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焦炭

第042章 焦炭

誠洲。

城主夫人病了。

雖然診斷說是尋常的熱症, 症狀也只是昏睡和體溫升高,府醫說只要好好休息幾日就能痊愈。

可仍給給林尋松急得不行,公務也懶于處理, 關着房門愁雲慘淡地偎在夫人身邊。

門外的林鴻瑜敲了好幾次房門, 只得到林尋松悶着聲音的回應:“你娘沒事兒,她說你身子弱你就別進來了,她怕讓你也染上了。”

林鴻瑜每年無論如何精心照顧都會發幾次熱, 不過都是蒙頭大睡一覺就好了。照顧他的奶嬷嬷說好多富貴人家的小孩都是這樣的。

也是因着他體質偏弱, 父母才不放心他離開家。

現在他已經年過十一,經過晝夜不怠的五行能量修煉, 在整個城主府、乃至附近十裏八街無論男女老幼,都不再是他的一合之敵。

即使是金丹修為的林尋松, 他也能在靈氣之下走幾招。

只是越是修煉, 他越是能感受到與林修逸之間的差距。

林修逸已經許久沒有來信。

林鴻瑜掐着日子等着,遲遲等不來信件,甚至前幾日托母親又寄去了紙筆——生怕是因為沒有好的紙筆林修逸才不再來信。

本來一早就來到娘院裏想旁敲側擊一下是否有回信,卻在院門口聽到了娘親身體不适。

自他有記憶起, 娘親總是百毒不侵一般,奔赴往各個災疫區,救治那些重病之人,從未有過任何不妥。

就連林尋松這個看着身體壯碩的偶爾也會咳嗽幾聲, 但母親卻宛如神仙臨世。

Advertisement

以往娘回到家中, 每次都會先沐浴一番再去見他,怕身上沾了什麽能傳染的邪病也過給他。

如今娘生了病, 不願讓他到病床前侍疾, 他見不着娘親,心裏擔憂, 即便是投入修煉時候那些能量也總是極易散斷。

索性今日不再修煉,就當給自己這四年的修行生涯放個假。

因着四歲時在冰湖上受到的驚吓,他自小就容易多夢驚醒,更別提他還時不時夢見一些不屬于他自己的恐怖片段了。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林鴻瑜內心是羨慕他人在夜間能夠酣然無夢的。

