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能撐着爺,我也能撐着你

第63章 |“你能撐着爺,我也能撐着你。”

急診, 胸痛中心。

邵松柏平卧在床,靜脈剛打過造影劑,一手平放着,另一手垂下來, 虛握着邵明曜的手。

邵明曜在病床旁蹲下, 溫聲道:“爺, 剛才用了擴血管的藥, 您別緊張, 保持心情平和。”

邵松柏神色凝重,氣聲問:“哪根堵了?”

邵明曜遲疑了下, 低聲說:“三支病變。比較麻煩的是左前降支,有彌漫性狹窄, 堵塞最嚴重的一處是百分之九十。”

邵松柏眼神散了一會兒,“三支……百分之九十,支架做不了吧, 那就只能等心梗了?”

“沒梗。”林晃立刻說, “爺, 這不好好的麽, 梗了就不在這了。”

邵松柏虛弱地牽了牽嘴角,“別哄我, 我有老朋友就是心梗走的, 我都知道。心髒藏病啊,發現就晚了, 今天不梗,早晚也要梗。”

林晃篤定道:“您不一樣, 還沒梗就來監護了, 又用了擴血管的藥, 梗不了。”

“支架做不了就搭橋。”邵明曜語氣冷靜,“剛才心內、心外的大主任都來了,看片子說還有手術機會,明天就安排做術前評估。”

“搭橋……”邵松柏像有話一下子啞在了嗓子裏,許久才道:“那要開胸吧?”

邵明曜抿了下唇,“嗯”了一聲。

病房裏安靜了一會兒,老頭不吭聲了,邵明曜又說,“我給北京那邊打過電話了,他明早就飛過來,還說聯系了阜外醫院,等您這邊情況穩定,立刻轉院手術。”

林晃拉起邵松柏的手,把那些老皺的皮捋平,“阜外是心外科最好的醫院,大夫肯給你做就是有把握。”他俯下身,隔着紗布輕輕吹着注射造影劑的傷口,“爺別怕疼,邵明曜陪着您,以後咱們一起清淡飲食,我帶您去健身,好不好。”

邵松柏緩緩轉過頭來看着他。

老頭用力攥住他的手,逐字清晰道:“晃晃,爺爺謝謝你。手術成不成功,今晚都是你撿了爺的命。”

他目光顫動,又喃喃自語,“我還不能走,明曜還沒出國呢……”

“胡說什麽!”邵明曜道:“你還有那麽多地方沒旅游,奶的樹也沒飼弄好。就一個血管狹隘,要是發現不了,半夜死了是你倒黴,但架不住咱命好,晃晃給你把命搶回來了。大夫說了,等手術成功,好好養着,以後連什麽胸悶氣短都不會有,你還能爬山呢。”

邵松柏眼中閃過一片濕潤,許久,輕輕點了下頭。

林晃捏着他的手指,“爺,邵明曜沒騙你,剛才大夫就是這麽說的。”

邵松柏怆然一笑,“我信,晃晃說話最難聽,連你都說我死不了,那就是死不了。”

“放心吧爺。”林晃又撫向邵松柏的胸口,“你的心髒還努力跳着,挺過這一關,往後日子還長。”

病房沒有陪護床,邵明曜就坐在床前守着。

邵松柏讓林晃回家,林晃下樓轉了兩圈,估摸着他睡了又回來。

天還沒亮,病房裏靜悄悄,應急燈閃着一抹幽綠的光,透過淺藍色圍簾,打在邵明曜的側臉上。那雙黑眸透着沉郁,在幽暗中靜靜地凝視着床上的人。

林晃進簾子裏來,邵明曜沒回頭看他,卻在他靠近的一瞬就攥住了他的手。

無聲之中,他攥得很用力。那只平日裏炙熱的手掌此刻蒙着一層濕冷的汗,林晃由着他攥,在晦暗的光線中俯下身,邵明曜閉上眼,他親吻在他的眼皮上,用唇輕柔地、反複地貼蹭,感受那薄薄一層皮膚下,原本急促顫栗的眼球逐漸平靜。

