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普莉拉
普莉拉
女子的身影被日光塗抹成一只貓的形狀,她的頭發如紅色的火焰。文伯森特聽到女子清澈的聲音透過揚起的灰塵抵達自己耳邊,無比的親切,“我很高興你還活着。”
他頓時從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女子的腰間挂着一把重劍,笨重的盔甲在她身上顯得合身又輕盈,馬尾讓人更加的英姿飒爽。文伯森特皺着眉,随後又露出疑惑、探究的表情:“你這是.....解決完自己的事情了”
普莉菈離開前說,她将在太陽和月亮同時升起的日子達到圓滿,那個時候她将放下一切。文伯森特快速的過濾記憶,确認幾年來沒有出現這特殊症狀的日子。文伯森特幾度欲張嘴,可面對普莉菈,這位亡國的女王大人,他實在不知說些什麽,最後無奈的決定閉上嘴。反正他總是這樣,普莉菈也該習以為常。
成群結隊的螞蟻在地上爬行,往牆壁中的縫隙中前進。雞在圍欄裏面,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螞蟻,偶爾從喉嚨中發出尖銳的唧唧叫聲。老鷹在天空不斷盤旋,文伯森特在地上沉默的融入這系列的生物鏈。
“關于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顯然,普莉菈将文伯森特的安靜誤解成了對自己的不滿,她陳懇的再次說出這句道歉。
“我說過,我并不會為這種小事惱怒。”
有人開頭後,文伯森特松了口氣,也多出分說話的勇氣。
“哦,你們居然互相認識”
“那看來,埃爾維斯對我隐瞞了不少的事情。好久不見,女王陛下,對你活着這件事我願意表達出至高的崇拜。”
從牆角的影子中幻化出身形,卡克戈裏斜靠在牆壁,沒有一人對此感到驚訝。他半張臉都和陰影融在塊,對于普莉菈他的語氣就顯得平淡許多,畢竟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們都對埃爾維斯更加的熟悉。
“感謝你的祝福。”
普莉菈微微額首,她轉過身,目光又回到文伯森特的身上。她知道如果可以,文伯森特寧願永遠不用再看見她。普莉菈當然理解,如果有人有意接觸她并觀察她,她肯定做不到向文伯森特這般釋然,不狠狠地揍頓決不罷休。
文伯森特十五歲那年,也就是發生在三年前事情。文伯森特逃離村莊,躲在村外的日子中,村中迎來了一位新的客人。名叫普莉菈的女子很快就和村中的人處好關系,用魔法聽到這事的文伯森特本不打算深究,按村莊現在的狀況,哪怕是只螞蟻他都覺得能被村民用款待國王的儀式對待。
誰料,女子第二天卻主動找上門來。人的影子蓋在正在做陶瓷的文伯森特的身子上,手一抖,定好型的陶瓷就從圓形變成橢圓,文伯森特想變成花瓶也不錯,我能養點花。随即,他又想到花瓶中的植物總容易逝去,心底不由自主地湧現出股悲意。
“抱歉,我可以幫你補救。”
“無礙,反正做好的陶瓷也會被我砸爛。”
文伯森特松開手,靜靜地看着陶瓷化作灘爛泥,表情沒有任何的改變。他逐漸的習慣了一個人的社交生活。他獨自在家的時候,會蹲在牆角數着螞蟻的個數、看着雞的進食、老鷹從天撲下覓食,他無動于衷的看着雞撲騰着翅膀掙紮,事後他都覺得自己變得冷漠無情不少,可光是控制內心的煩躁就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力量,實在沒有過多的力氣去在意他人的死活,甚至還不是人。
“但我并不能原諒自己的過錯,請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
女子蹲下身,她穿得是幹農務的衣服,袖子卷起來,左腿旁邊放着個菜籃子,放得是才買來的白菜粉絲包子。興許女子的語氣過于認真,一直低着頭不想和人對視的文伯森特微微擡頭。
他能通過對視看透一個人內心的負面想法,在國王的新法律頒布後負面想法看不出,卻能感受到更為純粹的惡意,所以他放棄了和人類的對視,更願意一個人呆着,即使那會寂寞、寂寞的承受痛苦。如今,他卻未在眼前女子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惡意,文伯森特一時分不清這是令人喜悅的事情,還是他終于變成個瘋子。