直到随着修行的加深,他發現林修逸送他的玉佩能使他在入夢之後見到他朝思暮想之人。

自那之後,林鴻瑜才開始期待夜晚的降臨。

只是最近連夢都不再做了。

林鴻瑜走到林修逸曾經居住的小院落,房間擺着一排武器架。

自最開始的一對破損的小木劍開始,劍身越來越長,也從成對兒的到單獨一柄。

再到最後的一對,一長一短,白似雪,亮如陰,自劍柄至劍尖遍布着非人工雕琢的奇詭細紋,狹長的飲血凹槽更添煞氣威嚴。

長的那把劍五尺有餘,比林鴻瑜還高了一頭。

短的那把不到四尺,對林鴻瑜來說還稍顯長了些。

這是他們兄弟二人今年的生辰禮物之一,也是林鴻瑜最喜歡的生辰禮。

自發現林修逸無法使用常規武器開始,林氏父母就已開始遍尋各洲珍稀名材,光是鍛造就已耗費三年之久,稱之為絕世神兵也不為過。

此時光是将這柄劍握于掌中t,就使人為之一振,幾乎立刻就已幻想出了提着這柄劍縱橫修真界該是何種光景。

林鴻瑜把劍提到院中。

劍脊劃過空氣,帶動破空之聲,一套劍招下來,未見任何遲滞之感。

上下打量着這把長劍,心中百般滋味。

等娘身體好了,他就要帶着兩把劍去找林修逸。

林鴻瑜要去親眼看看。

誠洲之外有何不同,修真界又是什麽樣子,別的修士究竟有多強大。

還有林修逸,當時選擇離去,即便是娘告訴他自己并未生他的氣,他也不曾回來……

差不多到時候了。

他要去解開隐于心底之疑——林修逸當年選擇的地方到底有多好。

***

瑤洲秘境裏層。

喬茂在這遍布野花的山坡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解悶的東西了。

湯越池的儲物空間倒是有些折扇香囊雕花靠椅與被褥之類,好歹不用以天為被地為床——不至于淪落到凄慘境地。

可這些東西、喬茂打量着眼前這些精巧的生活用品——自己又不是小孩,也找不出什麽花樣來玩。

除了枕邊的兩個花環外——喬茂還沒想好該怎麽把這玩意兒送給湯越池,他覺得單獨送有些怪怪的,所以打定主意等林修逸回來之後一同給二人。

自小獨來獨往的喬茂,除了爹娘外,沒想到來乾元宗倒是遇上了關系很好的親近之人。

也虧得是他,一向運氣很好。

只是在這種地方等待,喬茂倍感無趣。

日子過得沒有意思,大多數就都是在睡眠中度過。

睡得時間久了覺就變得極淺。

所以當湯越池一早在溪邊洗漱的清淺動靜傳來時,喬茂一骨碌從被褥中彈跳而出。

他昨夜冥思苦想,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讓湯越池帶他一起出這個秘境夾層。

即便實力不濟,自己的身手也還算可以。

倘若遇上危險,他也絕不會成為拖累。

人都恐懼死亡,所以他會加倍小心——喬茂從不是為了未知危險而膽怯不前的人。

考慮到上次對于附近的探查算是風平浪靜。

湯越池稍一思忖,也就同意了。

穿行在樹皮帶傷的巨木間,日光從枝桠背後經過。

喬茂手裏攥着一把匕首,跟在捏着法決手持長劍的湯越池身後。

喬茂的視線從同出一轍的樹木轉到眼前的身影上,薄衣之下背脊肌肉的線條清晰可見,正毫無防備地背對着手持利器的自己。

不知何時,他與這個初見時印象并不算好的人,已經到了可以完全信任、互相交托後背的地步。

森林阒靜無聲,唯有二人行動間泥土的陷落與細碎枝桠被碾斷的之聲。

快到那處古井了。

湯越池看了眼旁邊的空地,他記得這裏。

只是不知為何,古井所顯現的不詳畫面再度浮現眼前。

他使勁兒閉了閉眼,想要将那些紛擾的血腥畫面甩在腦後。

待他再一睜眼,腳步驟停。

喬茂沒留神眼前之人的動向,冷不防一頭撞上他後腦勺頓時疼得他“哎”了一聲。

等他把視線重新轉向湯越池,卻發現他渾身僵硬,正盯着前方一處。

視線緊随而至。

渾身籠罩于兜帽中的人正遠遠站在一口隐蔽的古井旁。

那身形并不挺拔,甚至透着一種年老者的衰敗之感。

遙亘百米,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湯越池瞳孔驟縮,注視着眼前邪氣畢現之人。

“師傅……你怎麽在這裏?”

師傅?

喬茂一怔,他們也沒人激活定位石,長老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那人取下兜帽,一把枯絲草草地束在腦後,對于問話他恍若未聞,宛若毒蛇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湯越池,咧開笑容道:“越池,好些日子不回來了,可有好好吃飯?”

喬茂不懂二人究竟是何關系,也不知道短短時日簡波怎麽突然衰老,但他能感受到此話一出身邊之人腳步怵然回縮半寸,渾身肌肉都跟着緊繃起來。

一副勢頭但凡有半點不對就要拔腿逃跑的架勢。

喬茂還是頭一次見到湯越池失态,知道情況有異,他朝那邊問道:“是簡長老嗎?我是幺山的喬茂。”

那人沒有等到湯越池的回應,笑容斂下,卻仍未分給喬茂目光,嘶啞的聲音繼續問着。

“越池,你去了何處?為師很擔心你。”

“師傅放心,我一切安好,只是尚未尋到機緣,先行一步。”

