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獲得一只蝴蝶的正确方法
第49章 |“獲得一只蝴蝶的正确方法。”
邵明曜進門, 北灰從屋裏飛跑出來迎接,他開口喊了北灰一聲,感到嗓子發澀時才想起自己幾乎沉默了整晚。
林晃說完那些話就不吭聲了,重新晃起腿, 旁若無人地玩手機。
那家夥就是這樣, 會輕輕巧巧地說出天崩地裂的話。把震撼、驚喜、憤怒都留給別人, 自己像沒事人一樣, 垂下眼打個哈欠, 還要嘟囔一句困了。
蝴蝶翅膀輕輕一扇,哪管掀起如何的風浪。
邵明曜深吸氣, 看着窗上映出的他繃緊的側臉。
惱。有時候真想狠狠收拾他一頓。
方才他終于攢了半句話,待要開口前, 林晃捂着腦袋搶道:“不許打人。”
還把姿态放得很低,黑眼仁像蒙了一層水光,波動忐忑, 小聲讨饒般道:“我傷還沒好呢。”
裝。
明知道已經被看破, 卻還有恃無恐, 還在耍心眼。
他最後沉默着要走, 林晃又在背後提無理要求,說道:“不許生氣不理人。你別記仇, 我就去試試借讀考試……考不考得上另說。”
看看, 自己無法無天,卻不許別人反擊, 不許兇,連生氣都不許。
他吃透了他, 就反複來回地拿捏他。
可是林晃, 你真的知道一個人任由你這樣拉扯, 意味着什麽嗎。
邵明曜垂下眼,又深吸一口氣,聽着自己的心跳逐漸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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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褲兜裏的手機震動,是陳亦司發的語音。
回來的車上,他問了陳亦司林晃對鄉下有沒有不好的記憶,他想改天帶林晃去玩,又問了平時發病會有什麽隐秘的表現,不像哭、叫那麽劇烈的。
邵明曜随手點播放,放下手機去拿遛狗的繩子。
“玩去吧,他沒那麽多禁忌。”陳亦司那邊滿是打沙包的嗵嗵回響,“觀察他的呼吸就行,他發病也不會大叫,哭是更不可能,這家夥就沒哭過,我懷疑他可能沒長淚腺。”
邵明曜動作一頓。
陳亦司跟林晃認識四五年,日常相處時間甚至超過他姑,卻說他從沒哭過。
那他轉學回來後那一次又一次的,一會兒眼圈紅,一會兒黯然低頭,是在幹什麽?
邵明曜拿着狗繩半天沒動,北灰急了,繞着他轉了幾圈,又猛地仰脖子看向空中。
黑咕隆咚的,邵明曜看不清它在瞅什麽,估計又是早春的小蝴蝶,坡街上每逢春夏都有很多蝴蝶,北灰從小撲到大,這會兒又來了勁,到處兜着圈子瘋跑亂蹦,被溜得團團轉。
等邵明曜終于捕捉到那只單薄的影子,它也已經飛到高處,眨眼便隐沒入樹枝中。
北灰在樹下仰着腦袋到處瞅,喉嚨裏發出不甘心的嗚嚕聲。
“別急。”
“從小就教育你,蝴蝶不是這麽個撲法。”邵明曜蹲下給它戴上項圈,把兩只前腳也套好,說道:“慢慢來。”
*
提前取消了晨跑鬧鈴,但林晃大禮拜天的竟然自己醒了。
手機沒有新消息,他出門亂晃,邵家院門開着,悅耳的碗筷聲從院裏傳出來,勾住了他的腳步,他略一探頭,邵松柏招呼道:“晃晃來吃飯。”
林晃立即轉身,從善如流。
邵明曜坐在飯桌邊看手機,見他進來,擡了下眼皮算作打招呼。
好像有一些冷淡。
林晃坐下,北灰過來舔他腳腕,癢,他搬着凳子往邵明曜邊上靠靠,順便瞟他手機一眼,“看什麽呢。”
“A-level考試信息。”
“幾月啊。”
“五月中。”
正要再追問,邵明曜主動道:“成績八月公布。”
“……哦。那你——”
“準備得還行。”邵明曜滑了一下屏幕,看下一條。
“……”
林晃憋不出來下一句了。
爺做了羊肉大燒麥,皮薄又韌,面香裹着羊肉香,林晃就着一碗小米粥吃了十幾個,吃飽往旁一瞥,邵明曜只吃了一個,粥倒全喝光了。
“明曜早上不吃大葷。”邵松柏解釋道:“他說你今天過來,才讓我包的羊肉餡。”
林晃“哦”了一聲,等邵松柏進廚房拿醬菜,用胳膊肘撞邵明曜。
邵明曜略擡眼,“幹什麽。”
林晃問他:“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邵明曜沒答話,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兩下,忽地捉起他右手食指,捏住那枚戒指圈。
林晃掙了一下,卻被牢牢捏住,壓低聲問道:“幹什麽。”
邵明曜不答,忽然把戒指往下一扽,戒指脫落到他手指中間的骨節,卡住。
“幹什麽?”林晃一個激靈勾起手指,“你想要回去?”
