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肆拾貳章(一更)
第42章 第肆拾貳章(一更)
沈衍易做了一個夢, 即便其中有酸澀難過,但仍然可以勉強算作美夢。
他在夢裏見到了尤氏,也見到了年幼的自己, 他越過跪在地上的小衍易,去攙扶離開的尤氏, 與她一起坐在轎子裏,分享一盒沈家廚子做的糕點。
他心情無比平靜, 好像以為他會與尤氏一起離開, 從此以後母子相依為命。
醒來後巨大的落空感讓沈衍易差點緊接着暈倒, 他看見桌上的衣裳還沒有換, 身上披了一條散着熏香的大氅。
他鼻子有些發酸, 俞貴嫔真的很容易讓他想起自己的娘親。
沈衍易換好衣裳出來, 自己去院子找了口水缸,舀了水洗自己換下來帶着汗濕潮氣的衣裳,其實他更想洗個澡。
他把衣裳洗幹淨,找了棵看起來很結實的樹把衣裳晾上去,然後與迎面碰上的俞貴嫔行了個禮,又回到方才的小屋趴在桌上睡覺。
他感覺腦袋很沉,很快又睡了過去。
俞貴嫔與侍女對視一眼,都覺得很奇怪。
少年就像是要久住一般, 絲毫不見外的經過她們,沒有一點詢問是否方便的意思。
俞貴嫔走到外面,看見院子裏那課生長了幾十年的大樹上挂着少年的衣裳,更加覺得驚訝。
淩晨時沈衍易被人大力推醒, 他從沉睡中驚醒心髒狂跳, 他恐慌的看向旁邊,慕靖安用力抓着他的手臂, 表情看起來不像生氣,反而像絕處逢生。
慕靖安垂着的手輪過來,一坨布料打在沈衍易臉上,又掉在他的腿上。
沈衍易低頭看去,同時慕靖安開口說話:“我出去繞着廟轉了一圈,回來你就不見了,我把山都翻遍了,以為你滾下山崖,和吳甸繞着山腳尋了一夜。”
沈衍易這才發現慕靖安脖頸和下巴有幾條淺淡的紅痕,像是已經凝血的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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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慕靖安忽然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
他剛睡醒臉頰通紅,因為伏在桌上枕着手臂的姿勢,他側臉有明顯的布料壓痕,雙眼是初醒時自然的無辜茫然。
他看起來那麽漂亮,不僅是臉蛋,還有人性散發的清香。
慕靖安嫉妒的不講道理:“你竟然是去給她取糕點,她缺你一盒糕點就餓死了?”
“你講話不要那麽難聽。”沈衍易忍不住說。
他神色仍然淡淡的,就連蹙眉的那一絲不贊同都很淡。
慕靖安給他講道理:“她是我生母,我還沒急,你上趕着盡什麽孝?”
“我沒有。”沈衍易推開他的手,不想大半夜讓人聽見慕靖安發瘋。
慕靖安更加激動的扳住沈衍易的肩膀,他找了一整夜,甚至以為沈衍易被狼叼走了,現在見到了人,怎麽甘心被推開。
沈衍易被咬住唇,他頓時冒了一陣冷汗,心裏湧起強烈不安。
“你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沈衍易偏開頭勉強含混的說了一句,就又被慕靖安貼上來。
沈衍易只剩下唔唔兩聲,就陷入了思緒的漂浮。
慕靖安将他提起來放到桌上,因為動作焦急而不小心帶翻了椅子。
俞貴嫔在外面敲門:“靖安,你不要欺負人。”
慕靖安停下來,他把暈頭轉向失去力氣不斷往下滑的沈衍易抱住,冷靜了一會兒他拍了拍沈衍易的臉。
沈衍易又緩了一會兒眼神才恢複清明,他看向慕靖安。
慕靖安整理了下他的領口,拿起一旁的大氅裹住他。
“回家。”慕靖安将他從桌上抱下來。
外面正下着雨,寅時初本該有的光亮被烏雲遮掩,慕靖安抓着沈衍易的手臂走過一座座廟宇,在下山前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沈衍易頭發被雨淋濕,前額一縷碎發貼在額頭和臉上,他看起來潮濕,誘人,極度脆弱。
他引人遐想的美貌承受不住任何有摧毀念頭的靠近,以及不懷好意的狎-弄。
慕靖安發現他在雨中顫抖,連雨水都能将他的生機削減去大半,又豈堪承受惡劣的遐想。
慕靖安的心好像也化成了雨水,他的眼睛很紅,有淚水悄無聲息的混在雨水中,憐惜的強烈情緒讓他看向沈衍易時忍不住探向脈搏。
他急需确認沈衍易的存在。
“我抱你。”慕靖安去攔他的雙膝,被沈衍易虛弱的伸手阻攔:“不要,我害怕。”
他不敢看山下,足夠粉身碎骨的高度會讓他的心跳很快。
“那我背你。”慕靖安不容拒絕的背起他,一步一步的穩健的朝山下走。
沈衍易伏在他的背上,因恐懼而不得不抱緊他的脖頸,好幾次慕靖安想說他要喘不過氣了,但他沒有開口。
假若能讓沈衍易不那麽害怕,他覺得可以還可以忍受一會兒。
終于到了山下,慕靖安聽見自己耳邊明顯松了口氣,他有些想笑,心情終于變的輕快一些。
