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仿
相仿
沈漚珠是怎麽成了周祈溪侍女的, 謝仞遙并不清楚。但見她在那裏,他就放心了許多。
他們這邊人越多,勝算便越大。
按照唐清如的說法, 他們一行人都進了這個幻境。既然沈漚珠在, 那麽玉川子賀泉和月悟也應當就在這周圍。
此時離辰時尚早,空地上已經來的人, 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謝仞遙和顧淵峙一起,拿着玉牌, 找了個最大的人群,彙了進去。
圍在一起的人雖在說話,面上卻都沒什麽表情,眼神亦多是麻木,見兩人圍過來, 也只是打量了兩眼後, 便不再理會。
謝仞遙來此方幻境, 雖不是自願,但既然來了,又是滅世之禍當天, 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了解滅世之禍的機遇。
因而靜靜聽了片刻後, 謝仞遙笑着問道:“我聽諸位說了這麽多, 這一切到底是什麽,我還是不太懂。”
滅世之禍是後世給這個幾乎毀了五大陸的災禍的稱呼,此時的人們并不知有滅世之禍一說,謝仞遙只能這麽試探。
他相貌姣好, 又一副溫溫柔柔的笑意模樣,這麽問了, 人群中沒一會兒就有人嘆氣道:“你是外門弟子吧?我一個內門弟子都不知道,你哪裏又能知道?總之是天災人禍呗,你看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
這人說着,仰頭看了一眼山河風雲榜:“不管怎麽,今日都是一死,馬上都要死了,還想這麽多幹什麽?”
“死了也好啊,”人群中另一個人溫聲細語地道,“反正五大陸都亂成了這樣,也沒什麽好活的。”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靜了一瞬,竟沒有人反駁他。
謝仞遙搖頭晃腦地唉聲嘆氣:“死就死罷,但我一個外門弟子,只說讓我到這赴死,卻連怎麽死都不說,這也太…”
“宗主不是在上頭坐着的嗎?”還是方才回謝仞遙話的那人,他一張國字臉朝謝仞遙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上頭,低聲道,“一會兒咱們聽宗主的話,都是要上去的……”
“上去了,也就死了。”說這句話時,他聲音有些啞,“是內門弟子死完了,這次輪到你們外門的,外門的死完了,就該宗主長老們了。宗主上了,到時最後一天來時,肯定會對其他宗門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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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說,周圍人眼神也都是深信不疑的肯定,沒一絲猶豫。
謝仞遙靜靜聽着,眼前的人都是幻境所生,真正的他們早已死在兩千多年前。他們不是什麽大能,也沒趙令恣這麽跌宕起伏的一生,連死都悄無聲息,并未在後世留存下一點姓名傳說。
但在兩千多年前對這場滅世之禍的反抗中,其中必然有一份他們的功績。謝仞遙無法不心生敬佩。
但此時卻不是感慨的時候,不過一瞬,謝仞遙就斂起了心神,從眼前人的話中,能聽出今天不是滅世之禍當日,但這種天象,離滅世之禍定然是很近了。
此時唐清如已被囚禁,周祈溪到底準備做什麽?
謝仞遙微微擡眼,朝高臺上瞧了一眼。
素月宗冷厲的宗主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從始至終都未往下瞧過一眼,她微微仰着下巴,視線一直在正前方。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謝仞遙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看到的是雲霄之上,血紅的山河風雲榜。
收回視線,謝仞遙兀地察覺指尖被碰了碰,他以為是顧淵峙,低頭一看,卻是一只紙折的靈鶴。
和謝仞遙折出的雪白靈鶴不同,這只靈鶴渾身血紅,瞧着也急躁,不停地去啄謝仞遙的指尖。
看到這靈鶴後,謝仞遙眉心便是一跳。
顧淵峙在旁一直看着他,見謝仞遙面色兀地凝重,心中也是一冷。
謝仞遙張開手,将靈鶴攏在掌心裏,和顧淵峙一道退出了人群。
等遠離了人群,謝仞遙這才對顧淵峙道:“是小衛和小游遞來的靈鶴,紅色靈鶴代表急事。”
他擡頭看顧淵峙:“我去一趟,親自把他們接過來。”
“師兄想都不要想,”顧淵峙低頭看着他,目光漆黑,“我和你一起去。”
“離辰時還有半個時辰,你在這裏守着,”這麽多年,這還是衛松雲和游朝岫第一回給謝仞遙遞紅色靈鶴,他心急如焚。
