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陌生父親
第28章 陌生父親
祝康培将祝明予帶到燕栖縣城,說是定了一家高級西餐廳,要幫祝明予好好慶祝一下。
他們所處的西餐廳就坐落在燕栖縣的內河邊,四周全是落地玻璃,坐在窗邊能看到貫穿整個燕栖的大河。
午市人不多,低調的鋼琴聲伴随着用餐客戶的低聲交談。祝明予左右看了一眼,不少人穿得很正式,還有幾個外國面孔,看着大多是來談商業事宜的。
服務員呈上菜單,祝明予接過看了一眼,正餐整套分了什麽開胃菜、湯、副菜和主菜等,菜單印刷了中英雙語,可中文雖然都是他認識的字,連起來卻完全陌生。
像什麽牛柳油浸鵝肝和松露鵝肝青蘋果,光看名字根本想象不出什麽味道,也根本不知道這兩者有什麽區別。
祝明予越過菜單看祝康培,見祝康培歪着頭掃視菜單,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頓時又覺離他好遠……明明坐得很近,卻覺得很遠。
祝康培發現了他的目光,問:“選好了?”
“嗯。”祝明予硬着頭皮點頭,在菜單上胡亂選了幾個,随便應付了事。
祝康培也點完了菜,二人就這麽坐着,竟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
祝康培清清嗓子,然後說:“小予啊,今天你就十七了,離成年只有一歲了。爸爸覺得你也長大了,所以有些話覺得你也能聽一下。”
祝明予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講。
祝康培喝了口檸檬水,說:“我知道你對鄒玉有些意見,但她這人呢脾氣就這樣,心眼其實不壞的。”
“怎樣心眼算壞呢?”祝明予被他這句話弄得心裏怪不是滋味,好像他跟鄒玉的矛盾都是他單方面在無理取鬧。
“這,她都給你買鞋了,怎麽算壞呢?”祝康培摸着下巴,“實話告訴你,剛才那雙鞋也是鄒玉親自去店裏給你挑的,在我看來已經很有誠意了——”
“我不想聽這個。”祝明予強忍怒氣,“那我也實話告訴你,我并不喜歡那雙鞋子。”
Advertisement
“你看你,我說你對她有偏見,你還死不承認。你本來不是很喜歡那雙鞋子嗎,一聽是她送的,你怎麽就立刻不喜歡了呢?”
“……”那是因為我以為是你送的,我不想讓你不高興!
祝明予不想說話,他不想毀了自己難得的生日。
他咽下內心的酸澀,嘗試着用成人的方式與祝康培平等溝通:“爸,我問你,你想讓我做到什麽樣子呢?”
“你搬到城裏,暑假跟我們住在一起。”
“我不要。”祝明予咬了一口餐前面包,面包外殼又硬又幹,他艱難地咽進去,苦着臉道:“我很累,我不想在休息的時候還要跟人演戲。”
祝康培說:“所以我說你對你的後媽,你的弟弟有誤解,如果你真的把他們當一家人,你怎麽會覺得自己在演戲呢?”
祝明予耐心告罄,對祝康培怒道:“這句話應該是由你對他們說!你要讓她真的發自內心地接受我!為什麽總是讓我去彎腰,讓我去讨好?”
“因為你是我的親生兒子!”祝康培說不過他就又開始搬出血緣關系這套,“小予,你不覺得你現在跟爸爸變得很生分了嗎?暑假這麽難得的機會,你就這麽讨厭和爸爸一起住嗎?”
祝康培說着說着,竟自己都有些哽咽,“爸爸有時候也會覺得很孤獨,也希望多看看你。”
祝康培這話一說,祝明予立刻落下淚來,他擰着頭不說話,眼淚卻撲簌撲簌往下落。
服務員把沙拉給兩人端上來了。
祝明予用叉子叉了一份沙拉,嚼了兩口,苦得直接吐了出來。
他覺得他的人生和這盤沙拉一樣苦,他不知道祝康培是在裝傻還是真的這麽想,祝康培明明知道這種話會讓自己傷心難過,卻還是說了。
如果他不想和祝康培見面的話,又為什麽會那麽期待過生日。他理解祝康培的難處,也沒有任性地希望他留下來陪他,他對自己的爸爸沒有任何要求,他只是不想見到鄒玉,不想讓自己受傷,這也有錯了嗎?
