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以額觸地
第45章 以額觸地
等到溫鸾醒過神來的時候, 她已經走在冗長的宮道上了。此刻正是傍晚，夕陽照着暗紅色的宮牆，讓所有太監宮女的臉上都映着潮紅的顏色。可溫鸾并不敢擡頭去瞧, 她的心裏早已被緊張填滿。面見太後，是她這輩子想都沒想過的事。
反倒是身邊的顧景曜, 一臉淡定模樣, 仿佛這一切都是見慣了的。溫鸾看着他的側臉，忍不住想起自己剛醒時看見的那張臉, 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緊張與擔憂。
可和離了才知情深, 有什麽用呢？溫鸾不屑地搖頭，誠如自己下午所言，不想與他說半句話。只是沒想到，造化弄人，片刻後，她便和顧景曜被關到了一處房間裏。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 那太監剛離開，他便輕抻衣衫，慢慢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這是做什麽。”
“想與你說幾句話。”顧景曜長長的睫毛在眼眸下形成一道弧形的陰影，讓他的面容顯得更加清隽絕豔。
他跪得這樣坦然，反倒讓溫鸾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好半晌, 她呵氣如蘭, 在這奢靡寬敞的大殿裏, 輕聲說道：“上午的話或許說得狠了些, 但這是實話。顧景曜，當初的這門婚事并非你樂意, 也不是我情願。所以如今一拍兩散，其實于誰都是好事。至于和離的理由嘛, 其實我想也不重要了。”
“這就是我最懊悔的地方。”顧景曜的聲音缥缈如煙，卻又堅定如磐。“從你和離走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在後悔了。只是，我以為那種後悔是不習慣，是對你的愧疚。直到我怎麽都找不到你，直到我在司書局再見到你，這種後悔簡直折磨得我夜夜不能入眠。可我那個時候，還是不想辜負當初的承諾。我以為身家性命皆是柳雲湄所給，又怎能對不住她呢。”
“我的确是這世上最蠢笨之人，竟對那日的事深信不疑。若不是那日你偶然暈倒，或許，我這輩子就真的活在這個錯誤之中了。”
“我不是偶然暈倒的。”溫鸾平淡說着，卻仍避過他跪着的姿勢，不願看他。
“那都不重要了。”顧景曜顯然也猜到了這一點。
“即便你有理由吧，我也真的做不到原諒你。”溫鸾搖搖頭，眼見外頭的天色越來越黑了，而殿內的蠟燭不過七八根，因此處處都有些晦暗。
顧景曜的喉頭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我不敢奢求你原諒。”
“那你想做什麽呢？”溫鸾忍不住反問。
顧景曜便苦笑着搖頭。“我也不知我想做什麽，可我知道，我只想看見你。多可笑啊，鸾兒，當初日日都能實現的事，如今卻是我最遙不可及的夢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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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現在娶柳雲湄，對你的仕途仍是有利的。今天太後找你我來，想必也是為了誠郡王一事。所以，你官位雖高，卻也風險不小。能得柳夫子為助力，便是得了全天下一大半的文人為助力。”因不知隔牆是否有耳，所以溫鸾稍稍壓低了聲音。
顧景曜一邊聽着她的話，一邊忍不住擡頭看着她的雙眼。那雙眼豔麗妖嬈，卻也沒有半點感情。也就是說，她是真的不在意。這份不在意，才是最可怕的殺招。以至于他，甚至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而溫鸾的話也沒有再繼續下去。因為外面傳來了太監傳喚的聲音，又有人很快拉開門，溫鸾的那份緊張便又提起來了。
“有我在。”趁着來人帶路的空，顧景曜的腳步稍稍頓了頓，在她身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飛快囑咐道。
溫鸾知道他不怕，但也真的不想摻和進這些宮争之事裏。所以這一刻，她才隐隐有些後悔。當初不該為了催促顧景曜和離而幫他以話本造勢的。這個決定，實在太武斷了。
