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試探
試探
已是初冬, 加德蘭下起了雪。
聖山之上,樹林裏的雪早就已經積了厚厚一層,一切都被銀白籠罩。
急促的喘-息聲由遠及近。
金發少年奔跑在樹林裏, 他的臉龐被凍得通紅,胸膛因為劇烈的運動而上下起伏, 呼吸間, 喉中冒出白霧。
身上的法袍和腳下的積雪為他造成了不小的阻礙,他跑得磕磕絆絆,在雪地裏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積雪壓斷了松樹的樹枝,發出咔嚓一聲輕響。
從樹下經過的少年腳下不慎, 被絆倒在雪地當中。
“唔哼!”
尖銳的松針劃破了少年的手掌,當下,那柔嫩的皮膚便流出了血。
“跑吧,跑吧……快點跑吧, 聖子殿下……”
寒風将一道飽含惡意的聲音送到少年的耳邊, 對方像是剎那間已經靠近了好幾百米,在他身後不遠處幽幽道。
“我來抓你了——”
尤萊亞瞳孔驟縮, 他不敢停止, 只将将喘了一口氣, 便踉跄爬起來, 繼續往前跑去。
腦子裏一片空白, 只剩下逃亡這一種想法,少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作為聖子的自己竟然會有如此狼狽的逃命時刻。
道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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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兒……
寒風刺激得眼睛和喉嚨都像是被刀子刮了一樣疼, 尤萊亞雙眼微紅, 咬住嘴唇,頭也不回地往前跑着。
或許, 這一切都應該從一天前,聖騎士離開的那個時間點開始說起。
……
“道恩!”眼看巨龍将自己的守護騎士帶走,尤萊亞焦急萬分,整個比武場也亂成一團。
快速地撤離了所有無關群衆,裏德·柏宜斯帶着人馬來到尤萊亞身旁。
雖然他心中也有一些不安,但到底還是對道恩的實力有所信任,因此沒有像尤萊亞那樣方寸大亂。
“聖子殿下,這裏不安全,我先護送您回宮吧。”紅發半精靈語氣沉着。
看着比武場上那些顯眼的戰鬥痕跡,金發聖子眉心微蹙,他沉默了很久,才微微點了點頭。
……
在比武場上出了這麽大的事故,作為裁決騎士,裏德有義務将這件事情彙報給目前加德蘭教區的主事人。
進入皇宮非值勤的侍衛便不能佩甲,換了件白色銀邊刺繡禮服的半精靈大步流星地走在長廊上,一頭長發被松松紮在後頸,發尾挽到肩膀一側。
他在普林霍爾的房間門口停住腳步,擡起扶着佩劍的手,扣了扣門。
一道金光從他叩擊的地方散開,魔力的漣漪激蕩。
這是……結界?
“誰?”門內傳來普林霍爾的聲音。
“裏德·柏宜斯,有要事向主教大人禀報。”裁決騎士不卑不亢地說着。
門內似乎傳來了盆器傾倒的聲音,好像是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大人?”裏德微微眯眼,“您沒事吧?”
“啊嗯……我……今天身體不适,有什麽事情,改天再報吧……”門內的聲音似乎有一些異樣。
半精靈低下頭,想了想,把事情簡單概括了出來,“大人……深淵巨龍在比武大賽上現身,道恩·雷蒙德為了保護聖子殿下,被它帶走了。”
“……”
門內沒有再傳來聲音,大約過了半分鐘左右,金色的結界散去,主教的聲音再次響起。
“進來。”
裏德再次伸手,這次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門被推開了。
他走進室內,用餘光不着痕跡地環顧一圈。
男人穿着一身樸素的黑色教袍端坐在會客區的椅子上,右手裏拄着金色權杖,另一只手則端着一個茶杯,一頭鉑金色長發披散在他的身後。
他的臉色潮紅,嘴唇紅得要滴血,神色有一些疲倦,似乎确實如他本人所說,是生病了。
裏德沒有發現任何落在地面上的東西,但他看見了房間裏洞開的窗戶,以及窗戶旁邊的長桌上擺放着的金色燭臺。
屋內沒有多餘的氣息,窗外的風将一切痕跡都給抹消了。
那件象征着普林霍爾紅衣主教身份的外袍挂在衣架上,一旁懸挂着他那個常年不離身的金色十字架項鏈。
在後方的卧室,紅絲絨床帳拉攏着,擋住了床中內景。
見他站在門口不動,普林霍爾皺了皺眉。
“你剛才說,道恩·雷蒙德被深淵巨龍帶走了?是怎麽回事?”
“大人。”裏德朝着對方行了個十字聖禮,随後直起身,意有所指道,“您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差,您身體不适,可有讓光明牧師看過?”
“……這不需要你關心。”普林霍爾偏過頭,“尤萊亞呢?他可有受傷?”
“聖子殿下無礙,只是受了一些驚吓,我已經送他回房間休息了。”
聽見對方這麽說,普林霍爾的眉頭稍微展開了一些,他傾下身,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幾上。
“深淵巨龍已經有百年沒有現世了,上一次黑龍出現,帝國失去了一位純潔高貴的公主……這一次,它應該也是為了尋找自己的命定之人來的——它有提到自己得到的預言嗎?”
“是的。”裏德對普林霍爾對深淵巨龍有了解并沒有感到意外,他知道普林霍爾博學多識,對帝國歷史、魔法傳說都十分精通。
“北方的晨星,初升的太陽,一切美好的化身,神明的人間代行者——這是黑龍親口提到的預言。”
“這個預言……”
茶杯沒被放穩,從桌角上滾落了下來,茶水灑在了地毯上。
普林霍爾驀地看向面前的裁決騎士。
裏德擡起頭,看向那雙略微震驚的灰眸,知道對方與自己一樣,都想到了同一個人身上。
“尤萊亞知道這件事嗎?”
