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是夢

第055章 不是夢

林修逸帶着喬茂趕往南方災區尋找母親。

剩下兩名車夫和湯越池林鴻瑜四人留在原處。

那幾匹躁動的馬已經失了神智, 連馬夫喂草時都尥蹶子張嘴妄圖傷人。

這裏荒無人煙,不管是趕往災區還是城主府都相當遙遠。

馬是不聽使喚的,又因簡波未除尚有隐患, 人也不能在這兒久留。

馬夫在夜色裏辨識着方向, 說道:“倘若大公子差人回來接我們,大概也是走這條路的,我們只要一直走, 想來就能遇上接應的人。”

“——這奇石怪道不好走, 二公子又腿腳不便,哪禁得住日夜趕路?依我看不如休息一晚, 等明日白天再出發也來得及。”另個馬夫說道。

林鴻瑜的他手裏還握着林修逸還給他的劍,他看了一眼湯越池, 心裏是知道在此停留可能會遇上危險。

那把絕世神兵被林鴻瑜杵在地面當作拐杖, 支撐着身體試了試手感,林鴻瑜搖頭回應道:“我的傷無礙,即刻出發吧,在此停留會遇上什麽危險誰都不能保證。”

見林鴻瑜都這麽說了, 二位車夫也不再多言,麻利上車把車廂下的木板挪開,将那些幹糧之類收拾好統統打包。

拴馬的缰繩被林鴻瑜一劍斬斷,寶馬毫無留戀地疾行歸林。

幾人站在林中道路的空地。

片刻, 湯越池說:“走吧。”

林鴻瑜受傷的腿腳傳來刺痛, 他踮着腳尖,盡量忽視痛感不拖延隊伍的行進速度。

沿着因無數車輪行駛而被壓平的道路, 他一聲不吭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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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披星戴月趕路, 直到淩晨才看到地上有人的隐約鞋印。

手搭涼棚,車夫借着初升的朝陽往遠處眺望。

——山的裂縫處零散地居住着幾戶人家。

的确是有人在此居住。

兩名車夫剛要回頭報備, 卻見在晨陽的光線下林鴻瑜臉色煞白如紙。

“公子,你再撐一下,這裏有人煙,馬上就能休息了。”

林鴻瑜點頭。

因着腿腳的傷并未好轉,他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早已苦苦忍耐了一路。

再加上這些日子林鴻瑜也的确是沒有吃好,體力方面确實欠奉,能跟上全憑不願拖累人的倔勁兒了。

湯越池知道林鴻瑜的傷處未愈,只是那天夜色濃稠他不知道林鴻瑜傷成何種地步。

在四人隊伍的最後,湯越池也有幾次在林鴻瑜足下不穩時候想要伸出援手,可他又看到林鴻瑜極快地穩住了身形,也就把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直到這會兒湯越池在林鴻瑜的身後見着兩名車夫面色大變,加快腳步偏頭看了他一眼。

這才發覺林鴻瑜早已是強弩之末的狀态。

因着林修逸和林鴻瑜是兄弟,以至于湯越池想當然地覺得林鴻瑜同樣也是異于常人的,因此,他忘記了最淺顯的事兒。

林鴻瑜只有十一歲。

——還是會因面子問題而咬牙強撐的少年。

林鴻瑜感覺自己撐着劍的手被人拍了拍,他頭腦慢了半拍地轉頭看向不知何時以及湊近的湯越池。

只見湯越池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說道:“上來——”

林鴻瑜并未拒絕,他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了。

湯越池的背不如林修逸成年體型的背寬闊,卻帶着股香味兒,倘若是喬茂在他背上肯定要笑話他騷包。

可林鴻瑜還只是個需要更多睡眠長身體的少年,他實在疲憊至極,還未來得及生出什麽想法,眼睛就不再睜得開了。

腿腳的傷痛也無法阻攔他入睡的速度,只是剛到夢中,他立即就做起了夢。

這夢似曾相識。

可是林修逸帶着喬茂,不管是否到達南邊災區一帶,也肯定不會在這個時間入睡。

所以林鴻瑜面對着面前朦胧的霧氣,不願往前一步。

只是那層水霧卻如同蒸汽一般極快地消散了。

迎面而來的煞氣與濃郁的血腥味兒讓林鴻瑜幾乎睜不開眼睛,面前是一片漆黑的扭曲死寂。

林鴻瑜心道不好——他認識這些植物一般的特殊能力,也知道自己又到了別人的身體裏。

——雖然在醒來之時夢裏的一切都會消減,但是一回到夢中,那些他已經忘卻的畫面便會重新回歸到他的記憶之中。

夢醒時分,不再擁有那些記憶的林鴻瑜只感到抵觸,覺得這是尋常的噩夢。

可當他重新在夢裏時候,他幾乎是本能地開始抵觸,随着年齡的增長,他自這些零碎的夢境畫面之中察覺到一些不同尋常出來。

這裏是地獄。

——林鴻瑜感受着外界。

一望無垠的黑色植物接在一起代替了土壤,那些翻起的藤蔓之間擁擠着黑色的小蘑菇。

林鴻瑜的心中一片冰冷麻木,這與他本身的感受背道而馳。

這是屬于這具身體的感受,林鴻瑜知道,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即将被帶入到這段痛苦的夢境之中,直到全然忘記自身與這具身體的區別。

除了年幼時候的那些夢境片段自己還有抗衡的機會,到了現在林鴻瑜即便是哭泣反抗也是毫無用處。

這份感受太過強烈,林鴻瑜無法掌控。

冰冷緩慢地蠶食着他的神智,林鴻瑜知道反抗并無異議,他放任自主意識沉下去,變成另一個【林鴻瑜】。

只是這時。

這具軀體的痛苦停止了。

仿佛被攔腰斬斷一般。

【——林鴻瑜。】

他聽見身體內部有人在叫他。

“誰?誰在叫我?”