他逃似的撇開頭。
“我不需要你的贖罪。”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變得慌亂。
“我明白了,明天我會再來的。”
女子起身,她站得筆直:“我叫普莉菈,這是給你準備的食物,至少請收下這份慰問品。”
而後她竟真的輕飄飄地離開了,不給文伯森特施加過多的壓力,像來無影的貓一般的輕盈讓人反應不過來,若非地上散發着熱氣的包子,他幾乎把這當成自己逃避現實的夢境。
他迷離間想起名叫普莉菈的女子身上沒有熟悉的魔法氣息,也就是說普莉菈并不是歐菲列的原住民。他皺眉,思考這樣的人為何會突然接觸自己.....對于文伯森特來說,世界的一切都是值得他懷疑和恐懼的對象,可他每次得出的答案都是,這是單純的巧合。久而久之,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是文伯森特努力活着的方法之一,否則将沉浸在自己帶來的恐慌中。
地上的包子的溫度開始下降,文伯森特咽口唾沫,把它拿起來放進嘴中,至少這是別人的善意。同樣,面對他人的善意,文伯森特也不敢選擇因為自己的因素而不去接受,他害怕再次給他人帶來心理上的傷害,就像曾經的小克雷吉。就算有毒他也死不了,既然自己死不了,那麽就算是承受他人的惡意也無妨,能讓他人洩怒也是生存的價值。
“好怪的口味.....”
誰會往包子裏面放巧克力啊.....。
第二日,按照文伯森特的時間安排他這個時間會在山林裏面呆着,可他踏出院子前想到了普莉菈昨天的對話,再三遲疑後還是收回踏出院子的左腳,拿出自己的椅子坐在門前等普莉菈的第二次拜訪。
他等得不久,兩個小時後普莉菈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視野中,這讓文伯森特松口氣,慶幸自己沒有離開,否則他就成了背信棄義的混蛋,那會讓他陷入由自己帶來的無邊的恐慌。
“我聽小克雷吉說你沒有吃飯的習慣,這對身體不好。”
普莉菈今天帶來的食物是冒着蒸汽的包子和溫度正好、适合入嘴的豆漿。她立正站在欄杆外,沒有直接走進院子內,可能是察覺到文伯森特不喜歡他人未經許可就侵犯自己的私人空間。
“.....謝謝,請進來吧。”
這并不是文伯森特內心的真正想法,他想說自己不吃飯最多是感受到餓意但不會因此死亡。可普莉菈的眼神是那般的誠懇,發自內心全心全意的為你好,又不像歐菲列的子民是被魔法控制的,如此純粹的善意讓文伯森特做不到拒絕。他喉嚨微動,還是說出這句違心的話來。
“那麽,打擾了。”
得到主人家的允諾,普莉菈微微鞠躬,跨進院子。她環顧四周,院中種植着各式各樣的植物,或者說文伯森特仿佛把各個地帶的奇珍異寶都移植過來了。自從不用再掩飾自己魔法師的身份後,離開大克雷吉一家後,他在日複一日的空虛中想到通過植物緩解自我的孤寂,美好的事物能帶給人幸福,植物無疑是美好的事物。
普莉菈的坐姿十分端正,顯得整個人精氣神十足。
“冷了會影響味道。”
并沒有直接問文伯森特為什麽不現在吃,普莉菈不過是說出冷後食物的口感會收到損害。文伯森特在竈臺燒水,聽到普莉菈的話他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頭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普莉菈:“晚上熱一下就能吃了....”
“那你喜歡吃什麽”
“實不相瞞,我對做飯還是頗有心得的。”
普莉菈露出的笑容充滿自信,她說以前的自己做飯不管口味,果脯就可以,這些年的旅途中手藝卻在不知不覺間增長,也算是件好事。
文伯森特像來是不能理解這種見面就可以說出自己過去的人的,可是也沒辦法讓對方閉嘴。他把燒開的水倒進杯中,喝了半口,他也挺感謝普莉菈沒有在包子上繼續下功夫。普莉菈說着自己廚藝進步的原因,文伯森特漫不經心的聽着,視線卻落在普莉菈腰上的重劍。
這個世界除了魔法師外,還有群人魔抗特別強,身體素質也大于普通人,他們比起當魔法師更适合當騎士,更适合同那些具有魔抗蘇醒的生物戰鬥,其中最頂尖的那批被尊稱為龍騎士。
“.....龍騎士?”
