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姬月明心情不太好, 她不喜歡聽戲, 又覺得弟妹還有趙家的幾個孩子鬧騰得太兇, 她耳朵都疼了。可等下還要守歲離不開,她只好帶了個丫鬟遠離吵鬧, 沿着樹下的小路散步, 無聊地瞧着夜空中時不時出現的煙花。
遠離人群沒多久, 她隐約看見前面兩道争執的身影。
她略偏過頭問身邊的丫鬟:“那兩個人是誰?”
她話音剛落,遠處站在陰影裏的兩個人中一個人朝另一個甩了一巴掌, 另外一個人立刻跪了下來。
小丫鬟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 說:“好像是葉姑娘和她的丫鬟。”
姬月明點點頭,心裏覺得有些詫異。印象裏的葉雲月溫柔和善,很少對下人動手。唯一幹的一件不和善的事兒,就是當初氣勢洶洶要退婚。難道她人前人後兩個模樣,還會苛待下人?姬月明最喜歡看熱鬧了,當然得走過去挖苦一番。
姬月明帶着丫鬟走過去, 隐約聽見葉雲月訓斥:“誰讓你善做主張?我們如今是什麽身份你知不知道?你怎能幹出這樣糊塗的事兒來!如果事情鬧大了,你這蠢奴讓我如何自處?”
“葉姐姐, 你這是怎麽了?小丫鬟做了什麽事兒把你氣成這樣吶!”姬月明皺着眉, 臉上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
葉雲月吓得一哆嗦,她向後退了兩步, 目光有些躲閃。
姬月明覺察到了不對勁,她笑着朝葉雲月走去, 親昵地拉住葉雲月的手, 說:“葉姐姐, 如今正好過年,府裏各房都忙着呢。若是有什麽怠慢的地方,你可得多包涵。家裏是絕沒有輕視之意的。如果你有什麽難處,又不方便與長輩說,與我說說就好。”
葉雲月眸光轉動,糾結猶豫。
瞧着她這個樣子,姬月明更好奇了。這一看就是有秘密啊!像有一只爪子在姬月明的心上撓了一爪子,真真是好奇得心癢難耐。
葉雲月終于下定了決心,反握住姬月明的手,言辭懇切:“月明,你可得幫幫我啊!”
“什麽事兒,你快說啊!”姬月明急不可耐。
葉雲月埋怨地瞥了一眼跪地啜涕的丫鬟,終于開口說起:“我這丫鬟瞧見三郎和五夫人鬼鬼祟祟去了門房。”
“什麽?”葉雲月一下子變了臉色。關于顧見骊的?她心頭跳了跳,爬上幾分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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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月皺眉點頭,她嘆了口氣,愁聲道:“你知道的,我年紀小的時候做了一回混事兒,居然在五爺病重時悔婚。真真是落井下石,不講道義。後來,雖然我嫁到了裴家,心裏卻一直對五爺愧疚着。可到底是嫁了人,也不方便再和五爺有一絲一毫的牽連。”
葉雲月又嘆了口氣,繼續說:“婚後這幾年我才知道嫁錯了,我主動和離這是亡羊補牢。沒了為人婦的身份,我這次才敢跟着舅母過來,為了幼時不體面的莽撞之舉,鄭重地給五爺、給你們家裏人賠不是。”
姬月明表面上認真地聽着,心裏卻焦急得不得了。她聽葉雲月說了這麽多,忙開口問起最關心的事兒:“你剛剛說我三哥和五嬸?”
葉雲月點頭,說:“這幾年我将心裏的愧疚藏起來,別人不知道,可我這丫鬟知道。剛剛她無意間撞見府上三郎和五夫人進了門房,她覺得五爺如今已經這麽慘了,五夫人此舉實在對不起五爺。所以悄悄将門闩橫上,想要為五爺出一口氣。”
“門闩上了?”姬月明的眼睛亮了起來,就差高呼一聲“太好了”!
“這丫鬟糊塗啊!是,我是覺得對不起五爺。想找一個機會跟五爺賠不是。除此之外,我并沒有別的想法了。她這般做,讓外人瞧見了,竟像是我還想着五爺似的。”葉雲月臉色尴尬,“我主動退了和五爺的婚事,又将事情鬧得那麽大。我更是嫁過人的,怎麽還敢胡思亂想呢?再說了,五爺如今身體那般差,若是讓他知道五夫人對他不忠不貞,他身體怎麽受得住?”
葉雲月悄悄看了一眼姬月明的臉色,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所以我打算折回去将門闩打開,這事兒啊,我就當不知道,也不敢參與!”
葉雲月說完便轉身,姬月明急忙拉住葉雲月的手腕阻止了她。姬月明說:“葉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既然知道顧見骊是那樣不要臉的貨色,對不起我五叔,怎麽能裝成什麽都不知道?”
“我……”葉雲月神色慌張,“月明,我的身份實在是太尴尬,不能管啊!”
