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仙馭

仙馭

磅礴的日光打下來,照得岐山七十二峰恍若神跡仙蹤。

許明秀坐在一杆翠竹上,翠竹絲毫沒有被他壓彎,他像是長在竹上的一片葉,雪白的衣擺随微風飄浮。

身後就是萬頃竹林,許明秀閉着眼,微微垂着頭,入耳除了萬頃深翠竹林的摩挲聲外,他甚至還能聽到峰角小鎮孩童的嬉戲聲、犬吠、長街的叫賣聲.....

直到多了一道腳步聲。

許明秀睜開眼,瞬間,風停竹林止,萬籁歸于寂靜,唯有長空萬仞,白雲無聲漂流。

他沒有下去,還維持着坐在竹子上的姿勢,只稍稍低了低頭,對停在竹林外的人恭敬道:“弟子給掌門師叔請安。”

塗引柯哪裏敢在他面前擺師叔的譜,他揮了揮手,笑道:“近來可好?我此番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萬州秘境破了。”

許明秀稍稍擡了擡眼。

“傳聞中天道神器之事竟是真事,”塗引柯笑容斂了斂,“那神器被一個叫謝仞遙的人拿了去,一躍成了三河風雲榜第五百一十二名。”

“明秀,這事你怎麽看?”塗引柯雙手背後,擡頭去看他,但卻兀地頓在了那裏。

許明秀不知何時已經不再聽他說話。他微微側頭,向萬頃竹林深處聽去,寡淡的日光映在他臉上,照得他側臉極為冷淡。

片刻後,許明秀似乎聽到了什麽,突然笑了笑。這一笑,令他渾身冷漠如潮水般褪去,整個人都溫柔生動了起來。

他轉過來頭,豎起一根指放在了唇上,放低聲對塗引柯道:“掌門師叔抱歉,我師尊起身了,弟子現在要過去伺候師尊。”

塗引柯:“......”

他想勸點什麽,但那明顯是許明秀的逆鱗,塗引柯張了張唇,到底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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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許明秀似乎看出來了他的想法,他此時心情好,不介意給塗引柯多說幾句,于是彎了彎唇:“師叔就是讓我去找這個謝仞遙又如何?”

“岐山近些年來式微,底下不知多少宗門想要踩着岐山爬進去‘一山一寺帶三宗’,”許明秀低頭整理衣袖的褶皺,“一個神器,就能呵退這些宗門麽?”

他身上再沒一絲不幹淨整潔之處,許明秀重新看向了塗引柯,如玉長指微卷:“再者,謝仞遙拿了神器,也不過只是五百多名而已,不是嗎?”

山河風雲榜第五名的少年人輕聲道:“我當時不屑于搶救世之人的名號,如今也不屑于搶五百多名手裏的神器。”

“那可是神器,”塗引柯終是打斷了他的話:“你不願意,長寧宗的人,山河風雲榜其他人可都盯着他呢!”

據他所知,長寧宗的那個宋陽秋,如今還在萬州秘境旁的小鎮裏。

他說完這話,得到了許明秀一個正眼。

少年似乎急着去找師尊,看着塗引柯說出的話也萬分誠懇:

“關我屁事。”

*

謝仞遙所有的魂魄都蜷縮在未被侵占的那點識海中央,一寸之外,就是肆虐的金光。

他魂魄單薄,不敢硬生生地去和金光相抗衡,謝仞遙躲在這點安全的空間裏,只能憑本能的,去試圖去調動控制自己的經脈。

但每一次念頭起,伴随的都是金光地絞殺,随之而來的,就是最脆弱的神魄受損。

天地茫茫,沒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幫助謝仞遙,好在他性子模樣看起來軟,骨子裏卻有些執拗的堅韌。

被金光環繞的空白識海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粒孤島,謝仞遙一團銀白的魂魄在其中柔軟地起伏,一次又一次,不知多少次地嘗識再失敗。