“按照劃分的标準,确實。”
“真年輕,看起來完全不像。”
又為自己倒下杯水,文伯森特總算明白為什麽這個人沒被洗腦,身為龍騎士的話,哪怕是天才魔法師埃爾維斯也難以控制她的思維。不過...龍騎士應該也能發現歐菲列境內的異變....文伯森特垂眉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真的只是巧合嗎.....。
“謝謝誇獎,可能是天賦原因吧,24歲的龍騎士聽着就很威風。”
被誇獎,無論男女都會心情愉悅,普莉菈卷起自己臉龐的一縷發絲,帶着不變的笑容回應。文伯森特淡淡了看了眼普莉菈,繼續開口:“正常情況下,成為龍騎士的那年就是你現在的外貌,從骨頭來判斷...19歲”
“真是可怕的天賦,如果人類都這樣早就成了萬物之主。”
他半真心的感慨了句,19歲的龍騎士放在人類的歷史都是千載難逢,怕不是連龍族都會發自內心的稱贊。成年是普通人開始進一步提升的時期,普莉菈卻在這個時期成了世界上的強者,簡直駭人聽聞。
同樣的天賦,文伯森特只能想到他們歐菲列的國王,埃爾維斯,這位大名鼎鼎的魔法師,也是在19歲成了傳說中的大魔法師。同年又被選擇為勇者,被上天所眷顧的天才。或許歷史上還有類似的天才,可對于從未離開過村莊的文伯森特,埃爾維斯是他所能知曉的唯一的、出名的魔法師。說到底,他現在都不明白魔法師的等級分類,魔法的詳細分類、使用方式也十分模糊。
“這個假使讓人毛骨悚然,有點反胃。”
普莉菈輕輕地搖頭。
文伯森特回應了句是嗎,就徹底移開視線望着地板開始發神。他倒也認可普莉菈的話,人類成為萬物之主,對人類來說是至高的好事,可對于世界來說那就是極大的壞事了。世界不屬于任何人,生物平衡發展,各自制約,才會誕生各式各樣的奇跡,才會有畏懼自然的情緒,才會尊重生命。
“魔法師都像你一樣少年老成嗎,明明才15歲,眉頭卻一刻也不曾舒展開。”
普莉菈從打招呼到進門,持續到現在視線一刻也未曾離開過文伯森特,不到一米七的身高,營養不良帶來的貧弱的身材。她飲下方才文伯森特特意準備的茶水,喜歡糟蹋自己的身體,讓人看着心頭惱火。她左手撐着臉,右手手指劃過杯子的邊緣,語氣染上點不着痕跡的批評。
突如其來的怒意把默數到200羊的文伯森特吓到數字變成197。
“如果你不介意,請讓我幫你準備飯。”
“我不喜歡別人浪費生命,唯有這點我無法視若無睹。”
普莉菈說。
她對生命有自己的執着,她犯下了對生命來說無可赦免的罪過,自此以後的每一天都是在向過去贖罪。她自認罪無可恕,應該以死謝罪,可如果這麽做便是對死者的不負責任,萬千種罪罰種死刑是對她最輕松的,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每次呼吸的瞬間吸入的都是濃稠的血液。背負死者的生命,在活着的時候盡可能的幫助他人,唯有這樣才能讓普莉菈飽受折磨的心髒獲得些許的安慰。
她沒有資格要求他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活,可說是傲慢也好,這是普莉菈所認定的觀念,生命必須尊重,必須得到自我的珍惜和愛護。
“浪費生命自然是錯誤的,因為只有一次。”
文伯森特倒是贊同普莉菈的理念,可這和他有何關系無法死去的人沒有辦法感受到生命的珍貴,一直感受到痛苦的人無法領悟認真活着的價值,兩者兼具的文伯森特不過渾渾噩噩的度過每天。他活着,只是因為不想把自己的存在變作一個笑話,故作堅強的催眠自己。
他忽地害怕起同普莉菈進一步的接觸,對于這樣認真活的人他羨慕又惶恐,認識這樣的人注視着她,像是親自把他不可能實現的期望挖掘出來,坦坦蕩蕩地展示在大衆面前,供人觀賞。
“很好喝的茶,能在來一杯嗎?”
