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銅幣

第044章 銅幣

自踏上前去瑤洲的路起, 林鴻瑜是每日都盼着早點到,又有些焦慮。

四年不見林修逸會不會已經不如當初一般。

攥着腰間的玉佩,林鴻瑜想到在夢裏時所見到的林修逸。

無論是笑着說想你, 還是在白霧中等侯自己的林修逸——都是自己夢中的景象。

對于自己這趟行程林鴻瑜心裏難免忐忑。

雖然誠洲的水域面積遠超陸地, 但他還是頭一次坐上遠渡的輪船。

他在輪船甲板上,此時只他一人。

眼前是望不到邊際的海面,四周白霧蒙蒙, 想象林修逸當年離開家時才七歲, 那時他是否感受到過孤單。

四年的時光,林鴻瑜已經等待了夠久。

久到他閉上眼心中都無法勾勒出林修逸長大後的臉。

哪怕是在夢中, 林修逸也仍未顯露面容。

但林鴻瑜相信。

等船靠岸他上了瑤洲,一路不停到乾元宗, 縱使乾元宗年輕弟子衆多, 自己也會在見到林修逸的第一時間立馬将他認出來。

餘光裏有金屬光澤閃爍,林鴻瑜從虛無空曠的海面收回視線。

他看到了個被盤得包漿的銅板兒,卡在船的邊沿,幾乎與船的顏色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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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這枚銅板撿起。

【倘若我心中所盼望能夠順利, 就給我個正面吧】

單薄的銅幣沾了他的餘溫,攜着心中所念被林鴻瑜高高抛起,在空中快速翻轉。

林鴻瑜伸出手掌。

銅幣到達了那份力所能賦予它的極限,接着在翻轉中直奔林鴻瑜的手掌而去。

在即将接觸的一剎, 銅板旋成細薄的一片。

自手指縫隙跌落。

林鴻瑜朝下望, 那枚銅板已沉入滾滾的黑色濤聲中,不見蹤跡。

這個二選一的問題。

沒有答案。

倘若抛硬幣的是旁人, 可能一怔過後便嘆息一聲也就罷了。

可在此處的是林鴻瑜, 見事實與預想不同,立馬翻看頸間懸挂的須彌戒空間。

他要再來一次, 直到問出想要的答案。

林母為他準備了不少金銀細軟,他翻了翻,只是沒有銅板兒——那些都帶在陪他一起來的侍從身上。

林鴻瑜四下打量,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各自都在房內歇息。

因着要見着同胞哥哥他心潮澎湃睡不着覺,可又不便在這時候去打擾旁人,只能将此事暫時放下先回到住處。

翻來覆去到後半夜才睡下。

只是一睡下立刻就做起了夢。

入目皆是漆黑——

蠕動的植物藤蔓抽離,帶動泥瓦鋼筋的嘶鳴,日光灑了進來。

借着光線,林鴻瑜看了眼原本懸挂于自己腰間的白玉鳳佩,那兒早已空無一物。連同穿在身上的繁複衣裳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單薄簡單的裝束。

在這次的夢中依舊和之前那些噩夢一樣讓人滿心壓抑,幾乎是瞬間,林鴻瑜就判斷出了自己又再次落入了那些個痛苦的噩夢裏。

顧不上感嘆這次噩夢場景的異于尋常,林鴻瑜發現自己的手正牢牢地握着床上的人的手腕。

那節于寬松的衣袖中裸露的皮膚,蒼白消瘦而又毫無生氣。

幾乎是在【這人是誰】的疑惑從腦海中浮現的同時,他就得到了答案。

——這是林修逸。

他坐在一把由藤蔓構建的椅子之上,一手握着林修逸的手腕,一手是旋轉的青紫色未知能量體。

林鴻瑜心中焦急,林修逸怎麽會在這兒?

他在瑤洲不是好好的嗎?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種噩夢中與林修逸相見。

他想擡頭看看,意識所依附的軀體卻宛若入定,沒有擡頭,藤蔓如他原生的肢體,成了除了五感以外的第六種感受,代替他感知到外在的一切。

他聽到外界傳來的聲音。

“洪宇!到底發生了什麽?快帶着你哥出來。”

洪宇?林鴻瑜愣了一瞬,是在叫自己嗎?

“林修逸的身體太過脆弱,他不能在那種環境太久。”林鴻瑜聽到另外一人的聲音。

手掌收縮一瞬又即刻松開,那節手腕浮現一圈紅痕。

林鴻瑜心中催促,快收了能力帶林修逸出去醫治啊——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狀況,他也覺得林修逸此刻不該出現在這個被漆黑植物所封鎖的空間。

難道這個夢是要傷害林修逸嗎?林鴻瑜在夢中掙紮,想要脫離夢境,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容許有人傷害林修逸——哪怕是夢裏的自己。

意識所在的身軀擡起了頭,林鴻瑜也同步地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林修逸躺在病床上,身邊還放着一個折疊的黑色東西——筆記本電腦,他在注意到的瞬間心中就給出了解釋。

他沒有過多關注,林鴻瑜的注意力被床上的人完全吸引,他從未看過林修逸這種樣子。

寬松單薄的衣裳被收攏在一起,露出的半截鎖骨消瘦凹陷,頭發散落,并不算長,臉上沒有血色,眉目舒展地合着眼睛。

的确是林修逸,但又與印象中的林修逸大不相同。

林鴻瑜沒見過死人,但他此刻為失去生氣一般的林修逸感到恐懼,幾乎是立刻他心中就湧起一種直覺——林修逸可能無法再次睜開雙眼了,自己要永遠失去他了。

頃刻落下眼淚來。

但在這個夢裏,他還是只能作為【旁觀者】而存在,無論林鴻瑜是何感受,也無法影響到外界。

好在夢醒之後他就會逐漸忘記這一切……

***

自湯越池與喬茂被帶離秘境後就直接留在了宿長老的岐山上好方便他治理。

喬茂依舊吊着一口氣,沒有醒來的征兆。

其實光是維持住不立馬死去就已經很難了,那顆瀕臨崩潰的心髒幾乎全靠護心鏡維系,更遑論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地方。

