輕得他癢,又細得他不忍躲避。
“第三枚杏核,第三個要求——”林晃輕聲說,“不要再想讓你難堪的人和事了,邵明曜,忘了那些空歡喜吧。”
邵明曜眼皮打顫,睫毛在林晃掌心輕輕搔動。
他喉結微動,低聲道:“你連回答我的問題都要撒謊,哪來的臉還和我提要求?”
“那我重新回答,不撒謊了。”林晃說,“短信,每一條都看了;你管我,我不讨厭,但前提是,你也要聽話。”
“聽話?”
“嗯,聽我的話。”
“不許難過了,邵明曜。”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22】
呆蛋一下一下地摁明蛋的頭。
不難過、不難過,蛋生總是會有波折。
明蛋最大的波折就是此刻。
它快被呆蛋摁碎了。
它好疼。
但它不舍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