謝仞遙在這漫長而又不能急躁的情況下,一下下去和身體的經脈丹田做呼應——在數萬次的失敗之後,圍剿他的金光裏慢慢出現了一絲絲別的東西。

這些微弱的靈力斑駁而渺小,卻一點點地擠開金光,游走進了謝仞遙魂魄中。

這畢竟是他自己的身體。

慢慢的,靈力越來越多,缥缈的靈力漸漸碰撞彙合,從細絲變成了小溪。

謝仞遙的魂魄,也從一個銀團子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小的謝仞遙。

小謝仞遙盤着腿,眼眸閉着,面色沉靜,朝他游過來的靈力進入他身體,最終在他手腕上變成一個五色糾纏的紋身。紋身繞着雪白的腕子一周,遙遙看上去像是一個手環——那是他的五靈根。

等他衣擺都有了具體的形狀後,小謝仞遙伸出胖乎乎的指尖,碰上了近在咫尺的金光。

下一瞬,金光從他指尖朝他體內瘋狂地奔湧而進。

小謝仞遙的眉頭皺了皺,疼痛使他空白了一瞬,但緊接着手腕上的靈力閃了閃,就金光糾纏到了一起,指引着金光前進的方向。

等識海裏再沒了金光之時,謝仞遙睜開了眼。

他整眸的那一瞬,眼中暗金光芒閃過。

這點暗金光芒似是幻覺,轉瞬消失,謝仞遙瞳孔又恢複了漆黑如墨的顏色。

“醒了!”王聞清見他睜開眼,笑得不見眼,呲着牙轉了一圈,高高興興地道,“這玩意兒為師沒法幫你,好在你自己挺了過來,不然你只能廢成傻子了。”

謝仞遙還浸疼痛裏,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便宜師尊歡天喜話裏的恐怖,衛小二和游招娣趴在床頭瞧他,見師兄有些愣愣的,就都笑了。

聽他們笑出了聲,謝仞遙才回過來神。

疼痛褪去,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對身體無與倫比的掌控感。不過心神一動,靈力就如魚得水般地竄上了他指尖。

王聞清看到,摸了摸下巴,呵呵笑道:“快到築基期了。”

謝仞遙收回指尖的靈力,伸手撸了把眼巴巴看着他的衛小二和游招娣的頭,環視了一圈,問王聞清道:“顧奴呢?”

當時剛出萬州秘境,他硬挺着說出了那個“跑”字,可跟着王聞清壓根沒跑兩步,謝仞遙就被金杖的光逼的昏迷了過去,魂魄縮進了識海之內。

他有意識的最後一幕,是顧奴伸手接過了倒下的他。

他昏迷了一個多月,一開口聲音低啞,王聞清給他遞了杯水,道:“為師讓你師弟出去買藥了,估摸着時辰快回來了。”

王聞清見他還一臉懵然,伸手撓了撓頭皮,絮絮叨叨地開口:“長寧宗和皇室捉我們的人太多了,你們幾個又傷的傷昏的昏,為師想了想,就帶着你們在鎮子裏找了個沒人住的宅子,先藏一段時間啦。”

他呃了一聲:“長寧宗的那個狗崽子現在還正滿城聞着你在哪,等過段時間他走了,你們的傷也都養好了,師尊就帶着你們回咱們落瓊宗。”

謝仞遙本來想問王聞清能藏得住嗎,但轉念一想,他這個便宜師尊別的不行,亂七八糟的東西多的是。

他既然說藏了,就能藏住。

謝仞遙脫口而出的話就換了樣:“顧奴什麽時候成師尊的弟子了?”

“他不是你師弟嗎?”王聞清見他這麽問,萬分震驚,“他是你師弟,那自然就是為師的弟子......”

王聞清反應過來似的,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好小子,你不會想叛逃師門吧?!”

謝仞遙:“......”