邵明曜依舊不吭聲,捏着戒指轉圈,轉到林晃汗毛都豎起來,才終于把戒指推回他指根。
“不幹什麽。”他淡道:“還在想昨晚。”
林晃一下子啞了。
邵明曜看也沒看他一眼,端碗喝一口小米粥,喝得漫不經心,喝得好整以暇。
林晃醞釀了一會兒,低聲問:“昨天不是說好了麽,你不記仇,我就考英中。”
邵明曜朝他一瞥,“你自說自話,我答應了?”
林晃一懵,一時間有些接不上話,片刻,他伸手摸向褲兜,卻不料剛一動,就被邵明曜一把攥住。
邵明曜手比他大,一點不留餘地地完全攥住他,攥得很實,疼還熱。
“又要掏杏核出來說事?”邵明曜嚴肅地盯着他,“林晃,杏核是給你許願的,不是讓你用來約束我的。別總拿着杏核告訴我不要做什麽,想想清楚,你有沒有要我做的事。”
林晃一愣,腦子還沒轉過來,邵明曜卻已撒開了手,冷淡地低頭繼續喝粥。
被緊攥過的手暴露在空氣中,涼絲絲。
吃完飯邵明曜去遛狗,林晃跟在後頭,走到坡底下,又問一遍:“所以答不答應。”
邵明曜冷笑,“聽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一遍遍問是吧。從哪學的磨人的本事?”
林晃別開頭去,過一會兒,還是重複,“答應麽。”
邵明曜看了一眼不遠處撒歡的北灰,漫不經心地問:“什麽來着?”
“……”林晃木下臉,重複道:“故意不回消息的事,你不記仇,我考英中。”
“哦。”邵明曜點了下頭,“加個前提,我可以考慮。”
“什麽前提?”
“不回消息這個毛病要改。”邵明曜語氣篤定。
這人怎麽一點虧都不吃啊。
喝了他那麽多杯咖啡,十六的也有,十二的也有,還有十八的,他從來不斤斤計較,反倒是邵明曜一點小事也不肯放過他。
林晃沉默了半天,終于還是煩躁地說了句“行”,又問:“那說好了?”
邵明曜回憶了一會兒,“之前有條消息還沒回,還是個問句。”
林晃一頓,“什麽問句?”
他沒回的問句可太多了,存檔裏随便翻翻能有個幾百條。
邵明曜拽了一把要跑遠的北灰,慢條斯理道:“我問你,要不要喊學長。”
“……”
“耳朵紅什麽,我只是問你而已。”
林晃別開頭,無意識地攥起拳,“無所謂,你希望我喊就喊呗。”
邵明曜“哦”了一聲,又随意拽了一把北灰,“我聽都沒聽過,哪知道自己想不想。”
“?”
邵明曜微揚下巴,平靜道:“要不你先喊一聲我聽聽看。”
“……”
林晃扭頭就走,把北灰疑惑的叫聲和邵明曜那一聲勝利般的輕笑丢在身後。
他越走越快,卻是越走越熱,進屋一照鏡子,豈止耳朵根紅,臉也通紅,眼睛裏一片懵,像是泛空,又像是露了怯。
好他媽惡心的表情,關鍵是此刻還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他迅速掏口罩把鏡子裏那張奇怪的臉給捂了起來。
邵明曜沒追過來找,倒是給他發了條語音,足有五十九秒長。他定了半天神,猶豫過後找出耳機戴上,才終于點開。
耳機裏傳來環境噪音和北灰的喘氣聲,沒有人說話,一直聽到最後,邵明曜忽然開口:“剛有話跟你說,到嘴邊忘了。”
林晃:“……”
手機又一震,邵明曜又發了一條過來,這次只有七秒。
林晃面無表情地點擊播放,猝不及防地,耳畔貼上了一個溫沉的聲音。
“別忘了遵守承諾。睡前會給你發晚安,記得回。”
“!”