可世上沒有後悔藥，她也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了。不過出乎意料，太後娘娘說話倒是極溫和。可那溫和的話語一股腦說完，透露出來的卻是個讓人極其不悅的意思。
“……哀家說了這麽多，想必溫姑娘也能明白了。沒有旁的意思，只要溫姑娘幫忙再寫一次話本，講講睿兒給百姓做的這些好事就成了。畢竟，這百年之後，話本也算是野史了。既是野史，還是給我大盛江山留些好名聲吧。”太後娘娘說話的時候眉眼帶笑，可那笑意裏怎麽瞧怎麽帶着一股涼風。
到這會，溫鸾已經在地上跪了半晌。雖說腿腳都是酸麻的，但心裏卻沒那麽害怕了。因為太後娘娘的這番話正說明了她是一個極在意名聲的人。既然在意名聲，那就不會輕易把自己怎麽樣。
她的心從嗓子眼又回到了肚子裏，可旋即又有些厭惡。太後娘娘口中的誠郡王所做的好事，不過是應付場面罷了。誰都知道這一位真正的品行如何，所以，要讓自己幫這樣的人洗刷名聲，她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但，這話又怎麽跟眼前高貴蒼老的女人提呢？溫鸾雙手交疊垂眸跪着，心裏思量着如何把這抗旨的話盡量說得婉轉一些。可不等她開口，身旁的顧景曜已經擡眸淡淡道：“回禀太後娘娘，之前溫氏以歡顏名義所寫的話本，其實乃是微臣的手筆，不過借她的名字而已。而溫氏雖會寫話本，但對涉及朝政的，卻是半點不通。今日太後娘娘擡愛，微臣本該遵旨著書，可陛下一月前曾有口谕在先，說文武百官一律不得撰寫話本曲子，以免沉湎其中，耽誤大事。所以，微臣請旨，是該以陛下聖谕為先，還是以您的懿旨為先呢？”
這是一道很明顯的選擇題，太後娘娘只要還在意悠悠之口，就不可能選錯。可是，顧景曜這樣豁出去得罪太後，真的不擔心後果麽。溫鸾有些不安地看向顧景曜。原來他的那句“有我在”并非一句空話。
“自然是以陛下的口谕為先了。”果然，方才還笑面虎似的太後娘娘此刻臉色已經徹底冷下來了，連聲音都比方才寬了一些。“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強顧大人了。那麽，就請溫氏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她既會寫話本，想必也會講話本。”
顧景曜好看的眉頭一斂，飛速瞥了一眼溫鸾道：“回禀太後娘娘，溫氏涉及到微臣如今主辦的一件案子裏。臣作為主審官，此刻尚不能放人！”
“這個理由……他不要命了麽！”溫鸾忍不住想。
可沒想到，身邊的這個男人還嫌不夠，竟然昂首又補了一句。“還請太後娘娘見諒，勿以一己之私耽誤朝政大事！”
“……瘋了……”溫鸾只覺得自己的頭都大了。她是真的沒想到，顧景曜會為了自己做到這個份上。其實不就是陪老太太說會話麽，她真不覺得有什麽。她如今畢竟是正二品诰命，雖說在這宮裏不值一提，但好歹比一只螞蟻的命貴重些不是。
顧景曜顯然不是這麽想的，因為他正一臉如臨大敵的神色。
“這麽說，哀家的心願就一個都不能實現了？”太後果然被氣得不輕，此刻正挑着一只眉毛嘲諷又惱火地看向顧景曜。
沒想到顧景曜從善如流，立刻道：“太後娘娘在意誠郡王賢名，微臣無法幫忙。但娘娘若要聽話本，微臣倒是能效勞一二。”
“顧大人倒是全才啊。可是哀家聽話本的要求高，若是講得不精彩，可是要受罰的。”太後娘娘挑着的一只眉毛慢慢放下，與另一邊又平齊了。
“微臣願意領罰，只求太後娘娘将溫氏送到大理寺！”顧景曜以額觸地，聲如玉碎。
“顧景曜……”溫鸾擰着眉頭看向他，心裏當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他是大理寺出身，如今那自然都是他的人手。所以自己一旦到了那，便是到了安全的地界……
溫鸾來不及多想了，因為太後娘娘已經痛快地喊出了一個好字！她忍不住趁機擡眸，這才發覺太後娘娘的眼神裏閃爍着的是計已售出的狡黠。
也就是說，太後娘娘本就是打算趁機報複顧景曜的。溫鸾終于明白了，大約是昨天在柳夫子府上的事傳了出去，所以太後娘娘才意識到當初她下令不得賜婚給顧景曜和柳雲湄一事，其實正中了顧景曜的下懷。這樣一來，她心裏自然有一口惡氣沒出來。
“你既不放心，親自送人便是了。”太後娘娘高高在上，一語驚得整個大殿都有了些回音。溫鸾聞言忍不住身子一顫，旋即便聽一位太監在耳畔皮笑肉不笑道：“請溫姑娘去側殿等吧，太後娘娘要聽話本了呢。”
溫鸾無法，只得默默道了句遵旨。反正也死不了人，溫鸾瞥了一眼顧景曜。更何況他本就是活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