普莉菈端起喝完的茶杯,茶杯底部孤零零的擺着幾片茶葉。這茶葉是文伯森特入夢的時候夢中之人送的。那人說,這是來自精靈族的茶葉,種植在生命之泉周圍,具有凝神安康的功效,很适合久受折磨的你。從夢中醒來的他在黑暗中摸索到床頭櫃上的茶葉,分不清是夢游,還是真的存在一位在夢境中陪伴自己的友人。
文伯森特接過杯子,放在竈臺上。
友人,這個詞在舌尖徘徊,充滿誘惑,卻又是一劑毒藥,是文伯森特的幻影,是他對現實的渴望與追求。過去,他搞糟一切,小克雷吉沒有辦法成為他的朋友。
普莉菈依舊坐在椅子上,面對這樣坦蕩而認真的人無法說出任何拒絕的話來。她向來是和顏瑞色地開口,能把你所有的不堪都包容起來。文伯森特更不敢和普莉菈對視,他害怕自己的醜陋全部暴露出來。
自從離開大克雷吉的家後,文伯森特很久沒有見到過女性了。文伯森特對女性總有一種特殊的印象,生命是從女性開始的,生命在她裏頭,這就是人的光,靈魂寄托在□□之中,是恩賜的生命,是人存在的價值和證明。
大克雷吉失去了妻子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小克雷吉失去了母親變沒有人能溫柔的指引他前進的道路和方向。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文伯森特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是他的根,是唯一能兼容生死的地方。
“之後....你可以再來嗎”
他說這番話,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子不敢和普莉菈對視。他體會到了安心,就像是處在羊水中的胎兒,待在不會對任何人産生惡意的普莉菈面前,他可以像孩童那般簡單的活着。可是,他卻不敢對普莉菈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隐秘話語,這樣的想法無疑是在侮辱普莉菈的真心。文伯森特為自己的厚臉皮而可恥。
“當然,我說過不想看到你随意的揮霍生命。”
“今天中午我還會來此,你可以準備自己想吃的食材,我很樂意幫你做飯。”
早就發覺屋子中除了茶沒有任何可以入口的食物,醬油、醋、米、油鹽都不存在,外面種植的植物大多數也不适合人類的身體,要麽是有毒,要麽是無法食用。普莉菈不會自作主張的帶來食物,因為決定權是在文伯森特身上,吃什麽應該讓當事人選擇。
許久,文伯森特都站在竈臺邊沒有動彈。普莉菈的出現對他來說是極具重要性的大事。他一直躲避着和他人的交際,村中的人可比普莉菈好打發多了,說上句感冒不想把病傳染給大家,為人帶來不快樂或者說一個人是我的快樂,村民便會快速的離開,俨然把獲得快樂當作一件必做的事情。
普莉菈強硬的闖進生活來,态度卻是那麽的溫和......文伯森特卸下全部的力量,坐在竈臺邊,腦袋靠在發爛的牆灰上,他內心一直明白,歸根結底他太過寂寞,又太過自卑罷了。
因為孤獨,哪怕是別人給出的一點好意也做不到拒絕。
他認為自己真是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人,一邊主動的避免和任何人見面,害怕傷害到自己,一邊在心底期待他人願意主動和他敞開心扉,只想在原地不動等待別人的救援。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只是程度的差距。
簡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爛人。