那人似乎對他的反應感到有趣,身體之中傳來一聲輕笑,這是二人第一次在身體之中對話。

那個聲音并沒有回應林鴻瑜的話,它自顧自說着。

【去找尤溯源,讓他啓用傳送陣。】

“溯源哥哥?啓用什麽傳送陣?”林鴻瑜的視線随着那人看向渺無涯際的晦暗天空,感覺到了不妙。

——當然是召喚我來的傳送陣啊。

易洪宇感受着身體裏的人。

他想起在自己還未完全恢複記憶之時,曾在夢境的驅殼中所聽到的哭泣的聲音。

還有幼年時期的兩段夢境——其中一份是有着林修逸存在的,與自己不同的記憶,那顯而易見就是這個林鴻瑜發經歷。

【你是誰?】少年的疑問并未停歇。

“你在誰的身體裏,我就是誰。”易洪宇回答。

【——不、不可能!這是幻覺,是夢境,你為什麽要做這些?】

“你真的不清楚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嗎?”易洪宇在t腦海裏跳躍着回憶了過去的一幅幅畫面,那些刻骨銘心的感受再度洶湧而來。

身體中多出的那份意識因着相同的感受而變得虛弱,甚至意志逐漸消減。

易洪宇停止了多餘的想法。

那份逐漸渙散的意識得以喘息。

“你應該有所猜測,這裏并不只是單純的夢境——這是屬于我的回憶。”

“在你的精神力量成長到能夠與我匹敵之前,這裏都歸我操控,連同你也是。”

在易洪宇記起那些與煞氣殺孽混雜的記憶之前,他也一直以為此處只是特殊的噩夢,直到那份被遺忘的記憶完全歸攏,他與那份屬于曾經的【林鴻瑜】的人格記憶徹底交融,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得已重新掌控這些記憶。

只是沒想到,在他作為【林鴻瑜】離開那個世界之後,世界重啓了。

而與自己同源的靈魂,竟然因着那份執念,在意識薄弱的睡夢之中跨越了空間互相産生了聯系。

【……你是誰?】少年的聲音虛弱中透着不可置信。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易洪宇又笑了一聲。

自己幼年時期的确愛問一些無意義問題,總是過于理想。

“——我是林鴻瑜。”

生活在他人的庇護之下,實際是一無所有。

“是沒有林修逸的那個林鴻瑜。”

即便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守護想要守護的人。

“城破家亡,孑然一身的,林鴻瑜。”

身體的聲音消失,易洪宇記不清了,自己小時候是否足夠堅韌,又是否容易受到刺激?

他只記得自己幼年時期是生活在糖罐子裏,過着別人都羨慕的生活的。

【……你是林鴻瑜,那我是誰?】

“你也是林鴻瑜。”易洪宇的語調很輕。

“林修逸選擇了你。”

無論是林修逸主動拿手指觸碰少年的皮膚,還是他在夜晚熟睡之時無意間的夢呓,亦或者是相見時分他自如的擁抱。

顯然,比起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他更喜歡這一位。

“他離開了他本來所在的世界,将一切爛攤子留給我,去了你那邊。”

【你和我哥是什麽關系?】那道虛弱的聲音瞬間變得警惕。

易洪宇淺淡的閑思停頓,控制着手上的藤蔓蜷曲成座椅,他坐在座椅之上撐着側臉思索。

與林鴻瑜是什麽關系?

兄弟?

——自己要和一個小孩争哥哥?易洪宇覺得自己說不出口。

欠債人與債主?

——除了林修逸那随口的承諾騙了他,他們之間其實也不欠什麽。

易洪宇冥思苦想,他也搞不清自己的這份執念究竟從何時起。

好在小孩思維總是活躍,林鴻瑜并未追問,他主動換了自己所認為的更重要的話題。

【你要溯源哥哥用傳送陣,是想把我哥帶走嗎?】

【——我不同意。】

信誓旦旦的聲音仿佛毫無陰霾。

易洪宇覺着自己小時候确實愚蠢——手無縛雞之力,卻總是覺得自己能與強大存在抗衡。

他難道就不想想,光是那些回憶就能讓他的精神歷經無數遍淩遲直至崩潰嗎?

倘若自己有中傷他的想法,任憑他有再多倔勁兒,憑那點微薄意志力,林鴻瑜又能撐到何時?

易洪宇只是無謂地挑眉,他本來就不是為了征求這個小孩的意見而來到這兒的。

停滞的記憶畫面再度重演——

因着是同源靈魂,又在易洪宇的夢境之中,修改林鴻瑜的記憶比易洪宇想象得還要簡單,幾乎不費什麽精力。

即便林鴻瑜的精神負隅頑抗,可憑借白紙一般的閱歷,與年少時期的精神強度,也無異于螳臂擋車。

那些難以釋懷的記憶主題,被易洪宇随意選出兩段。

至親身死、家園淪為魔窟。

這些記憶,除了同為【林鴻瑜】而存在的兩人以外,無法對其他人造成傷害。

那份年幼的意識在看到林尋松的腦袋如同一顆不算圓潤的球般被邪魔随意抛擲,發出一聲悲鳴,與易洪宇的心髒同時共震,随後便不再抵抗。

易洪宇暫停記憶畫面。

他面無表情。

在喪失主動意識的靈魂中烙印這種事,無論是作為林鴻瑜的那一世還是作為易洪宇的這一世,都是首次嘗試。

簡短的字句被易洪宇刻錄進林鴻瑜的靈魂意識,确保他在醒來之後不會遺忘。

夢境破碎,意識重歸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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