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欲來

欲來

顧淵峙擡起頭,那一眼朝它看過來的時候,滄溟被他看得有一瞬間的僵持。

顧淵峙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平和。他五官本就有些深邃鋒利,如果壓下眉眼做出憤怒的表情,應當是很吓人的。

但顧淵峙什麽都沒做,他只是輕輕做了一個擡眼的動作,看向了滄溟。

他手中甚至還握着謝仞遙的手腕,眼神中一丁點兒憤怒都讓人瞧不出來。

只有詭異到極致的平靜。

可他死死地盯着滄溟,瞳孔一動不動,冷靜之外,是另一種偏執。

能将人抽筋拔骨的偏執。

滄溟被一言不發的顧淵峙這麽盯着,他看不清他的眼底,甚至窺探不到顧淵峙的憤怒。但妖獸對危險天生的敏感讓它本能感受到了威脅——若是顧淵峙的修為比自己高,滄溟肯定它怕是活不到下一瞬,就會被眼前這人給撕碎。

以至于它甚至在剛剛那瞬裏感受到了壓制。

滄溟的蛟尾不安地擺了擺。

顧淵峙是頂級的火靈根,他會成長得很快,并且他還很聰明,會在尚且弱小時暫時收起獠牙。

聰明的蛟龍明白自己現在最好的選擇是立馬殺了他,可顧淵峙死了,謝仞遙醒來後不知道會做出來什麽。

它還需要這個漂亮嬌弱人的血,源源不斷,還需要很多,才能解開身體裏的封印,獲得自由。

滄溟一時也不肯低頭,山洞裏靜谧到了極致。

顧淵峙還是這麽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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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的時間過去後,滄溟終是瞳孔豎了豎,蛟尾一甩,抱着裝有謝仞遙血的罐子離開了山洞。

等見不到它後,顧淵峙重新低下了頭,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在滿室的寂靜裏,繼續将謝仞遙流血的小臂仔仔細細地止了血。

等一切都安頓好後,他将大氅微微往下松了松,露出了謝仞遙伏在他膝蓋上的面容。

顧淵峙的手去碰謝仞遙的眼睫,指尖從在纖弄眼睫上流連不已,但動作很輕。

顧淵峙就這麽看着他,不知過了多久,伸手覆上了謝仞遙雙眼。

因為你喜歡他。

良久,少年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不知在對誰說:“它沒有說錯。”

*

滄溟隔了兩日之後,又帶來了新的食物和水。

這次它沒有太過分,終于懂得了什麽叫适量,至少不再拿着罐子過來,而是一只小小的金碗。

當初既然商量好了,謝仞遙自然也很配合,安安靜靜讓滄溟抽完了血後離開。

于是就這麽達成了不成文的規定,每隔兩三日,滄溟都會拿着新鮮的食物和水,來與謝仞遙交換血。

通天海地不見天日,謝仞遙和顧淵峙被滄溟囚禁在滿是珠寶靈石的山洞裏,不知歲月如何流逝,只能靠感覺和滄溟的來往計算過去了幾天。

顧淵峙找來了一塊木板,約摸着時間,每過去一天,就在木板上劃上一道。

就在木板上的時間劃到第二個月中旬的時候,滄溟再次來時,竟罕見地帶來了兩條新鮮的魚。

他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裏,拿來換血的食物,要麽是死硬的餅子,要麽是被海水泡透了的饅頭,餅還好,泡了海水的饅頭謝仞遙吃到最後每每恨不得自己失去味覺。

今日終于有了些魚,顧淵峙接了過來,當場利索地處理了起來:“可以煲個魚湯。”

那邊謝仞遙也伸出左手,對滄溟道:“從今天開始抽這個胳膊的血吧。”

滄溟每抽一次血,都要割開一道新口子,謝仞遙右手手臂上如今傷痕累累,再沒一片好皮膚了,只能從左邊抽。

只要是謝仞遙的血就好,滄溟沒有異議。

只不過它這次抽完血後,兀地将自己縮短成了八/九寸長度的大小,一條小蛟纏上了謝仞遙的指尖,磨磨蹭蹭了一會兒後,開口:“你今天還修煉嗎?”