“午安。”
普莉菈向來言出必行,差一刻鐘才到十二點普莉菈就已經提着母雞抵達文伯森特的院子。文伯森特在心底估摸,雞是肯定不能養在院子裏的,萬一把好不容易才移植成功的植物吃了他可沒處喊冤,等普莉菈離開後随便丢到大克雷吉的家去。
“對于這只雞的使用權我不會有任何過問,事實上我也不願看到這些植物受到摧殘。”
普莉菈淡然一笑,她見文伯森特緊張地看着院子中的植物就能料到小孩在憂慮自己的花草受到破壞,便主動開口替文伯森特解決這件尴尬的事情。她仔細一想也認為自己的舉動有所缺失,應該先帶只烤雞來。
普莉菈問你喜歡吃什麽,文伯森特回答她,他對食物不挑剔,總歸都是入口果脯的東西。可普莉菈就那麽看着他,不得到更為精準的答案便誓不罷休的氣勢讓文伯森特躊躇起來,過了幾秒,在普莉菈帶來的雞發出第一聲聲響的時候,他的回答和清風一起去到了普莉菈的耳邊。
“甜食。”
一個人吃甜食的時候,周圍萦繞着的時間也會放慢步伐。文伯森特格外熱衷于在冬日的棉被裏進食,整個人縮成一團,腦袋下是一堆毫無聯系的物品組成的巢穴,可能是木頭,更多的時候他喜歡躺在被子邊緣的一角。他的床邊不到半米處就是竈臺,裏面的木材發出噼裏啪啦的火花,搖曳的細小火光不多不少,火光把月色吞噬進自己的肚中,涼意加熱成熱氣,一縷一縷的飄進床鋪。這個溫度下,文伯森特小心翼翼地拿出小克雷吉以前最愛吃的麥芽糖放入嘴中,可是甜味稍縱即逝,轉眼間就煙消雲散,還不及火花跳躍熄滅的速度。
“如果可以的話,麥芽糖。”
由于文伯森特的回憶,他的語氣顯得有那麽些不自然,緊接着一種類似尴尬的情緒傳播全身。它讓文伯森特的四肢猶如注入重力,顯得身高也矮上幾分。文伯森特自己看來,這番話可謂不明所以,讓人摸不着頭腦。
如同看穿文伯森特的內心,普莉菈接着他的話說下去:“我小時最大的夢想就是吃口麥芽糖,當時可羨慕慘那些能吃飽飯的孩子們。”
這句話有許多言外之意,比如普莉菈興許小時過得并不幸福,無法飽腹。文伯森特不确定是否該詢問,他害怕戳到普莉菈的傷疤,加深現場尴尬的氣氛。
“介意我用你的竈臺嗎”
普莉菈溘然轉變話題,除老母雞外,她還提了袋大米,兩包土豆、一袋胡蘿蔔、三根莴苣、五顆蕃茄,諸如此類的食材數不勝數。
“可以....”
話畢,文伯森特急忙地離開竈臺邊,結果過于焦急導致一個踉跄。他更加恐懼的低下腦袋,自己今天的一切行為都無法為人留下良好的印象,笨手笨腳,不懂說話。他硬着頭皮的幫普莉菈生火、洗菜,希望可以通過這些舉動讓普莉菈對他不那麽厭煩。
“謝謝。”
陡然間,文伯森特的煩惱煙消雲散,突突亂跳、陣陣發痛的心髒也逐漸的回歸到正常的幅度,如臨深淵的恐懼被兩個字所吹散,提心吊膽也不複存在,洗菜時一直略微顫抖的雙手也回歸平靜。他在恍惚間覺得,該說謝謝的是自己,卻不知道理由為何。
文伯森特其實會做飯,住大克雷吉家中時,他會幫打獵的大克雷吉在家準備晚飯,給小克雷吉準備食物,他學什麽都快,看下就能照搬的做到。然而獨立出來後,他漸漸失去了做飯的欲望,不進食也不會死,既然如此就沒有專門做飯滿足肚子的必要性,感到饑餓的話還會慶幸自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他安靜地看着普莉菈一些列的動作,本該用來斬殺魔物的重劍卻成了和廚師共生的菜刀,倒不如說在刀工這方面可比一般的廚師厲害多了,世界上也沒幾人可以和普莉菈相提并論。
“還可以這麽用重劍嗎...”
此話剛出,文伯森特發自內心的懊惱。普莉菈分明已經做出了這樣的行為,他卻還去問,豈不是在質疑普莉菈的行為。
“反正都是切東西,問題不大吧”
“如果是用菜刀,菜和刀都會爛的,況且.....”