邵明曜擡起他的手到唇邊,用牙齒磨了又磨、咬了又咬,許久,才卸了力一般向後靠倒在椅背上,又拉着那只手覆着自己的眼睛。

林晃在他旁邊坐下,很乖,由着他扯弄。

他們不出一聲,彼此支撐着,在床前守到了天亮。

清晨,住院醫生來查房,邵松柏情況比昨晚好了些,林晃松下一口氣,才終于趴在床尾睡着了。

渾噩中不知過了多久,邵松柏動了下腿,他又猛地醒來。

“爺!”林晃一下子站起來,邵明曜的外套從他身上滑下,他也顧不上撿,“感覺怎麽樣?”

“別激動,你坐下。”邵松柏伸手往下按,“老頭命硬着呢,睡一覺好了不少。”

林晃一屁股坐回椅子,看一眼表,原來還不到七點。

邵明曜站在走廊上打電話,眉頭緊鎖不語,林晃估摸着他是在聯系邵澤遠,自己下樓買了三人的早餐。

上來時邵明曜電話打完了,神色如常,和他一起把早餐從袋子裏拆出來。

“澤遠上飛機了吧?”邵松柏問。

邵明曜點頭,“估計快起飛了。”

邵松柏“唉”了一聲,“其實也沒必要把他折騰來,如果确認能轉院,咱們直接過去就行,他來還能親自背我上飛機啊。”

邵明曜整理着被單,低聲道:“術前評估很多項,要多花一點時間,他可能會請阜外的主任直接來咱們院飛刀,最好別折騰您。”

“這樣啊。”邵松柏松了口氣,“我也覺得那樣好,跑到那麽遠做手術,萬一——”

邵明曜在老頭手背上拍了一下,“別亂說話。”

邵松柏扭頭對林晃說,“你看,狼崽子,逮着個機會就要當家做主了,連話也不讓我老頭說。”

“狼崽子就是這樣的。”林晃認真點頭,“爺犟不過他,就聽話吧。”

邵松柏聞言擡手就揉他的頭,勁沒有孫子大,但是一樣的蠻橫。

老頭精神頭好了點,但面色還是難看,說幾句話就累。

給心髒供血的血管堵了,連躺着都憋得慌,血壓也起起伏伏,一整個白天除了被叫醒去做各種檢查,就是一覺接一覺地昏睡着。

林晃一直守在床旁,一刻不停地盯着監測屏上的幾個數字。邵明曜進進出出,忙着跑各種手續,還要和醫生溝通,直到快傍晚才來病房裏陪爺一起吃晚飯。

邵松柏往門口看了一眼,“澤遠到了吧?”

邵明曜道:“病房最多只讓兩人陪護,先沒讓他進來。”

提到邵澤遠,邵明曜神色陡然冷淡,話音也冷了下去,像比平時還不掩飾對那人的厭惡。

邵松柏便在他手上拍了拍,和緩道:“他擅長走動關系,讓他忙去吧,我就要我大孫子在這陪着。等明天你上學了,再換他來照顧。”

邵明曜冷哼一聲,“我假都請完了,哪也不去,非要看着你小老頭做完手術再走。”他說着白了邵松柏一眼,“念子心切是吧?忍着,我和你兒子不能共處一室,等我對我爺放心了,再讓你見你兒子。”

邵松柏又好氣又好笑,喘了兩口,“沒上手術臺就得讓你氣死!”

邵明曜由着他半認真半玩笑地威脅,沒松口,邵松柏看他兩眼,也沒再提。

邵明曜替他把床搖起來,一邊轉把手一邊又說道:“對了,醫生說你的血管橋條件不錯。”他語氣帶了點輕松,“說可以取桡動脈和大隐靜脈來搭橋,桡動脈在手腕,搭前降支。大隐靜脈在小腿,搭另外兩支。動脈橋比靜脈橋好用,不是每個人都有條件搭動脈橋的。”

邵松柏和林晃一時都有些茫然,林晃先反應過來,“取了手上的動脈,爺以後炒菜還能颠勺嗎?”

