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肆拾章(一更)
第40章 第肆拾章(一更)
沈衍易和慕靖安回到轎子上, 目光相觸後沈衍易面無表情的避開。
引來了慕靖安的一聲冷笑。
方才沈衍易的情緒就像澎湃的瀑布。
慕靖安覺得自己從未得到過甘霖,沾濕他的清泉水也不是為他而來,他只不過是處心積慮站到那裏, 傾瀉的水流只有萬分之一濺到了他。
現在離開了那道截斷的山崖,倒流的水在窪中恢複平靜。
慕靖安想去校場打一頓拳, 最好沈承易也在。
“沈衍易。”慕靖安喚他:“你方才說你哭起來很誘人?”
沈衍易防備的看着他,以為他翻舊賬是為了嘲諷自己。
“美人垂淚是道美景。”慕靖安掌着沈衍易的後頸, “但我弄哭你是因為, 你眼睛一潭死水的樣子讓我很惱火。”
沈衍易似乎輕微的點了下頭, 他垂眸看着自己從自己頸側穿過去的那條結實的手臂, 片刻後掀開眼皮淡淡看向慕靖安, 在偏過頭去。
慕靖安果真被他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惹惱, 手指加重了力道。
沈衍易覺得自己的脖頸會被慕靖安擰斷,但他只是因疼痛而蹙起眉,并不肯屈服,甚至不肯看向慕靖安。
但慕靖安又沒想真将人脖頸擰斷,只能毫無辦法的松開手,将沈衍易推到一邊去。
他冷着臉坐在轎子裏,不動聲色的在心中埋怨自己的狼狽。
而沈衍易整理好衣裳重新坐穩,就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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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靜靜的停在那裏, 沈衍易的情緒也瀕臨崩潰,與慕靖安獨處實在是件折磨人的事。
他起身想下去走走,即便站在轎子外也好,如果他會騎馬的話, 甚至想騎在馬背上回去。
可惜他不敢騎馬, 七八歲的時候沈長易用一支臨時從侍女頭上拿下來的銀簪子,紮了馱着沈衍易的那匹馬的後臀。
沈衍易被發狂的馬甩下馬背摔在地上, 他口中銜着一塊泥巴,小臂被馬蹄踩的深陷于泥土裏,狼狽的被沈承易抱起來。
沈承易說若是硬砂石地面,沈衍易纖細的手臂就保不住了。
但他的手腕上第二日出現了一大塊淤青,仔細看上去像一塊種水低劣的翡翠,中間布着亂七八糟呈現青黑色的紋路雜質。
慕靖安抓住他手,眼神詢問他想做什麽。
沈衍易心想他現在真的很生氣,生氣到懶得開口。
于是沈衍易什麽都沒說,又轉身坐回去。
慕靖安心想他是真的讨厭我,讨厭到一個字都不想對我說。
差別是慕靖安很快哄好了自己,他想剛見面時沈衍易也是沉默寡言,他就是這樣沉默寡言的性子。
但想了一會兒心又沉下來,好像剛見面時沈衍易就有讨厭他的理由。
轎門被從外拉開了一點,夏哲顏行了個禮,說道:“他不肯。”
慕靖安心情變的更壞,問他:“為什麽不肯?舍不得太子這棵樹,往後要當擁君功臣?”
“他不承認投靠了太子。”夏哲顏說完微微擡頭,與坐在角落裏的沈衍易對視。
沈衍易目光怨毒的幾乎要讓夏哲顏做噩夢,他很想質問夏哲顏,為什麽說“他不承認”?而不是“他否認”?
但這沒有意義,于是沈衍易偏開目光。
夏哲顏看向慕靖安,發現慕靖安眼神很沉的凝着他。
夏哲顏心道不好,并且決定以後當着慕靖安的面,他就是把眼神放在天上,也不要放在沈衍易身上。
“殿下。”夏哲顏開口:“其實他說,若是殿下肯讓他将沈四公子接回去,他願意效忠殿下。”
慕靖安怒極反笑,他一字一頓緩慢清晰的說:“不可能。”
所有人都不知該說什麽好,夏哲顏等慕靖安下令返程,沈衍易等待一場不知是否會降落的暴風。
沉默許久後,慕靖安忽然問罪起夏哲顏:“你早怎麽不說?”
夏哲顏反應很快:“我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不想惹殿下生氣。”
一路安靜,沈衍易将自己的所有心力都用在回想方才見到沈承易上,他想了很久,将每一個細節都回想許多遍,最終還是覺得沈承易沒有投靠太子。
不僅僅是從沈承易的反應,更是他對沈承易有着多年養成的信任和依賴。
他不敢相信沈家唯一一個對他沒有惡意的大哥在算計他。
這比沈鴻雪算計他更讓他覺得心寒。
到了王府碩果扶沈衍易下轎,走在前面的慕靖安忽然回頭對他說:“衍易,今年秋闱的人中有苗岫瀾。”
所以這就是你想了一路用來激怒我的方法麽?沈衍易在心底問他。
慕靖安等不到回答,向沈衍易一步步走近,又重複一遍:“今年鄉試有苗岫瀾。”
慕靖安的手心朝下搭在沈衍易肩膀上,一點一點向下用力。
慕靖安也胡亂嫉妒過苗岫瀾,沈衍易知道只要慕靖安想,将苗岫瀾從鄉試人員中去除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不能無端連累了苗岫瀾,人家只是好心借給自己錢,仗義來王府尋了一次而已。
沈衍易說:“殿下是想我跪下來求你準許我去鄉試嗎?”