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普莉菈的重劍有自己的名字—白月,它從小陪伴在普莉菈身邊,強韌度随着普莉菈的實力增強而愈發的堅固,舊有的材料也被普莉菈替換,送去王國的煉金師猝練。于普莉菈而言,白月不僅僅是把武器,它更是自己的身體的組成部分,是普莉菈個體的構成要素,是默默陪伴在身邊的朋友。
“我和白月更熟悉。”
這是盤簡單的菜,原材料不是舉世罕見的食材,做出來的食物也并非讓人流連忘返,非它不可。入口的時候,先是陣滾燙的熱度在舌尖綻放,第一感受絕非是美味,而是熾熱。随之而來才是熱度之下的菜肴本身的味道,胡蘿蔔自身的甜味在舌尖彌漫,緊随其後的是肉的稚嫩,芹菜的味道是最後才顯露出來。如此一來,魚香肉絲的品嘗正式落下帷幕。
“味道如何”
普莉菈坐在文伯森特對面,面前放着碗冒着熱氣的白米飯,她不斷勸說文伯森特率先動筷子,理由是客人怎麽能夠在主人家之前吃飯。文伯森特實在無法拒絕,才硬着頭皮在普莉菈的視線下夾起菜,配飯下口。
“.....你出去開店的話,肯定會被很多人追捧。”
“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說不定哪天我真會去開店。”
這段飄渺的回憶是文伯森特關于普莉菈的第一段美好的記憶。縱然這段往事已是三年前,記憶中卻仍熠熠生輝,偶爾從抽屜中拿出拍掉上面的灰塵後,照片依舊完好無缺。就像小克雷吉喜歡的麥芽糖,在記憶中永遠保存着不屬于它的美味,是記憶獨特的氣味和滋味。
自那之後,普莉菈如同她最先對文伯森特說的那樣,每日中午都到家中和他共同做飯。文伯森特當初并不明白為什麽這件事會讓他如此的高興,多出個關于活着的陽光的盼頭。每個無法入睡的夜晚,終于有了期盼明日太陽升起的勇氣,因為有人在第二日期待和你一起共進午飯,這并不是什麽大事,卻能讓人覺得活着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是被需要的。
院子中逐漸多出幾分生氣,過去的植物雖說豔麗,可總少點塵世的感覺。如今院子中多出些雞、鴨,還有文伯森特獨自去集市上買的只斷了尾巴,左腳殘疾的黑狗。那個早晨,文伯森特和黑狗的視線對上了,他想到這是不被人所待見的、不被人所喜愛的、被世界所遺棄的、同世界格格不入的生物,他竟在黑狗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以他把自己帶回了家,并為自己取了個名字---伽斯缇塔,意味給予世界的禮物。
除自言自語外,他終于擁有随時随地傾訴的對象。
可惜,文伯森特的運氣總是不太好,每當他擁有些什麽,過不了多久,他所擁有的事物就會離開他的身邊。他還沒辦法做出任何的反應,因為這都是命運所注定的結果。文伯森特是在明媚的日子遇到普莉菈的,在同樣燦爛的日光下,普莉菈換上自己的正裝,在院子中對文伯森特表示了由衷的歉意,而文伯森特無法對普莉菈表示憤怒。
“你果然猜到了啊....我很抱歉。”
“我既然猜到,就說明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你無須道歉。”
普莉菈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文伯森特又回歸以往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神态,面對會傷害到自己的事情,他能夠快速的脫離出來,而後把罪過攬在自己身上,如此又能同往常一樣的活着。
他又固執把自己放逐到世界之外,拒絕和別人的交流。
我是受埃爾維斯的命令來接觸你的,普莉菈對文伯森特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殘酷。彼時文伯森特正抱着伽斯缇塔嗮太陽。他聽到普莉菈來自天空的聲音,他一邊又一邊緩慢地撫摸伽斯缇塔的毛發,比起早些時候更加的柔順,眼睛也明亮許多。哦,文伯森特就這麽簡單的回複,我知道了,他又接着補充。
對普莉菈有目的接觸這件事文伯森特早有預料,此刻普莉菈說出來他反而松口氣,一是不用每日擔憂受怕于是否該去詢問普莉菈的目的,二是淩遲總算到來,不必整日的惶恐不安。