話音剛落,頭差點被邵松柏揉掉。

邵松柏被氣得直樂,“你要是我孫子,一天吊起來抽八回!”

邵明曜也瞥了林晃一眼,“你收斂點吧,老頭子可說到做到,等回頭下病床了真要逮你。”

邵松柏笑說,“到時候別攔我。”

“當然不攔。”邵明曜勾了下唇,意味深長地看林晃一眼,“不是說過麽,爺要是掄不動皮帶,我代替執行。”

一老一小拿林晃打趣,說了幾句,邵松柏又喘起來了。邵明曜扶着他躺下,緩慢地翻着身,來來回回折騰半天,總算找到個不那麽憋氣的角度。

等老頭昏睡過去,邵明曜才斂了那派雲淡風輕的樣子,拿着手機去走廊上。

林晃跟出去,低聲問:“爺現在動兩下就喘,真能坐飛機嗎?”

“可能坐不了。”邵明曜搖頭,“手術大概率就在本院做了。心外的主任說,他随時都有心梗風險,拖不起了,一周最多。”

林晃心一下子揪起來,“那你爸呢,阜外的主任是和他一起來的嗎?”

邵明曜頓了下,“應該是吧,沒顧上細問,一直手忙腳亂的。”

從今天早上,邵明曜好像就有點反應慢半拍,總是停頓一會兒才開口說話,像在想事,又像在放空。“應該是”“可能吧”“大概率”這種含含糊糊的字眼,邵明曜平時都很少用,更別說是在爺的大事上。

林晃估摸着他其實很慌,又一宿沒睡,安慰道:“今天住院大夫說,爺只有血管狹隘,沒有心肌病,可以做不停跳搭橋,又比很多病人少了一道難關。”

邵明曜垂眸捏了捏鼻梁,“确實是,老人心髒停跳再複跳,風險太大了。爺心血管堵得兇險,好在病情也單純,不算棘手。”

話是這麽說,但邵明曜仍舊眉頭緊皺,擡頭看着牆上的心外科人員履歷,像是又在發呆。

過一會兒,他手機響了,瞥一眼屏幕說,“我去接個電話,你看着點爺。”

他轉身時,林晃在屏幕上瞥到一個“李”字。

莫名地,他腦海裏第一個想到的人竟是邵澤遠的妻子李刺槿,但這個節骨眼,總不會還要把人帶來繼續吵吧。

荒謬的想法一閃而過,他緊接着又想起心外心內的主任都姓李。

果然,邵明曜走到走廊盡頭,接起電話問道:“情況怎麽樣?”

林晃覺得自己也是緊張傻了,從兜裏摸了塊巧克力塞進嘴裏,輕手輕腳地進了病房。

第二天早上醒來,邵松柏血壓又平穩下去,他開口第一句話就趕林晃去上學,林晃不想走,可連邵明曜也趕他,爺孫倆都很頑固,怎麽說也不肯松動。

邵明曜把他叫到走廊上,“走吧,給邵澤遠騰個陪護位。”

“那你們別吵起來。”林晃提醒道:“爺不能激動。”

邵明曜似乎有些無語,“我有那麽離譜嗎?”

林晃沒覺得他離譜,但人在惶恐難安時可能會行為反常,昨天邵明曜在爺病床前直接說不能和邵澤遠共處一室,就讓他有點意外。

“我放學就來。”林晃說,“到時候換你回去睡。”

“別來了,祖宗。”邵明曜嘆氣,“放學直接回家吧,你要熬壞了,狗也要餓死了。”

“餓不死。”林晃在心裏掂量掂量北灰那幾層游泳圈,“再餓十天也死不了,再說,烈犬都是餓出來的。”

邵明曜被他逗樂了,低罵道:“要了狗去,還不好好珍惜。”