他一把拽下耳機,連着手機一起往桌上一扔,低聲自言自語地罵了一句“惡人”。
晚自習放學,邵明曜沒來一起學,林晃獨自寫完三套卷,看一眼時間——23:45,邵明曜的晚安短信還沒來。
他知道自己正陷入和上周的邵明曜一樣的處境,卻無計可施,只能冷着臉,又把明天要做的卷子翻出來一套。
這套寫得不順,總是看手機,一小時只寫了三道選擇,索性放棄,拿着手機去洗澡。
他從前只開小水流、用比體溫稍高一點的水溫,但這回突然想起邵明曜洗澡的情景,便也學着調高了水溫,把水開到最大。
濕度溫度迅速上升,他站在熱水下放空了一會兒,又光着腳出去,抹一把鏡面水霧,和自己對峙。
大概是淋透了熱水的緣故,面色唇色都紅,不像從前那樣死白,連帶着蝴蝶們都生機勃勃。
眼神裏多了些東西,說不清,但總歸是和他認知中的自己判若兩人。
放在洗手臺上的手機忽然一震。
【smy:晚安。】
林晃注視着那兩個字,直接撥了語音通話。
邵明曜接起來便道:“就是死倔,寧可打電話也不肯回兩個字是吧。”
“說話。”
林晃開口,聲音有些霧騰騰的,“我洗澡呢。屏幕都是水,打字不靈敏。”
怕邵明曜不信,他擡腳踩住玻璃拉門,從上往下一蹭,發出皮膚摩擦玻璃的聲音。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
邵明曜不說話,林晃索性也放空,手指不自覺地劃拉着洗手臺。
過了不知多久,邵明曜忽然喊了句“林晃”。
電話裏,他的語氣深邃低沉,緩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林晃動作停頓,垂眸想了一會兒,“邵明曜,我不會像你那樣把什麽事都想得清楚明白的。”
他的聲音輕而篤定,“我們很不一樣,我一直跟随本能活着,雖然不如你那麽有秩序,但我也活下來了,不是麽。”
邵明曜似乎要回他什麽,林晃這回先開口,低聲說道:“我要過生日了。”
“嗯。”邵明曜頓了下,似是放棄了原本要說的話,改道:“三月二十號,下周五,我知道。”
林晃小聲說:“一起過吧,邵明曜。”
“當然。”邵明曜微頓,“還有什麽要求?你生日,聽你的。”
林晃抿了下唇,手指不自覺地在洗手臺上劃了兩個圈。
“就我們兩個。”
他說完便等待邵明曜回答,電話裏似乎經歷了漫長的沉默,但或許也只是錯覺,只是一兩秒而已,但就這一兩秒,焦灼感包裹住他的心尖,煎熬得很。
他開口補充道:“因為我……”
“好。”邵明曜說。
*
通話挂斷前,邵明曜聽到了一聲低低的“晚安,邵明曜。”
那一聲太細弱了,他一瞬甚至在想,如果蝴蝶在他耳邊對他說話,是不是無非也就這樣。
沒過一會兒,手機又震動。
【lh:晚安。】
林晃把微信昵稱改掉了。
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沒有預告,也沒有解釋,就那麽改掉了。
邵明曜對着屏幕盯了一會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屏幕上的新昵稱。
片刻,他眉眼舒展開,勾唇輕笑一聲。
今天回了一波溫,屋裏悶熱,外面刻意壓着的撲騰聲也已經好一陣子了。
他推開窗,和院裏正蹑手蹑腳到處撲騰的北灰撞了個對視。
北灰一秒乖巧,收起張牙舞爪,老老實實地蹲坐在窗前,伸出舌頭凝望自己的主人。
“別裝了。”邵明曜手一撐窗臺翻出屋子,好心情地問:“給我指指,哪呢。”
北灰聽不懂這句,只是幾秒後,又被空中飛舞的什麽東西吸走了注意力,四腳還乖巧地定在地上,腦袋瓜已經開始到處亂轉。
邵明曜跟着它看了一會兒,終于看到了那只蝴蝶。
好像不是昨天那只了,更小,飛得也更慢吞吞的,似乎很膽怯。
幾秒後,北灰到底沒忍住,一躍而起,在空中伸爪迅猛地一掏——
就差那麽一厘米。
是連邵明曜都覺得略遺憾的程度。
北灰怒了,徹底忘了主人在場,也忘了晚上不能出聲的家規,瘋了一樣地滿院子亂竄,一跳接一跳,在空中掏出一道道白色的拖把影子。
“夠了。”邵明曜開口喝止它。
他慢條斯理地走過去,擡腳把狗撥開,淡聲道:“撲了這麽多年,還是不了解蝴蝶的習性麽。用力撲是永遠撲不到蝴蝶的。”
“它們看似慢吞吞的,其實很敏感,還很警惕。”
他蹲下掐住北灰的嘴,不讓它出聲,自己也屏息靜氣,只輕輕把手臂擡在空中,手心朝下,手指微屈,讓食指的骨節翹在最高點。
一分鐘,兩分鐘。
時間靜靜流逝,他很沉得住氣,就那樣靜靜地舉着。
過了許久,那只在夜空中隐匿的蝴蝶終于出現在視野裏,在手的上空一圈一圈盤桓,好幾次降下高度,卻又重新飛走。
邵明曜依舊沉穩,看也不看它,直到它在某一圈飛行時悄無聲息地收斂翅膀,最終輕輕落在他食指的關節上。
邵明曜保持手指微屈,收回到眼前,近距離注視着那個脆弱而敏感的生命。
或許它也在注視他,依靠本能,帶着警惕和好奇。
“所以——”邵明曜自言自語般地道:“獲得一只蝴蝶的正确方法,是等待它自己停靠在你身上。”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49】
呆蛋瞪着明蛋:你是不是發現了我的糖罐。
明蛋躺在草地上望天:嗯啊。
呆蛋:怎麽能随意翻我東西。
拜托。明蛋無語道:你讓我去你床底下找什麽螺絲的。
呆蛋:那也不行。
明蛋不接話。
片刻後,呆蛋斜着它:沒什麽要說的麽。
明蛋打了個哈欠:有啊。
它坐起身看着呆蛋,反問。
你就沒什麽要解釋的麽。
呆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