他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沒有再說什麽。

“為師的弟子可不是誰能當就能當,”王聞清倒是來安慰他,“你放心,為師收他,自然有為師的深意。”

謝仞遙看看衛小二,再看看游招娣,又想了想自己,覺得王聞清這話沒有多少說服力。

他眉眼都恹恹了幾分。

兩個孩子帶不夠,又來了一個。

王聞清見他垂頭喪氣的,伸手也在他頭上揉了兩把,他嘿嘿一笑:“別難過了,看看你身邊。”

謝仞遙低頭看過去,頓了頓。

衛小二見他看過來,将眼饞了許久的目光收回來,用扇子将它往謝仞遙身邊推了推。

游招娣在旁邊很乖地道:“它是師兄的了呢。”

金杖安安靜靜地躺在謝仞遙腿邊,金光已然完全斂去,謝仞遙指尖動了動,金杖就飛到了他掌心裏,近乎乖巧地躺在了他手心中。

謝仞遙看了一會兒,仰頭問王聞清:“它怎麽變得這麽小了?”

金杖此時只比他手掌長點。

“神器是比極品靈器更為高階的存在,這小祖宗平時蘊養耗費的靈氣最少也要一個元嬰期才夠,你才到哪?”王聞清頗為嫌棄地撇撇嘴,“沒縮到針尖大小已經夠意思了,你能用它還早着呢!”

金杖被他捏在指尖裏,謝仞遙邊聽王聞清講話,邊松松将這小祖宗在指尖轉了一圈,王聞清話落,他視線也落在了杖尾。

金杖杖尾刻着兩個極為端正又鋒銳的銘文:仙馭。

金杖喚作“仙馭”。

“仙馭,”謝仞遙垂着眼睫把這兩個字念了一遍,将仙馭攏回了袖子裏,他笑道,“顧奴還沒回來嗎?”

“應當是快了,”王聞清蹦蹦跳跳地轉身,老母雞探頭一樣地看向窗外,“他對這裏熟,每回都是他出去買藥,從沒出過事。”

*

顧奴進院子後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謝仞遙。

王聞清找的是沒人住的廢棄小院,低低矮矮地破瓦下,謝仞遙微微倚着門框。

他腳下正好是這一個多月王聞清給衛小二煮藥的小藥罐,咕嚕嚕地在早春的寒裏冒着熱氣。

謝仞遙低頭很認真地看着它,手裏拿着衛小二的破扇子,正在專心地給小藥罐扇火。

顧奴懷裏抱着一摞又一摞快要溢出來的藥,小心繞過院子枝丫繁茂的古樹,卻因為看謝仞遙發間那抹金色,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枯枝。

謝仞遙将仙馭作為簪子束在了發間,它撐着烏壓壓的發,矜持地探出一點杖頭,卻讓謝仞遙一整個玉白的側頸露了出來。

抛卻生死掙紮之際,顧奴看着這弧度近乎完美的瑩白頸子,更深刻地認識到了什麽叫美人。

而謝仞遙聽到聲音,側過來頭,也看見了抱着藥的顧奴。

他站在綠茵茵的斑駁樹影下,一派疏朗端正的少年郎模樣,遮天蔽日的樹影落在他衣襟小臂上,像是打在了驕陽身上。

這裏不是處處争鬥的萬州秘境,坦蕩陽光下,見他望過來,少年全然沒了在瘴林裏的淩厲,甚至顯得有些局促地乖巧。

幹幹淨淨的,像個被好好養大的世家公子。

靜了片刻後,他聲音散在寂靜晨光裏,恭敬地叫道:“師兄。”

這是他拜師完王聞清後,第一次名正言順,不耍無賴地叫他師兄。

謝仞遙聽他這麽叫,下意識地拿着扇子給自己扇了兩下,沒成想衛小二這破扇子雖命不久矣,但餘威猶在,裹着凄苦的藥香撲了謝仞遙滿臉。

日光又璀璨,謝仞遙頂着無處逃脫的藥香眯了眯眼,心想怪好,他們落瓊宗五個人渾身上下硬是湊不出一把好扇子。

這麽想着,謝仞遙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他拿着扇子的手朝顧奴招了招,道:“來得正好,過來幫師兄煮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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