以往謝仞遙都是抽完血後讓它馬上離開,因為要打坐修煉。

通天海海底不是常人能來的,滅世之禍對海底的破壞要比五大陸小得多,以至于這裏的水靈力竟是比五大陸上精純了許多,謝仞遙是五靈根,自然也有水靈根,在這修煉有時竟比在陸地上快。

謝仞遙發現這點後,自然不願意放過。

以往滄溟當然是不屑于打擾他修煉,可耐不住龍宮猛地多了兩個活人,寂寞了幾千年的蛟龍,好不容易能有人說說話後,一時竟不适應死一般地寂靜了。

再說上次謝仞遙心情好,被抽完血後,讓它變小躺在自己掌心,給它來了一套......按摩。

滄溟從沒這麽舒服過。

它還想被按。

它今天甚至屈尊降貴地去捉了魚送過來。

謝仞遙垂眸看了會兒纏在自己手指上的蛟龍後,緩緩攤開手指,讓滄溟纏得更舒服了些,溫聲道:“今天有些累,不修煉了。”

蛟龍的瞳亮了亮,聲音中有些迫不及待:“那你給我按按吧。”

它給好處的:“我下次還給你帶魚過來。”

“好,”謝仞遙聽了它的話,似乎有些高興,眉眼稍彎,“那你別纏在我指頭上,躺到我掌心上來。”

滄溟就聽話地順着玉白指尖一路爬到了謝仞遙掌心,乖乖躺好。

謝仞遙一只手捧着它,右手指點便點在了蛟頭上,一路揉按了下去。

才沒幾下,滄溟就舒服地将自己在謝仞遙掌心癱成了一個長條,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尾巴尖都在打顫。

謝仞遙看着它這副模樣,有些好笑:“這麽舒服麽?”

滄溟的瞳孔微微張了張,正好對上了謝仞遙的雙眸,這雙眼裏全然是不設防的笑意,線條流暢的眼尾稍垂,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含情的。

“舒服,”滄溟與他對視了片刻後,感嘆道:“早知道你這麽會按,沒有血也把你搶來了。”

謝仞遙聽它這麽說,眉梢微挑:“等都出去後,你要想按,也可以來找我。”

一人一蛟這麽聊着,謝仞遙指尖已經按到了下半截,他看着滄溟卷起來的蛟尾:“尾巴還是不能按?”

滄溟舒服地恨不得犄角都在抖動,聞言蛟尾又卷得厲害了些,倒是清醒了幾分,篤定道:“不按不按。”

它連說了兩遍,謝仞遙倒也沒有再說話,指尖便順着往上去了。

如此又來回按了四/五回,謝仞遙才收了手,笑道:“好了。”

滄溟像蛇一樣,戀戀不舍地在他掌心裏盤了幾個圈,直起了身子,仰着蛟頭對謝仞遙說出來此行過來的主要目的:“你們準備準備,不用太久我們就能出去了。”

它瞳孔中閃過一絲興奮:“血差不多夠用了,這幾日你好好休息,八天後你們跟我來。”

滄溟道:“我們一起解開封印!”

它這話說得好像謝仞遙和顧淵峙不是被他擄來囚禁在這裏,而是和他一道被下了訣封印在這裏的一樣,話裏話外都是他們一起犧牲努力的意思。

滄溟這麽說,旁邊專心宰魚的顧淵峙一聲不吭,謝仞遙也像沒聽出來它話裏的弦外之意,只笑着答道:“好。”

等滄溟離開後,顧淵峙也剛剛好地将魚架到了火上。

他架好魚後,來到謝仞遙跟前蹲下,握着他手腕,将他左臂拉了過來。

滄溟剛剛割開的傷口沒有處理,還在流着血,細細的血珠已然滑到了手腕處。顧淵峙一邊将他手臂上的血小心擦掉,一邊問道:“師兄那邊的手臂還腫得厲害嗎?”