謝仞遙環視四周,看見沒人朝他們這邊看,于是仰頭,很輕很快地親了顧淵峙嘴角一下:“你乖啊,我很快回來。”
柔軟冰涼的觸感轉瞬即逝,顧淵峙再回過來神時,謝仞遙已經不在了眼前。
顧淵峙伸手,摁了摁被謝仞遙親過的唇角,于這一霎發現,他師兄短短時日,已然深谙了拿捏他的手段。
離了空地一段距離後,謝仞遙攤開手掌,任落瓊宗血紅的靈鶴飛在前頭帶路。
衛松雲和游朝岫收到他的靈鶴後,應該是立即動身往冰鏡峰趕來,謝仞遙盤算着靈鶴到他手中的時間,心中估摸着兩人離他并不遙遠,甚至可能就在冰鏡峰上。
他們還有時間遞靈鶴,也應該還不到性命攸關的時刻。但靈鶴又确确實實是血紅色的,謝仞遙心中猜測不定,腳步便愈發急促。
靈鶴帶他沒有走大路,而是拐到了一條小路上,樹影斑駁,匆匆從他衣裳上掠過,謝仞遙跟着靈鶴走了一炷香的時間,踏入了一條盤山小道上。
盤山小道左邊是萬仞崖壁,右邊便是懸空的雲霞蔚然,謝仞遙走出深峰樹林,視野猛地開闊。
落瓊宗的靈鶴落到他掌心中,靈力消散,一動不動了。謝仞遙擡眸望去,就看見了不遠處的衛松雲和游朝岫。
并沒有打鬥的痕跡,兩人都好好地站在那裏,也沒有缺胳膊少腿,謝仞遙心中松了一口氣。
衛松雲和游朝岫身旁還有一道氣息,謝仞遙這才來得及看過去。
等看清人後,謝仞遙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
衛松雲和游朝岫身前的崖壁上,斜斜探出一棵歪脖子樹,歪脖子樹枝上寥寥長着些樹葉,猛一瞧也能勉強稱得上生機勃勃。
而樹下,抱劍站着一個年輕修者。
他身影挺拔,神色輕松,眉目間都是驕矜的張揚氣。一頭黑發高高束起,穿了一身似火的紅袍,松松抱着劍,眼中帶着打量的笑意,正微微歪着頭,看着謝仞遙。
嫩綠的樹葉撒在他頭頂,他和謝仞遙年歲相仿,年輕得看不出以後的瘋癫。
謝仞遙回過神,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他沒想過,年輕時的王聞清,是這個模樣。
“你笑什麽,”王聞清往後一仰,也笑了,唇紅齒白,“你認識我?”
謝仞遙往前走,一直來到衛松雲和游朝岫身前,他心中想他師尊原來從前是黑頭發,面上卻搖了搖頭,忍不住笑道:“不曾見過。”
待他到,衛松雲和游朝岫幾乎是同時都拉住了師兄衣袖,此時也紛紛搖頭,齊聲道:“我們也不曾見過!”
此時離滅世之禍來臨應當相當近了,王聞清這時應當是在落瓊宗布好了鎖靈陣,正是聲名狼藉的時候,但他瞧着卻萬分地閑适。
他看着謝仞遙,伸手點了點他的衣裳:“宗袍穿錯了吧,用着我落瓊宗的劍法,穿素月宗的宗袍?”
謝仞遙扭頭去看身側,就見衛松雲一縮腦袋,小聲嘟哝道:“沒打過。”
謝仞遙:“……”
你能打過才見鬼了。
“等辦完事再與你細說,”謝仞遙只能糊弄王聞清,“還請道友借過。”
但此時的王聞清顯然不像兩千年後瘋瘋癫癫的好糊弄,他站直身子,笑眯眯的:“借過可以啊,那個留下。”
謝仞遙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游朝岫懷中抱着的銀山天浪。
随着這話落下,一股靈力乍然而起,王聞清手中劍出鞘半寸,匹煉劍意朝謝仞遙三人劈來。
謝仞遙心中一嘆,指尖一動,拂雪被他握在手中,也出鞘半寸,铮然的兩道劍意相撞,歪脖子樹上的新葉簌簌而落,掉入萬丈虛空。
連劍意都相似的,矜伐劍法起勢,青松落色。
王聞清眸中兀地冷了下去:“你哪裏偷來的拂雪?”
偷倒說不上,謝仞遙心道,你親自給我的。
謝仞遙挽了個劍花,将拂雪劍收在身後,彎腰朝王聞清行了一個禮。這是示弱的意思,王聞清是他師尊,對他行這個禮并無不可。
修真界若非死仇,天道在上,一人示弱,行了一禮,大多的事也都可推後再算。
他還要趕回去找周祈溪。
但王聞清此時雖不瘋癫,卻也不是好說話的意思,他手中長劍出鞘,随着火靈力的乍起,劍尖怆然滑過懸崖峭壁,似燎原烈火,朝謝仞遙撲來。
矜伐劍法第三勢,風禾盡起。
這劍意奔着謝仞遙而來,衛松雲和游朝岫不由得退避。謝仞遙收禮直身,周身兀地凝了些濃厚的水汽。水靈力從十二經脈奔湧而出,亦是一招風禾盡起,以一種更柔和詭變的意味,撞上了王聞清大開大合的劍意。
劍意相抵,謝仞遙被逼退了一丈的距離。
“你還沒結金丹,”年輕的王聞清看着他,“你劍意猶豫,道心不穩。”
謝仞遙擡頭,他師尊此時修為在什麽境界,他試探不出,但總歸是比自己高。
所以王聞清能一眼看出他快要到金丹,謝仞遙卻瞧不出他到了哪一步。
王聞清手中的劍又要起,謝仞遙識海翻騰,十二經脈中靈力奔騰外洩,卻終沒再退避。
這是王聞清教他的道理,不可避,那便戰中求生。
不料王聞清笑意卻更大了些,他問道:“你是五靈根?”
劍起人至,火紅的衣擺與清水藍的宗袍交纏碰撞在一起,年輕的王聞清對年輕的謝仞遙道:“五靈根的矜伐劍法是什麽樣的?你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