林晃撇嘴,“少陰陽怪氣,我聽不懂。”

他轉身走,感覺到邵明曜在背後看着他。

這個時間,病人家屬都在樓下排隊買飯,走廊上沒人,他走出去一段又回過頭,邵明曜還在望他。

那道身影背光站着,遠遠地,他看不清那雙眸,卻分明地覺出那人散發的孤寂。

他心裏一下子像是酸透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快步走回到邵明曜面前,仰頭将唇貼上他的唇,一下又一下溫柔地觸碰,又拉住他垂在身側的手,五指穿插相扣,攥在一起輕輕搖晃。

“邵明曜,有事就和我商量。”他在他耳邊說,“你能撐着爺,我也能撐着你。”

咫尺間的那對黑眸輕輕波動着,呼吸聲也縮緊了。

邵明曜把手伸到他身後,攬着腰把他往懷裏一帶,“嗯”了一聲。

林晃又說,“你乖一點。”

邵明曜喉結輕動,“好。”

分開時,邵明曜在他臉側深吸一口氣,像在仔細嗅着什麽。

按理說紋身也沒味兒,林晃擡眸瞥他,“邵明曜。”

邵明曜:“嗯?”

林晃側了側臉頰,讓蝴蝶紋身在他面前一晃而過,嘀咕道:“喜歡瘋了吧你。”

邵明曜挑眉,“瘋不瘋的……”他握着林晃側臉,拇指在紋身上揉了兩下,“我難受,聞聞蝴蝶味不行麽。”

“沒說不行。”林晃聽着走廊拐彎處漸漸靠近的腳步聲,退開半步,低聲道:“等爺手術好了,給你好好聞。”

林晃回了學校,一整天都沒收到邵明曜的消息,估計是忙得腳不沾地,他也不去打擾,盡量專注聽課。

午飯時小團體的群狂震,秦之烨問邵明曜借筆記,連着戳了十幾條也戳不出人,林晃只好把爺生病住院的事簡單說了說。

俞白在群裏冒了泡,說要去探望。

邵明曜依舊沒回複,林晃只好又發了句“現在不方便”,多的情況也沒細說。

終于捱到放學,剛進羊腸巷,手機就響。

俞白在電話裏的聲音有些沉,開門見山地問:“你要去醫院麽?”

林晃“嗯”了一聲,“沒騙你們,醫院确實不讓太多人陪……”

“我倆不去添麻煩,你們需要幫忙就說話。”俞白利落地打斷他,“九中管的松,我和之烨随時都能請假。要繳費什麽的也随時開口,明曜有錢但不多,真遇到事還未必肯向我們開口,別讓他一個人被困住了。”

電話另一頭秦之烨緊着叫喚道:“找我,我有錢!”

林晃捏緊手機,許久才輕聲道:“知道了。”

他頓了頓,又說:“邵明曜沒有有錢的爸,但爺有有錢的兒子,放心吧。”

實在不行,邵明曜還有男朋友。

林晃挂了電話快步往家走,想着趕緊收拾好家裏就直奔醫院。

邵家院門卻開着。

邵明曜正拖着拉杆箱、拿着兩個塑料盆往外走,和他撞了個照面。

邵明曜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還全是水汽,沒看見林晃時,還是那副似放空又似沉思的眼神。

“邵明曜。”林晃喊他,“怎麽回來了?你爸在醫院看着爺嗎?”

邵明曜回過神,好半天才對他搖了下頭,緩緩出聲道:“今天情況起起伏伏,折騰了十來回,拖不住了。”

他嗓子是啞的,目光微閃,對林晃說:“明天一早就手術。”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62】

呆蛋一整天都使勁貼着明蛋。

蛋殼接觸的地方頻繁發出可怕的擠撞聲。

在要碎不碎的邊緣。

明蛋終于忍不住問:幹嘛呢。

呆蛋看它一眼,不語。

又看它一眼。

看不出來嗎?它納悶道:我在支撐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