每日岐山的丹修或是有治愈能力的弟子都會來這兒嘗試醫治,只是療效甚微。

就光是最開始去除外層感染的皮肉組織都耗費了一天一夜。

湯越池站在不遠處,看着失去意識的喬茂因燒傷而粘連在一起的腳趾因疼痛而抽搐着,他聽到了長在一起的柔軟的肉所發出的細微崩裂聲。

喬茂這副軀體僅夠他維持【活着】的狀态,若是想要他醒來,恐怕得另尋靈器代替心髒。

——或是換一顆健康的心。

旁人的心能拿給他用嗎?湯越池問宿炎彬。

宿長老煉丹時候沒少使用活體,聽他這話也是一驚,轉頭看了他一眼搖頭:“基本沒可能,先得把一個健康的人心活剜出來,再就要給喬茂胸口切斷肋骨也剖個口子,即便能把經絡血脈全部連上,也可能存在血不相容的情況,那時候喬茂更是難逃一死。”

湯越池看着床上的人,他的肉滲出血液,粘在布料上黏在一起。

想必喬茂此生所受的任何苦難都無法與此刻的星點時間相比。

湯越池又問宿長老關于他師傅簡波的行蹤。

宿炎彬搖頭。

簡波向來神秘,即便是差人去洞府叩門也無人應聲,暫時下落不明。

尤溯源也來找過他,他拿着鎮魂釘,說鎮魂t釘浮現時井中所映照的是湯越池的身影。

他覺得這份靈器是屬于湯越池的。

尤溯源的臉上有着顯而易見的不舍。

——自他觸碰到鎮魂釘的一剎,世界陡然清淨了。

那些困擾了他十五年的幻影統統不複存在,耳中是一片清淨祥和,世界終于對他友善了一次。

尤溯源甚至在一衆師兄弟面前落下淚水。

沒有那些鬼氣森森的畫面,也沒有悲鳴嘶吼或是邪魔的獰笑,這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他甚至覺得讓生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他都願意。

他恢複了全部神智,也看清了井中映照的人不是自己。

如果他是早些年時被這些幻象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尤溯源,他一定就當做沒有看見井中之人。

畢竟寶物拿到手裏了就是屬于他的。

可他已經在一片邪惡混沌的世界之中生存了十五年,哪怕曾經差點步入歪路。

後來他想通了,重生一世,他要做的是改變這一切。

是這份信念感讓他認清了自己心中所盼。

即便交出鎮魂釘就意味着徹底遠離了尤溯源夢寐以求的正常人眼中的美好世界。

他早就堅定了信念,再不會被這些邪魔妖祟移去性情。

所以他猶豫着,找到了湯越池。

湯越池看着放在桌上的鎮魂釘——小小一個,甚至能夠穿在耳上。

通過尤溯源的話,他想到了古木之中那口奇怪的井。

裏面浮現的畫面,原來是他的死劫。

難怪令他那麽不安。

井中的屍塊與膠着的血液,是他原本的下場嗎。

拜入簡波門下近十載,送來無數丹藥奇珍,凡是他所要的只需吩咐侍奉的人,一切應有盡有。

每當此時簡波都會托人帶話,問他的修行如何了,那時候的簡波都在想什麽?

考慮他何時才能出欄,像家畜一般養肥宰殺了吃麽。

簡波也真是好耐心,養了一個山頭高資質的弟子們,就等着誰突破了金丹就拿誰來修煉嗎。

那些一日三頓一次不落的餐食,想必簡波早就往飯菜裏加了什麽料,不然怎會這麽耗費這麽多心思,也讓他閑暇之餘猜測多時。

也是自己的疑心壞了他的計劃,倘若不和喬茂去首山禁閉室一趟,恐怕早就無法站在這兒了。

不過簡波身為異修,往日裏藏着掖着的修煉方向,湯越池是多少有了點猜測,無非是那邪火,或是什麽邪門的藥劑,能使人遺失一段記憶或是抽取他人修為為自己所用那種。

簡波傷門下弟子性命之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做,知情者又有幾人?為何直到現在宗門也未将他除名?

還有林修逸的父親,那個少有人提起的名字,他也是金丹期後靈力受損,只是不知為何好好地活在世上。

那麽林修逸呢?他又知道多少?

有人問喬茂如何受的傷,湯越池并未回應,他覺得整個宗門都透着一層莫名的詭異。

在已經知道要傷害他的人是誰的現在,他的心在拒絕信任旁人。

還有那口古井。

湯越池記得,除了血肉外他還看見了一彎月亮。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喬茂的慘狀。

呼嘯而過的暗色烈焰奔襲而去,身邊的人,從血肉豐滿的活生生少年,到血肉粘連的細長焦炭。

倘若自己沒有罕見的天賦,遭受這樣對待的人就是自己了吧。

只是喬茂着實倒黴,宗門大比受的傷才剛好,出個門就又給他擋劫了。

那道穿心而過的靈力攻擊分明就是奔着他的命去的,簡波沒想留下活口。

湯越池思索着。

尤溯源的話仍在耳邊說着:“……預知井所感應到的是突破了死劫的你,并不是我,所以鎮魂釘應當歸你。”

“我死劫都已過了,還要它做什麽?”湯越池語調淡淡。

他看出了尤溯源對鎮魂釘的不舍,視線收斂:“就當是使用你靈寶的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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