姬月明笑了。
她拍了拍葉雲月的手,笑着說:“葉姐姐說的也對,若讓五叔知道了,他的身體可承受不住。只不過我剛剛過來的時候見祖母四處找你,你再往門房跑一次被下人瞧見了,難免被人懷疑。顧見骊竟然敢幹這樣的事兒,說不定有望風的丫鬟守着。”
“這、這……”葉雲月更慌張了。
姬月明語氣十分善意:“這樣吧,你趕緊回席,我替你悄悄将闩上的門打開。我在自己家裏散步,肯定沒人懷疑!”
葉雲月略猶豫,還是信了。她感激地抓緊姬月明的手,說:“那真的要謝謝你了!你可千萬要小心,別被人發現吶!”
“放心吧,就算被人發現,我也不會把葉姐姐供出來!”姬月明十分講義氣。
“嗯!”葉雲月重重點頭,露出萬分感激的笑容。
姬月明帶着丫鬟急匆匆往門房去。跪地的丫鬟站了起來,臉上早沒了哭相,她壓低了聲音,問:“主子,大姑娘可真是一把好刀。”
葉雲月勾唇,神情悠閑地往戲臺子去。重活一世,她才不會做沖動的刀,學會了做遞刀的人。
姬月明腳步匆匆,在可以看見門房的地方停下腳步。身邊的丫鬟小聲說:“門闩的确帶上了,奴婢回去喊人?”
姬月明冷笑:“捉奸有什麽好玩的?”
小丫鬟愣住了,問:“姑娘,您的意思是?”
“你帶火折子了嗎?”姬月明眯起眼睛,口氣悠悠。
昏暗的門房內。
顧見骊背對着姬玄恪,她垂着眼睛,難掩眼底的濕意。她曾期待過嫁給身後的這個人,像所有待嫁女兒。她也曾花前月下,暢想過平安順遂的未來,在她的暢想中,總是有身後這個人的身影。
不過是三個多月而已,物是人非。
姬玄恪紅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顧見骊的背影,低聲問:“為什麽不等我回來?”
顧見骊心中苦澀,卻笑了。等他回來?她倒是想問問他為何離開。不過她沒問,因為沒有必要問了。
姬玄恪向顧見骊邁出一步,再問:“跟我走好不好?丢下這裏的一切,跟我走……”
姬玄恪心中鈍痛,完全無法忍受他的囡囡成了他的嬸娘。他做不到,完全做不到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囡囡總是站在他五叔的身旁。
眼淚滑落,姬玄恪聲音哽咽:“我給你帶了十錦閣新做的糖,也在錦繡坊給你裁了嫁衣……”
他再邁出一步,拉住顧見骊的手腕。
“囡囡,跟我走。丢下這裏的一切跟我走!”
顧見骊将姬玄恪的手一點一點推開,錯開兩步,問:“三郎是要與我私奔?”
“是。”姬玄恪口氣堅決。
她垂下眉眼,說:“我不會跟你走的。你可以丢下你的一切,我卻不能。我如今已經嫁給了你五叔,請你日後多注意些分寸。你五叔不在的時候,煩請三郎不要與我說話。”
她口氣越來越疏離,眼淚慢慢落下。
“五叔……”姬玄恪腳步踉跄,“我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你站在他身邊!”
顧見骊自嘲地笑了。她無聲輕嘆,溫聲道:“三郎滿腹詩書,亦是年少有為之人。不可将心思置于兒女情長之上。三郎如今不過是一時沒想明白,再過十年,方懂今日的莽撞草率。”
姬玄恪只聽懂了她的拒絕。他苦澀擡眼,問:“囡囡,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心裏還是有我的。真的不願意和我走?”
“去哪?”顧見骊終于轉過來,直視姬玄恪,“敢問三郎沒了家中供給,可會賺錢養家?以奸淫亂倫之罪捉回來時,三郎又當如何處置?”
姬玄恪怔怔,竟不敢直視顧見骊的明眸。
顧見骊朝姬玄恪邁出一步,忍着心中疼痛,狠心道:“你口口聲聲說要帶我走,可你有什麽資本抗衡你父母家人?你又有什麽本事護我,甚至是保護你自己?”
姬玄恪再向後退,俊秀的面容一片狼狽。
見他如此,顧見骊心裏難受。可她必須狠下心來,她努力壓下眼淚,說:“見骊相信三郎只是年幼,再過十年,必然羽翼豐滿不受制于人。彼時定然可以護住你的妻兒。祝三郎日日高升,夫妻和睦。”
顧見骊決然轉身。
“見骊!”姬玄恪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喊住她,“如果我等你呢?如果日後五叔病故……”
“姬紹!”顧見骊憤然打斷他的話,“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姬玄恪惶惶驚覺自己失言。剛剛竟在心裏盼着五叔快些死了算了……他這是怎麽了?他怎麽可以這般想?
姬玄恪被自己心中一時升起的惡念驚醒,猶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臉色煞白。他好像在一瞬間從夢中醒來。
“我只當你一時失言,這種話莫要再提!”顧見骊再不耽擱,轉身去推門。
沒推開。
“門被鎖了……”顧見骊一驚,心中微沉。
再推,木門仍舊沒能推開。
外面,火焰悄悄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