“如果你想一直看到我,為什麽不跟我一起住在老宅?”祝明予把眼淚擦了,擡起頭看他。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他梳着油頭,戴着金色的項鏈,跟記憶裏和他吃同一根雪糕的老爸一點都不一樣。
祝康培微微睜大了眼睛,掏出一根煙,剛放在嘴上,又把它拿了下去。他手裏掐着煙,只是冷冷道:“你知道為什麽,你不要讓我難做。”
祝明予的心徹底涼了。
祝康培繼續道:“我需要鄒玉手裏的客戶,我是為了你才努力賺錢的。”
騙人。
“那我不要了,我不要限量籃球鞋,也不要書,不要吃哈根達斯了。”
“由奢入儉難,回不去了。”祝康培說,“我可不想再過蹬三輪的日子,也不想因為沒錢受人白眼。”
是的,祝康培已經不是以前的祝康培,他的爸爸早就不見了。
空氣如冰一般的凝滞。祝康培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對着電話嗯了幾聲,然後便站起身。
祝康培居高臨下地看着祝明予,然後說:“我先走了,鄒玉打電話來說哲哲好像腸胃炎了,我要送他去醫院輸液。”
“那我呢?”祝明予面無表情地問道。
祝康培從錢包裏拿出五百塊現金,扔在桌上,說:“飯你先吃,你叫幾個朋友來陪你過好了。這些錢夠用了吧?”說完便拎起包準備往外走。
這時,服務員才剛把前菜上完。
祝明予咬着下唇,問:“她們不會打的去醫院嗎?”
“你這小孩,現在怎麽變得這麽任性和自私?”祝康培忍不住罵他,“一次生日而已,你弟弟腸胃炎了,照理說你應該跟我一起去看他。”
說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祝明予對着一桌的菜流淚,對祝康培那句“一次生日而已”倍感諷刺。現在的他,連一年一次的生日都不用過了。
那他存在在這世上的意義到底是什麽?他是個累贅,是個不被需要的人。
他邊吃邊哭,覺得這些都好難吃,又冷又膩,甚至還沒有食堂裏的飯菜好吃。他憤恨地盯着桌上的五百塊錢,像是在看十分惡心的一件東西。
祝明予不在工廠,寧繹知總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今天裝的貨很多,人手不夠,他上去幫忙扛了幾卷布料,汗濕透了半邊的衣服。
他坐在貨車後面,喘着粗氣,汗水從發梢滴下來。蟬鳴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惹得人有些心煩意亂。
最後一卷布匹搬上了車,搬運的工人喊了聲好,寧繹知便跳下來,将貨車的車廂上鎖,目送着車輛駛出倉庫。
此時夕陽已逐漸西沉,寧繹知到水槽處沖了把臉和頭發,用毛巾随意擦了擦,然後将毛巾搭在肩上。王潔正巧從家裏回來,将手上的礦泉水遞給他。
“謝了。”寧繹知接過水,仰頭喝了兩口。王潔問:“小夥子,飯吃了沒?”
寧繹知搖頭,“剛在裝貨”。
“哎喲,現在食堂都沒飯了吧。”王潔說,“你要和祝總的兒子一塊吃嗎?”
寧繹知垂下眼眸,說:“他去跟他爸過生日了。”
“啊?我剛在河邊看到他了呀……”王潔眼睛往右上方看,似是在回憶,“好像穿了一件綠色的衣服,難道是我認錯人了?”
“在哪條河?”寧繹知問。
王潔朝外指了指:“就西邊那個,溪橋下面的那條河。”
寧繹知拿起腳下的書包就往車庫的方向跑,同時拿出手機打祝明予的電話。
電話剛一打通就被對方挂了,再打幾次就是徹底關機了。
寧繹知跨上自行車,拼命踩着車輪,終于看到河堤邊上豆綠色的背影。白天活力鮮嫩的背影,現在看起來卻那麽孤寂和凄涼。
祝明予坐在碎石鋪成的河堤上,把自己抱成一個球,靜靜地看着湖面。
寧繹知喘着氣,在橋上大聲喊道:“祝明予!”
祝明予猛地轉頭,他看着寧繹知将自行車停靠在橋邊,然後飛奔過來。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祝明予看不清楚寧繹知的臉,只覺眼前模糊一片。
“為什麽不接電話?”寧繹知跑過來,額頭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祝明予眼睛紅鼻子紅,眼睛還腫腫的,一看就是哭了很久。他別過頭,委屈地說:“因為丢人。”
寧繹知平緩呼吸,慢慢坐在他邊上,然後說:“每次你見你爸都很不高興。”
“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挺好的。我不知道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但是回不去了。”祝明予回憶了幾次寧繹知見到祝康培的場景,竟然真的每一次都是不歡而散。
每一次都是祝康培放棄他,選擇了別人。
寧繹知靜默許久,低聲說:“你覺得痛苦嗎,痛苦就遠離吧。”
祝明予腦子一片混亂,語無倫次地說:“寧老師,我覺得我好像離了一次婚。我知道這比喻可能有點好笑,但真的有這種感覺。我好累啊,我不想再愛我的爸爸了。”
祝明予說完這句話又開始哭,一直哭到太陽徹底落下,月亮爬上枝頭。寧繹知不發一言,只是陪着他慢慢冷靜下來。
祝明予将頭埋在膝彎,大概是哭得夠久了,又開始能講些成段的句子,“我爸罵我自私,說我任性,說我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但我現在真的沒法愛他了,是不是我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變成了一個很壞的人,一個不孝子。”
“如果保護自己是自私,那就做個自私的人吧。”寧繹知冷酷地說,“我早就做好了下地獄的準備。”
作者有話說
遠離讨厭的人,保護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永遠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