慕靖安挑了挑眉,沈衍易與他擦肩而過,慕靖安也沒有計較,所以沈衍易覺得他應該很滿意這個回答。
若是他對此表現出一點焦急,不準慕靖安仗勢欺人,那慕靖安勢必會對苗岫瀾做盡仗勢欺人的事。
沈衍易走在路上,忽然感覺腰間少了點什麽,伸手一摸想起來腰扇不在。
沈衍易加快腳步回到狴犴堂,堂屋和卧房找了一遍都沒有。
他站在堂屋冷靜了一下,碩果詢問他在找什麽,沈衍易剛要開口又沉默,想了想才對碩果說:“不管東西丢沒丢,你能不将此事告訴殿下嗎?”
碩果沒有正面回答:“是弄丢了殿下的東西嗎?”
“不是。”沈衍易選擇對碩果坦誠:“我的扇子丢了,我想自己找一找,若是驚動了殿下,我怕就真丢了。”
碩果了然,以沈衍易和慕靖安如今互相防備的樣子看,若是慕靖安知道了很可能會讓人去找,但找到了也就不會還給沈衍易了,那才是真的丢了。
“小人出去找找。”碩果對沈衍易點點頭,讓他放心。
沈衍易又在屋子裏找了很久,确定屋子裏不會有後,他只好出去找。
碩果正在月門處來回走,沈衍易奔着他過去,一時沒留意四下。
在小亭子兩條廊交彙處,他走的太快沒留意旁邊也有人走過來,相撞後摔倒在地上。
很難界定誰的錯更多,畢竟兩個人都沒有及時避開,但沈衍易被撞的摔倒,對方倒是還好好的站在那裏,也沒有攙扶的意思。
沈衍易起身想認個錯,卻看見了慕靖安站在對面,面無表情的看他片刻,問道:“摔着了麽?”
“是我沒有看路。”沈衍易低頭:“抱歉。”
“你急着做什麽去?”慕靖安問他。
沈衍易遲疑,碩果聽見了聲音走過來,幫他回答:“小人去問問肖嬷嬷表小姐家哥兒奶娘的事,告訴沈公子有事出來喊人,想必沈公子是來尋小人的。”
慕靖安問他:“是麽?”
“是。”沈衍易說:“我餓了。”
慕靖安看了他一會兒,在沈衍易覺得煎熬時,他終于對碩果吩咐:“正好我也餓了,去傳膳。”
碩果應聲離開,站在後面的夏哲顏似乎覺得哪裏不妥,遲疑的喚了聲殿下。
碩果又被慕靖安叫住:“不用了,去拿些點心裝盒,讓他跟我出去一趟。”
“是。”碩果離開,慕靖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轉身進了狴犴堂更衣。
只剩下沈衍易和夏哲顏站在原地。兩人間不止蔓延着尴尬,還有沈衍易單方面說不清楚的敵意。
夏哲顏覺得自己罪不至此,若是因為遷罪那他也無辜了,平白要跟慕靖安一樣的待遇。
“殿下要帶你去丘明寺。”夏哲顏說完自己反倒一怔,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下意識讨好沈衍易。
沈衍易看向他。
橫豎已經說了,夏哲顏繼續道:“殿下的生母貴嫔娘娘去了丘明寺。”
沈衍易心裏莫名有些緊張,但面上不顯。
“你小心一些,不要頂撞殿下,殿下此時心情應該不太好。”夏哲顏提醒他:“貴嫔娘娘是戴罪出宮,聖上命貴嫔娘娘去丘明寺反省。”
沈衍易終于開口:“多謝。”
他聲音極輕,好在夏哲顏也并不需要他多感恩戴德。
夏哲顏禮貌的對他點頭,他也禮貌回禮。
對他說這些夏哲顏毫無心理負擔,因為夏哲顏知道他不會出賣他,轉頭就告訴慕靖安。
就算龃龉再深,沈衍易也不是會告狀的人。
他自己以為無人可告,事實上慕靖安嘴上不說,但心裏很樂意給他主持公道。
丘明寺離京不算遠,總共十多裏地的路程,但要走一條上山的石階。
碩果提着兩食盒點心,見到沈衍易站在小亭子不肯進屋面對慕靖安,便順手将食盒放在旁邊石凳上,親自去屋裏替沈衍易取了鬥篷。
沈衍易披上鬥篷後覺得沒那麽冷了,他向碩果道謝,碩果是他太客氣了。
慕靖安更衣後出來,穿的仍然是常見的外衫,他看了眼沈衍易在秋日略顯厚重的鬥篷。
沈衍易覺得自己被小看了,但又沒必要逞能說不冷不穿了,于是只能略顯矯情的跟在慕靖安身後做對照。
去往門房走時,沈衍易一直在低頭尋找,仍然十分記挂他的扇子。
慕靖安回頭看過來時,他又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看路。
此去碩果并未跟着,随行的只有親自趕車的吳甸,沒帶多餘的人。
沈衍易先上轎,慕靖安在後面接過了碩果遞來的食盒,上轎後遞給沈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