“下去了點,”謝仞遙不在意地答了他一句,他突然俯了俯身,眼中這才有了點真正的笑意,“你快摸摸看,是不是有點熱了。”

“剛剛發現的,我不太确定,”他将藏在袖中的玉牌遞給顧淵峙,有些迫不及待,“你快看看。”

顧淵峙接過這塊王聞清給他們的玉,簡簡單單地玉牌上沒有過多的裝飾,不過是簡單刻了幾筆祥雲紋。

此時這玉牌躺在他的掌心裏,正發着微微的熱意。

只不過這熱意太微弱,貼在掌心裏,更像是人體帶出去的體溫。

顧淵峙垂眸凝視了玉牌片刻,擡起頭來去看謝仞遙,他與謝仞遙對視,肯定地道:“師兄,是熱的。”

謝仞遙就笑了。

他剛剛不達眼底的笑意褪去,眼尾都揚了上去。

就在此時此刻,王聞清正在他們的周圍。

這個消息仿若定海神針,一下子讓謝仞遙懸了兩個多月的心安定了下來。

哪怕熱意如此微小,王聞清恐怕也不知他們如今在哪裏,說不定還只是在海面表層尋找。

不過知道王聞清在找他們就已經夠了。

顧淵峙蹲在他身前,見他笑容,也不由得跟着彎了彎眼。

他的另一只手還在搭謝仞遙手腕上沒有松開,等高興過去後,和往常一樣,顧淵峙放出了點靈力,進謝仞遙經脈裏探了探後,笑容下去了幾分:“師兄馬上要到築基期了。”

也就這幾天了。

他問謝仞遙:“這幾日經脈識海裏是不是很難受?”

和其他修者不同的是,謝仞遙是五靈根,且他經脈沒有經過淬煉,經脈又薄,若想順利到達築基期,必須是要靈根平衡,方才不這麽困難。

而謝仞遙經過這兩個月,通天海地幾乎只有水靈力。

謝仞遙這種情況,便是在陸地上有人護法,恐怕都有兇險。

更何況在這個山洞裏突破,怕是還沒到築基期,全身十二經脈已經就被謝仞遙自己不平衡的靈力給撕碎了。

顧淵峙對這并沒有經驗,如果謝仞遙這幾天突破,他怕是怎麽幫他都不知道。

謝仞遙對此倒是看得開,他見顧淵峙比自己年紀小,都能替自己想到這麽多,笑着安慰他:“那我這幾天不修煉了,等師尊來了再說。”

他現在擔心的是另一件事,謝仞遙低頭看了看纏在自己手腕上的仙馭:“什麽事都等八天後再說吧。”

如果第八天過去後,他們還活着的話。

八天的時間轉瞬即逝,這期間滄溟,自己也在為解封拼盡全力,倒也沒怎麽來打擾他們。

等第七天的時候,甚至又送來了一條魚。

顧淵峙便又做了一次魚湯,他這次甚至在山洞最深處的飛魚船殘骸上摸出了點鹽,給魚去了腥氣。

謝仞遙便将兩人攢的餅一點點撕碎,泡進魚湯裏。

顧淵峙吃一大半,他自己吃一小半。

等到最後,竟算一頓不錯的晚飯。

謝仞遙捧着罐子,小口地喝着魚湯,顧淵峙就坐在他身邊,他吃東西不像謝仞遙一口一口的,而是吃得又快又多,吃東西的樣子雖然不難看,但也能看出他只做充饑,并不在意食物是什麽樣的味道罷了。

顧淵峙吃完了,就伸手拿棍子将兩人身前的篝火撥了撥,讓它燒得更旺了些。

便是在這是,山洞外傳來了一陣爬行的聲音。

這聲音像是他們兩個月前在那個積水的小石洞裏,聽見滄溟爬來的聲音。

果真,片刻後,謝仞遙看見了滄溟投向石洞裏的,巨大身軀的陰影。

“你們出來吧,”滄溟的聲音從石洞外傳來,它并沒有進來,“時間提前了。”

謝仞遙幾乎在一瞬內放下了盛着魚湯的罐子,他下意識地将顧淵峙擋在身後,身側火光明滅,照亮了他半側臉,将另一側攏進了深深的陰影裏。

謝仞遙溫聲道:“好。”

他和顧淵峙滅了篝火,往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謝仞遙捉住了顧淵峙的手腕。

他手腕上的仙馭碰上了顧淵峙的手腕,更裏面的衣袖裏,落瓊宗的玉牌發着灼人的熱。

謝仞遙并沒有看顧淵峙,兩人還在往外走去,他只是握了握顧淵峙手腕,哪怕因為這兩月來的接連被抽血,這一握顯得輕浮而無力。

然後對身後的顧淵峙道:“跟在我後面,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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