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次

第04章 第一次

柏以善第一次遇見伊駒時正在下雨。

當時他入學已有半年,但無法融入班級,總是形單影只,無形之中一條名為階級的鴻溝隔開了他與霍爾斯頓。

無法觸碰、無法跨越的鴻溝。

同學用的是均價上萬的文具,而他只有街邊文具店裏幾塊錢的筆袋,他們上下學車接車送,而他只能搭乘公交車,從一塵不染的、被稱為天堂的校園回到現實的塵土裏。

柏以善來到這裏是因為霍爾斯頓是全國頂尖的學府,它的數據每一項都足以讓人瞠目結舌,無數名流出自這裏,它身上的榮耀每一樣都無可挑剔,沒有人不想來到這裏,當收到入學邀請的那一刻,他就義無反顧地下定決心——

一定要看一看更遠更寬闊的世界。

不過現實往往是洶湧的,它出其不意地淹沒了他。

他無法想象要用何種力氣才能用手企及同學唾手可得的生活。

入學的興奮很快就變成落差感,他安慰過自己只要成績好就行了,但被無數資金堆砌起來的富家子弟們很明顯不會在理論成績上被他擊敗。

第一次考核,他拿了第56名,而本年級一共只有200人。

他再次被淹沒在人群中,在最拿的出手的領域,而更加殘酷的是——霍爾斯頓的同齡人們并不在乎成績,他們要學的東西很多,而不只是無用的數據。

除了理論成績外,霍爾斯頓每個月都會對身體素質、社交禮儀以及個人特長進行打分考核。

柏以善出生在普通家庭,他既沒學過各種禮儀,也沒什麽資金去發展特長,于是理所當然地、徹底成為了上流世界的雜草。

Beta天生體質比不上Alpha,理論學習能力比不上Omega,他努力努力再努力也不過是同年級200分之一裏最微不可見的人,更不用提的是——總共有四個年級。

用手機查看排名表時,一個又一個人民堆積在頭頂,像掉入一個再也爬不出來的深坑,他拼盡全力地爬只是為了不墜入深淵,挽回幾分自尊心。

他的校服只有一套,洗了又洗,套在身上明顯可以看出與其他不同,衣袖漸漸泛白,像是露出了他最裏層的淺薄,即使同學們不多表示,他也知道這份不同意味着什麽。

與他相反的是一個名叫伊駒的人。

他在遇見伊駒之前早已聽聞過他。

黑發藍眼的Alpha享受盛名,伊駒比柏以善高一屆,是二年級的Glorie人物之一,能當得上這個名頭的只有成績出衆,天賦異禀以及家世顯赫的人。

他曾聽到同班同學跟別的Beta和Omega們讨論他,用努力壓抑興奮的聲音述說自己眼中的Alpha——

“他的頭發像有月亮的夜晚,碎開的光躺在黑夜的懷抱裏,像一條長長的河,他說話時眼睛裏也有光,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和他一起笑……我沒法形容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藍太醉人,像大海又像天空,我好想用手遮住他的眼睛,這樣就可以讓別人再也看不見它們。”

“天空、大海、陽光和葡萄架。”

“伊駒一定是萬分之一的奇跡。”

Alpha們意外地沒有反駁,以往他們總是嫌棄文绉绉的形容詞,而現在卻默默表示贊同。

不知道為什麽,自那天後的每天他都能聽到伊駒的事情。

他在籃球隊又贏別的學校,他拿了競賽第一,他和誰做了朋友,他今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Alpha的每件事都會出現在學校論壇上,被所有人讨論,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這群驕傲自大的上流子弟們暗搓搓地集聚,偶爾因為幾句不和鬧翻天。

名為伊駒的Alpha的每一件事都那麽不可思議……就像柏以善想象中自己的模樣,閃閃發光,被人喜愛,被所有人注視着……

所以在遇見伊駒前,柏以善對他的情緒已經無比複雜。

而那場雨又沖刷了一切。

他記得那天,剛出了成績,他像往常一樣默默坐到最後才出教室,但大雨來得出離奇,在他邁出教室的那一刻,擊鼓般地響起雨滴落地的聲音。

柏以善忘記帶傘,而學校安置的公用雨傘存放處已經不剩一把,原本因為成績沒什麽提升帶來的失望再次升級,老天都要跟他作對,讓原本就心情郁郁的Beta少年生氣地用拳頭砸了下桌面,卻把自己疼得不輕。

等了一會,雨沒有停下的趨勢,如果再等下去回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他還要回去幫母親做飯,不然母親下班回家只能餓着肚子,雨來得這麽突然,也不知道外面的衣服鄰居有沒有幫忙收。

他越想越急,心上壓了個刺猬,又重又刺,眼見雨還有下大的趨勢,柏以善咬咬牙鑽進雨幕中,顧不得剛洗過的校服被雨水打濕又要再洗一次。

雨水是沉重的,潮濕得讓人喘不過氣,雨打濕了Beta的頭發,讓它們變成一縷縷貼在他白淨的額頭上,有些雨打在他的眼皮上,叫他睜不開眼。

雨大得吓人,甚至升起一陣雨霧,讓人看不清路。

唯一能讓柏以善慶幸的是——現在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人會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他低頭躲避雨點的攻擊,一邊加快腳步,一邊抹去額頭的雨水,它們聞起來和普通的雨一樣,自然并沒有為霍爾斯頓改變,柏以善竟有些放松,因為大雨是如此的熟悉。