他将沈衍易抱進轎子,緊接着将沈衍易緊緊抱在懷裏。
沈衍易煎熬的等待着即将到來的親-吻,相比起擁抱,好像強勢的親-吻更符合慕靖安的脾氣。
但預料的沒有發生,慕靖安輕輕握着他的肩膀拉開一點距離,眼睛仍然是紅的,對他喚了聲衍易。
沈衍易怔住,有些無所适從。
“我以後會對你好。”慕靖安像是在與他商量:“從前種種再計較也無濟于事。”
沈衍易大吃一驚,他終于明白了慕靖安的反常,他不是在生氣,而是害怕失去他。
就是這樣,沈衍易極其篤定。慕靖安就是害怕失去他,即使在認為他背叛了自己的情況下,仍然不能違背自己的本心,将他作為一個叛徒處置掉。
沈衍易除了震驚還覺得憋悶,即便慕靖安把他看的要緊到會驚慌失措自亂陣腳,慕靖安仍然不相信他的辯駁。
慕靖安沉浸在自己患得患失的恐懼裏,沒發現沈衍易的警惕,他捧住沈衍易的臉:“我們不必自找苦吃,衍易,我會對你好,你不要再對沈鴻雪和沈承易抱期待了。”
沈衍易瞠目結舌。
“他們撺掇你忠于沈家,讓你頂着屈-辱冒着危險讨好我取悅我,卻又棄你如敝履。”慕靖安一邊說着一邊用唇若有若無的的蹭着他的臉頰。
他們發現彼此都在微微發抖。慕靖安以為沈衍易和他一樣激動,是發現向本心投降才是歸途的雀躍和安心。
慕靖安對他說:“我會比他們更珍視你,比任何人都珍惜你。”
沈衍易的淚水混進臉上未幹的雨水中,所以他看起來還是那麽冷漠,他說:“我不要你珍惜我,慕靖安你別做夢了。”
慕靖安渾身僵硬,被一個根本沒有力氣的巴掌打在臉上,他才知道沈衍易的發抖是因為憤怒,或者只是單純因為冷。
而不是像他一樣高興。
呆滞了許久,慕靖安擡起手,沈衍易又一次下意識縮起來。
慕靖安眼神頓了頓,白日裏在山道上也是這樣,他一擡手沈衍易就吓得要躲。
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臉,小心的輕親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沒有人再說話,慕靖安發現自己太自以為是,沈衍易不厭其煩的對他說了好多次要他去死。
而他卻在擔憂時一時激動訴了衷腸,他認真的反思了,還是覺得不後悔。
說了就說了,橫豎沈衍易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恨他又如何?
慕靖安想到這裏本該釋然,卻覺得心口疼得發麻。
沈衍易坐在對面面色慘白,腦袋無力的靠在身後,會因為轎子颠簸而碰到頭。
慕靖安深吸一口氣,将他撈到自己這邊,沈衍易沒有異議,逆來順受的被他按着腦袋靠在懷裏。
回王府時天已經亮了,雖然兩人已經渾身濕透,慕靖安還是接過了門房小厮撐過來的傘,小心的替沈衍易遮着。
沈衍易推了一把推開了,但傘又很快回到他的頭頂。
他覺得此時此刻要比那日被慕靖安抓着頭發拖出來更委屈。
在岔路時他停下腳步:“我先去姿盛院了。”
“不行。”慕靖安拒絕完又感覺太生硬,又補了一句:“姿盛院潮濕陰冷,你方又淋了雨,去那地方做什麽?”
慕靖安怕他再拒絕,攬着他的腰回了狴犴堂。
沈衍易洗了澡便睡下了,慕靖安收拾好自己時碩果已經照例來問傳不傳早膳。
他沒什麽胃口,撩開床幔看了眼沈衍易,轉身去了書房的碧紗櫥歇息。
情緒平穩後,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對沈衍易。
沈衍易醒來時已經過午,睜開眼睛腦袋就沉重的像灌了一鏟砂石,碩果早有準備,扶着他的腦袋喂他喝了一杯蜂蜜茶。
閉目養神一刻鐘,他終于覺得自己還活着。
很快有人在床上幫他支起小桌,雖然胃口不佳,他還是勉強吃了些東西,否則他預感自己會死。
用完膳碩果讓人撤走小桌,一邊幫他梳頭發一邊說:“殿下請您去書房小坐。”
“我不想去。”沈衍易想都不想便拒絕。
碩果露出為難的神色,沈衍易覺得他很好,因此不想讓他為難,便答應了。
碩果微笑時甚至有些狡黠,他很想告訴沈衍易,不想為難別人往往便會委屈自己,這個道理怎麽就不明白呢。
書房裏只有慕靖安一個人,他正撐着額頭阖着眼,似乎很累。
他原本想起身,手撐在扶手上又放下去,改為指了指旁邊的羅漢榻,沈衍易沒有動,一副等他說完就走的樣子。
慕靖安有些失望,他不僅想同沈衍易說話,還想同他消磨一些不開口的沉默時光。
可沈衍易不肯給他這個機會。
“原樞密副使馮泰華升任宰相了。”慕靖安只好挑沈衍易想聽的說:“依照太子的打算他早就要升了,但我使了點絆子,不想他們太如意。”
半天沒等到回答,慕靖安擡頭看向沈衍易。
沈衍易也看向他,他其實無話可說,但慕靖安明顯期待他說點什麽。
“那沈鴻雪正好仰仗寧王殿下了。”沈衍易語氣淡淡的諷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