長劍收于儲物空間之中,當拉上喬茂時,喬茂才發現湯越池手指冷得不成樣子。

二人朝簡波那邊點頭示意,強裝鎮定往後退去。

只是回頭剎那,一縷暗色火苗自二人之間倏然飛過。

落地燎原。

喬茂感到湯越池的手指驟然縮緊。

拽着他拔腿就跑。

火勢洶湧,他們跑得快,火追得更快。

哪怕是沒有一根草的空地,烈焰也仍能憑空熊熊燃燒。

湯越池掐訣使出靈力,多少壓矮了幾分火焰勢頭。

“定位石!”喬茂聽見湯越池在噼啪作響的火邊喊。

事發突然,喬茂把手中匕首一丢,從腰間摸出定位石。

指尖觸碰瞬間一瞬靈力注入其中。

只是尚未來得及将定位石取出,攔在湯越池身前的火焰繞過法決,一漲三尺高陡然猛地撲向他——

幾乎是瞬間,喬茂聽見渾身的衣物連帶外層皮肉發出了“吱”地一聲。

灼痛感使他倉惶倒下滿地打起了滾。

湯越池也被他的動作帶倒,等重新看向喬茂之時,雙眼幾乎要被火焰灼傷。

湯越池陡然回身對簡波重重跪下:“求師傅放喬茂一條生路。”

焰火消減,喬茂表層的皮膚消失不見,只留下黑紅焦炭般的肉,沾着暗色的血,哀嚎的聲音逐漸減弱。

湯越池心髒緊縮,無視大腦傳來的危機警報,從儲物空間取出鎮痛傷藥。

先前最好的無痛藥已經給了他,此刻湯越池手中的不比當時宿長老給他的止血散好多少。

明明是喬茂最怕的疼,他卻仿若無感般慢慢不再發出任何動靜。

無論湯越池有多焦急,另一人的腳步聲卻仍是不緊不慢地傳入耳中。

“越池,我對你那麽好,你怎麽能騙我?”

湯越池并未擡頭,他恍若未聞,一手輸送着靈力,即便從未修行過治愈系的術法,簡單的制止傷害進一步加深還是做得到的。

儲物空間裏用得上的東西被他全數取出擺在身邊,像是不惜一切也要将喬茂救下。

簡波看着一米之外忙活的弟子,周身靈力波動遠非築基期可比。

面上掩飾不住的喜色,嘴上語調卻是冷硬。

“回答我的問題。”

湯越池手上動作停下,渾身的靈力消減。

他低垂着頭顱沉默的兩息不知在想什麽,只是擡頭的一剎,佩劍自儲物空間被他握持于掌中,朝簡波所處位置狠狠刺出。

簡波淡淡的看着他手中的長劍被“锵”地一聲振飛出去。

即便是絕世寶劍,又怎可能憑借金丹初期的實力刺破金丹後期的靈力防護罩子。

何況他本就為此而來,早有防備。

“你本就不是習武的料子,不好好修煉,跑去學劍做什麽?”

靈錐自湯越池周身浮現,簡波看他仍未放棄,面露憐憫:“在修真界,金丹前期與後期——是天壤之別。”

近在咫尺的強者威壓鎖定了他,排山倒海地傾瀉而來。

那些凝結的靈錐,尚未形成實體,就在空氣中逐一消弭。

無法移動分毫——

“不要妄想反抗我,放心——今日之後,你還會活着。”

簡波撿起湯越池被振開的長劍,上下打量一番目露贊賞。

一步一步地重新回到湯越池身前,劍尖對準他,簡波哼笑一聲說:“不枉我好生養育你一場,到了你回報為師的時候了,越池。”

長劍自斜上揮砍而下。

湯越池承受着威壓連擡頭都做不到,他放棄了所有掙紮。

長劍破空之聲傳來,湯越池卻并未感到疼痛。

威壓忽然一松。

銀亮的長劍,正落在血肉粘連的焦黑手掌間。

牢牢地嵌在骨骼之中。

湯越池楞在原地,看着那把劍,連同人一起被甩了出去。

那個焦黑的人,落地後四肢仍在掙紮。

他聽見了一聲咋舌。

随後,暗色的靈力驀然落下。

世界失去了所有聲響。

在耳鳴聲中,湯越池手腿并用地爬過去,撲在黑炭的身體邊,小心翼翼地伸手,生怕一不小心将他壓碎掉。

“喬師弟……”

那個看不清五官的面龐睜開一只眼——焦黑皮肉之上,顯出一輪彎月般的眼睛。

徒勞地張口。

湯越池聽不到他發出的任何聲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