它聞起來像生命,土壤和灰塵的氣息原來如此生機勃勃,Beta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在電影裏主角逃離監獄,停滞在大雨裏吶喊的場景。

他還記得裏面的一句臺詞——

“我希望,太平洋的海水,和我夢裏一樣藍。”

Beta在迷蒙的大雨裏擡起頭,掉進一片藍色的大海中,他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甚至沒意識到雨水順着後頸流進衣服裏,他只覺得心髒停滞了。

冰冷的雨水流進了他的心裏,寒冷又滾燙。

Alpha看向他,他有些疑惑,似乎在想為什麽會有人不打傘站在雨中一動不動,Alpha的手腕動了動,一連串雨珠從傘邊掉下,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像破碎的花瓣。

Beta突然打了個哆嗦,慌忙移開視線,用手擦去臉上的水,他想走,但雙腿像灌了水泥,立足原地一動不動,還沒來得及感到無地自容,Alpha靠近了。

他踩着雨水,帶來一陣弱不可聞的潮濕的葡萄氣息,柏以善難以避免地想到Omega同學的形容,一句又一句被Alpha的靠近擊碎。

當Alpha站在他面前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就算跑步生熱也不能抵抗下雨的寒氣的。”

Beta愣愣地在腦子裏把這句話念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視線凝固在Alpha校服上的扣子,再向上一點是Alpha的頸脖、下巴……和嘴唇。

Alpha的唇色是健康顏色,偏淡,像清晨沾水的略帶青澀的蘋果,他似乎有點苦惱,嘴唇也跟着抿緊。

“不會發燒這麽快吧。”

“沒有。”他閃電般回答,結結巴巴又咬詞清晰,“我沒有發燒。”

說完嗓子一陣幹澀,柏以善咽了口水,捏緊手心,将自己的袖子攥緊背在身後。

一時間又沉默下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逐漸升高,整個人被籠罩在Alpha的傘下,雨聲隐去而心跳聲卻如同雷聲。

萬分煎熬,度秒如度年,但他又忍不住悄悄地擡頭看Alpha,在大腦裏慌忙地設想要說的話,你好……不,抱歉……我想我們先……

突然,Alpha看到了什麽,将傘柄塞進他的手裏,幹脆地邁進雨裏,“你用吧,我哥來了。”

Beta順着他前進的方向看過去,身着西裝、一看就不凡的男人下了車,随後一個侍從打扮的跟着下車,趕忙為他撐傘。

而男人卻讓侍從去Alpha身邊,自己站在雨中,讓雨水打濕自己的西裝。

這套西裝一定很貴。Beta心想。

高大英俊的男人眉眼鋒利,但看向Alpha的眼神意外柔和,隔着雨顯得更加溫柔,柏以善看着他擡起戴着腕表的手親昵地擦去Alpha額角的雨水。

他們說了什麽,男人隔着雨幕向他看來,柏以善愣愣地站在原地,再次打了個哆嗦,後知後覺的寒冷潮濕貼上他的背部,像只鱗片冰冷的蛇。

他們離開了。

Beta還站在原地,手指緊緊地捏着将傘柄,等游神的思緒回歸,他的鞋子也已經濕了個透,他趕緊往公交車站跑去,濺起一路水珠。

柏以善成功搭乘到末班車,落湯雞似地坐在後排,他小心翼翼地将傘放在一旁,确保它不會摔在地上後才敢放松一點。

他張開自己拿傘的那只手,有些發白皺巴巴的手,鬼使神差擡到鼻子前嗅了嗅,但只聞到了雨水,把他的鼻子也變得濕漉漉,Beta再次看向那把傘。

通體黑色的傘柄上方有一個小小的标,他懷着隐秘的期待捏住那個小标——霍爾斯頓公用。

啪嗒。發絲尖的水滴在手上,失落席卷而來,他沒能成為那個中彩票的人,而只是一個不抱期望花十塊錢買彩票,最終也只中了十塊錢的人。

但柏以善還是好好地将傘帶回家,第二天又帶回學校。

雨過無痕,Alpha朝他走來的腳步被大雨沖走,當他擡頭看去時,對方呆在雲端,而他依舊在塵土之中。

“你确認要參加這項計劃嗎?”

Beta沉默片刻,堅定地說:“是的。”

“那麽請簽署這份保密協議和自願說明。”女士推出兩份紙張,上面印着‘LEBENSEN生命企業實驗089’幾個大字。

柏以善擡手接過筆,在寫下自己的名字時,再次想起了Alpha的眼睛。

那是足以淹沒任何人的一雙眼睛,像他想象中的大海一樣藍。如果要他來形容的話,他會說:“誰望着它,誰就是第一次見到它,永遠如此。”

作者有話說:

到底有沒有在看這篇文(疑惑)

自娛自樂有點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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