若說這件事中有什麽令人驚訝的地方,可能就是埃爾維斯這個名字。國王殿下、天才魔法師、傳說中的勇者,這樣的人和自己究竟有什麽的關系文伯森特想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卻又不敢去主動獲得,比起未知的恐懼,他寧願活在當下的痛苦。
“文伯森特,我還是想說謝謝你。”
普莉菈深吸口氣,她的表情總算不是微笑,那樣太疏離。她的表情是如此的哀傷,第一次确确實實表現出來的負面情緒讓一直輕輕挼毛的文伯森特擡起頭來,他的視線落在普莉菈的影子上,開口道:“所以流言都是真的達烏艾的女王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國民。”
“嗯,這是我的罪孽,我不會否認。”
“我殺死了很多人,無論出于什麽理由,罪惡本身是不值得寬恕的。所以我開始贖罪的旅程,幫助更多的人活下去。埃爾維斯找上我,和我說了關于你的事情,除了還人情也有好奇的因素在。”
“文伯森特,你是一個認真努力活着的孩子。和你相處的時光雖然短暫,但也讓我稍微得到了救贖。”
“至于你的身份,抱歉,我不能說,甚至對于你來說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況且,我覺得那啊埃爾維斯在胡說八道。”
達烏艾年輕的女王普莉菈,19歲發起反抗,随後掀起陣改革之風。在普莉菈的治理下,達烏艾從腐敗的、即将被吞并的國家,逐漸欣欣向榮。在普莉菈的武力下,達烏艾下與各國的關系也不斷回到良好,甚至受到不少國家的援助。然而,兩年後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毀掉了普莉菈所有的努力,為了其它生物的性命,也是自己國民的生命,她選擇在國民被魔化前親手殺死他們,如此以來死去的靈魂還有得到救贖的機會。
可是,無論怎樣,她親手剝奪了別人的生命,在那天起她也失去了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權利。普莉菈固執的認為自己雖然可以以死謝罪,可死亡對罪人來說向來是最輕的懲罰,于是她選擇背負國民的生命,踏上贖罪的旅程。這也是文伯森特未能在普莉菈身上感受到負面情緒,特別是惡意的原因。
龍騎士本身就是富有正義之心、心懷大愛的人才能達到的水平,普莉菈又認為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命運對自己的懲罰,從不去怨天尤人,因為她沒有怨恨別人的資格。某種意義上,普莉菈同文伯森特是相似的。
“.....我真的在認真活着嗎....”
文伯森特無法理解,他連活着的意義和目的都不曾知曉,只是無法死去所以渾渾噩噩的度過每一天,這樣的态度可以稱作認真嗎
她笑了,普莉菈告訴文伯森特,這是當然的,因為你還在期待美好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普莉菈停頓了片刻,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感到愧疚,我破壞了你的幸福。
或許是吧,但我還是謝謝你。文伯森特不自然的撇過頭,他不習慣說出自己的真心想法,但是自從和小克雷吉分別之後他在努力的嘗試把自己的真心盡量的表現出來,以此減少人與人之間因為溝通而産生的摩擦,更何況,普莉菈的善意、她的真摯是文伯森特久違可尋得的安寧。
“謝謝你的肯定,和這些天對我的照顧。就算是國王的命令,你也是真心實意想幫助我。”
“你......還會回來嗎”
他鼓起勇氣問出這句話來。
“嗯,在太陽和月亮同時升起來後,如果我還活着的話,我會回來的。”
“未來見,文伯森特。”
正如普莉菈所說的那樣,未來的某一天他們又見面了。
“伽斯缇塔現在還好嗎?”
普莉菈很喜歡那只孱弱的小狗,每當看到伽斯缇塔的眼睛她總是會情不自禁的為這只遭遇了磨難的生物而悲傷、難過。她沒聽到文伯森特的回答,便知曉伽斯缇塔已經死了。
世界給予的禮物,最終還是送回了大地。
“普莉菈,你和卡克戈裏也認識嗎”
“這是當然的,一切和埃爾維斯接觸過的人我都認識。”
卡克戈裏回答,他走到普莉菈和文伯森特的中間,把有所隔閡不知道說些什麽的兩人聯系在一起:“走吧,兩位,去魔王城完成勇者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