“是的,聖子殿下當時也在場。”
普林霍爾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他想要帶走尤萊亞作為他的配偶?簡直是異想天開。”
“不……我想,那頭黑龍并不是這麽想的。”裏德搖了搖頭。
“什麽?”普林霍爾皺起眉,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半精靈緩緩道,“他似乎覺得,聖子殿下和光耀騎士長,都滿足預言所述的條件……而在這兩人之中,他選擇了後者。”
回想起那場震撼人心的比武,他的聲音頓了頓。
“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在比武大賽中輸給了道恩。”
“道恩·雷蒙德打贏了那條龍?”普林霍爾用一種微妙的語氣重複了一遍,緊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麽,說道,“他用了魔法嗎?”
“一開始并沒有,直到黑龍想對聖子殿下出手,他才動用了光明之力,将其擊退。”
“……是嗎?”
普林霍爾的身體後靠,脊背倚到了椅背上,若有所思道。
“他被那條黑龍帶走了?”
“是的,主教大人,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搜尋?”
“搜尋?怎麽搜尋?”普林霍爾擡起頭,臉色露出幾分涼薄的譏諷之意,“位面魔法是黑龍的種族天賦,除了他們,沒有人能夠打開深淵的大門,既然他帶走了道恩,想必就是帶他回深淵了,還有什麽搜尋的必要?”
“可是……”
“你可知道成為龍的命定之人意味着什麽?”普林霍爾打斷了他,他歪了歪頭,金發落到臉頰一側,擋住了他的半邊眼睛,“深淵巨龍需要和命定之人交-媾才能延續後代,就算道恩用上魔法可以勉強和它打成平手,但深淵是個連光元素都沒有的貧瘠的地方,你以為他還能那樣戰無不勝嗎?即便他能夠回來,他也會失去作為光耀騎士的資格。”
“更不用說……龍是強健又貪婪的種族,他們在還是胚胎的時候就會大量汲取母體的能量,很有可能……在為黑龍繁育後代的過程中……他就會失去性命。”
普林霍爾說着,閉上眼睛,在額前畫了一個十字。
“光明神在上,願他安息。”
“……”
半精靈垂在身側的拳頭微微攥緊。
他不相信那個驕傲的,強大而又耀眼的男人會這樣死去。
比武的時候,普林霍爾不在現場,他對道恩的實力根本沒有了解。
任何見過那個場面的人都會深信不疑,那個男人……他是不可能屈居于人下的,即便對象是龍,也是一樣。
但裏德并沒有開口反駁。
他知道普林霍爾向來和道恩不對付,向他求助,不過是在浪費時間。
他也不過是來走個過場罷了。
“大人所言極是。”他躬了躬身。
“還有什麽事嗎?”大主教擡起眼簾,語氣平淡地揮了揮手,“沒有的話,就退下吧。”
“對了。”
紅發半精靈忽然轉過身,來到窗邊,擡起手将窗戶阖上。
“近來天氣寒冷,大人既然身體不适,還是不要吹風了。”
他偏過頭,看向窗邊的桌面。
燭臺底部的燭淚有斷開的痕跡,擺放的位置和桌面上的印子也對不上。
剛才室內傳來一聲悶響,應該就是這個燭臺掉落的聲音吧。
有人來過普林霍爾的卧室。
紅發騎士目光微閃,看向被紅色天鵝絨床帳虛掩住的床榻。
大約是為了增加垂墜感,床帳底部有一串金色的流蘇,下面墜着水晶,在風中,床帳底部的水晶流蘇微微搖曳着。
警覺的裁決騎士扶在劍柄上的手緊了緊,他緩步向前,一把拉開了床帳。
床鋪內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人。
“你在幹什麽?”
不知何時,普林霍爾已經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來到了他身後,面色微沉。
裏德閉了閉眼,轉過身,朝着對方致歉道。
“……失禮了,剛剛看見床帳上有一只飛蟲,怕它驚擾了主教閣下休息,所以才唐突地拉開床帳,請見諒。”
不知道有沒有聽信他拙劣的借口,普林霍爾灰色的眼眸像是凝固了一般定在他的身上,過了好久,他才慢慢地開口道。
“我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
“是。”後背早就被汗洇濕了,裏德·柏宜斯彎了彎腰,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
直到他阖上門,他還能感受到光明大主教那鋒利的視線,在他的後背有如實質地打量。
……
步履匆匆地遠離了那個房間,過了轉角,紅發半精靈才慢慢停下腳步,松開了緊握着的右手。
一枚細巧精致的金色水晶靜靜躺在他的手心裏。
這是一枚造價不菲的微縮留影水晶……魔力刻印位于水晶內部,可以在沒有外部魔力驅動的情況下自主運行,就連對魔力十分敏銳的普林霍爾也察覺不到它的魔力波動。
作為經驗老道的裁決騎士長,擅長偵查的裏德·柏宜斯從來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他确實打算讓人來試探普林霍爾,但這并不是他唯一的後手。
從獲悉普林霍爾會入住那個房間之後,對他有所懷疑的裁決騎士就早早布置好了陷阱。
現在……魚該收網了。
……
身側出現了一個魔力光洞,正打算将水晶放回裁決所,一道聲音從身後不遠處響起。
“裏德。”
熟悉的聲音讓紅發半精靈動作一頓,他關閉了光洞,将水晶暫時收到胸口的內袋,然後轉過身。
“父親?”
安德烈·柏宜斯背着手,站在走廊盡頭,對着他露出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