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血色雪弗蘭(下)

12、血色雪弗蘭(下)

「秦……你戒酒吧?好不好?」

恍惚間耳邊傳來的聲音帶着溫柔的懇求,象是一片試圖撫平狂風驟雨的葉子。秦荊知道這是夢,但仍任由夢境繼續,貪圖片刻能與對方說上話的機會。

「好。」秦荊啞着嗓子答應了。

身處夢境的他,記得這是他們剛在一起的第一年。

那一年,他依舊很常醉倒在家中那些連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地方。

雖然早忘了自己何時在浴缸放滿水,也忘記為何自己會和衣躺在浴缸裏睡着,更忘了何時打電話給蕭子麟。

但他記得,蕭子麟臉上的表情。

他慢慢擡起一只沉重的手,指尖因為長時間浸泡在冷水中而泛白發皺,将之輕輕撫上蕭子麟熟悉而又擔憂的臉龐,從指尖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微微顫抖。

「你騙人。」

蕭子麟輕易看穿了他拙劣的謊言,無奈地笑了笑。

那抹笑容如同倒在浴缸旁的威士忌瓶一樣,透着琥珀色的光澤,無法掩蓋其中的破碎。

「荊,我是說真的,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多久了?」蕭子麟以溫暖的掌心蓋在他的手上。

二十一年了。

秦荊在心中無聲地回應,但他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凝視着那雙充滿關切的眼睛,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你為什麽總要把自己喝成這樣呢?」蕭子麟不死心的追問。

浴缸中渾身濕透的他,努力讓模糊的視線聚焦在将自己從早已冷去的水中撈起的蕭子麟身上。

回看着他的人耀眼的如日光一般,秦荊忍不住伸手将日光覽入懷中,連同沒被聽清的話語一起。

因為想活下去。

或許,有天他會像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巨浪的消波塊一樣,沉入深深的海底,但在那之前他想在這個有太陽的世界哩,再活久一點。

「下車吧,雖然血已經泡在椅墊上,整臺車早沒救了,但還是請你快點給我滾下車吧。」

聽到聲音時,渡鴉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昏了過去,他撐起眼皮發現血色雪弗蘭停在緋紅淑女那扇浮誇的店門口。

蓋瑞已經先他一步走下車,拿出手機貼着耳朵不知道在和誰通話。

「小米你在車上等我一下。」

交代完,渡鴉起身打開車門,朝滿臉覺得麻煩的律師走去。

每踏出一步,都覺得自己要散了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胸口的傷尤甚。

夢中威士忌的氣味還卡在腦子裏,秦荊突然很渴望喝上一口放在公寓中的廉價威士忌。

或許不只一口。

「你帶我們來這裏做什麽?」渡鴉冷着臉說。「如果你在打什麽糟糕的主意……」

「打糟糕主意的人是你們。」

K市的大律師極其不屑地哼了聲。

蓋瑞很少生氣,也很煩生氣這件事情,但偏偏眼前的這個男人光是用看的就讓他一肚子火。

雖然絕大多數是因為渡鴉把他的跑車搞成髒臭的垃圾場,但另一部分,他知道自己是為了法蘭克斯塔那個愚蠢的男人而感到憤怒。

薄荷的氣味纏繞在蓋瑞周身,象是一股威壓極強的電流般燒過聞者的鼻尖,帶起滋滋作響感受。

「偷走那男人的孩子,逼人做盡肮髒事,最後還上了對方。如果這行為不是流氓,那我請問一下偉大的掃黑一課隊長,渡鴉大人,什麽才是?」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我的行為。」渡鴉眼牢牢地盯着眼前冷眼以對的律師。「要是你再不說來這裏的用意,我們立刻就走。」

「走?你要拖着那個破身體帶着這個孩子去哪啊?」蓋瑞冷笑了一聲。「別騙我你們要躲起來,兩個人好好生活,我聞得出找死的味道,而你身上的都濃得發臭了。」

「哪裏都比這裏好。」

「如果你可以找到另外一間維安系統和設備都以軍事規格打造的俱樂部,那您請便吧。」

這是不知道第幾次,渡鴉被蓋瑞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明知道對方說得沒錯,但蓋瑞那種惱人的說話方式并不會讓事情更順利一些。

「你們不用照顧我,沒關系,我可以在這裏等。但蓋瑞叔叔,你可以先帶秦去醫院嗎?」

小米克斯塔吳不知道在和時推開門走道他們身邊。

這是自從上車以來,小米第一次開口說話。

兩個直視着彼此幾乎随時要吵起來的成年人,頭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孩子身上。

聽到這話,K市大律師一向冷淡的臉孔,浮現一絲柔情。

蓋瑞蹲在男孩面前,從口袋拿出一顆紅白相間的糖果,以輕快且篤定的語氣對開口。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在這之前你要乖乖的喔。」

「你不留下來照顧他嗎?」渡鴉在蓋瑞起身後,壓低聲音問。

「我看起來像保母嗎?」蓋瑞壓低了聲音回回去後。朝推開大門遲疑地走來的兩人招了招手。

從樓梯上走下的兩人衣物整潔但面容十分憔悴,就象是從地獄裏被打撈起來的模樣。

灰色頭發的那個看起尤其慘烈,左眼帶着眼罩,整張臉全是可怕的瘀傷,鼻梁似乎也斷了,由金發的那個攙扶着走向他們。

「金發異瞳的那個,不是藍胡子的員工?」渡鴉微蹙着眉看着來者。

「對,更具體一點來說是債務人,養小孩還債的劇情很合理吧。」

蓋瑞點了點頭,繼續以小米聽不到的音量說。

「沒有比這對苦命鴛鴦更适合的人選了,當然了,如果那匹灰狼要選擇緋紅淑女條約,我也會再作其他安排的。」

「你确定他們會照顧這孩子?」

「你又關心什麽了?」蓋瑞看着身邊搖搖欲墜的渡鴉,滿臉嘲諷的說。「養人質養到産生錯覺了啊?小米不是你的孩子。」

看見渡鴉臉上一閃而逝的痛苦情緒,蓋瑞知道自己的話語刺痛對方了。

他瞇起一雙美麗的冰藍色眼眸,得意的笑着。

「蓋瑞麥吉爾?」

灰發的人率先開口,聲音嘶啞的像一頭剛學會說人話的野獸。

蓋瑞不知道為什麽每個人喊他的名字時,都要用問句作結。

明明全K市就只有他一個蓋瑞麥吉爾,但他仍禮貌性的點了點頭。

「燃先生、海特洛廓米爾先生。」蓋瑞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兩人。「包含假日,共給你們考慮了三天,二位決定的如何?」

燃臉色鐵青地看向蓋瑞,而海特洛廓米爾則是目光緊盯着那名孩童,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孩子是誰?」海特洛廓米爾的聲音有些顫抖。

原先一臉敵意的海特洛廓米爾,在看到靜靜站在蓋瑞與渡鴉之間的男孩時,臉上的敵意轉成了驚愕,不由自主地朝律師的方向跨了一步,小米擡起一雙異色眼眸好奇地回看他,海特若廓米爾又往前了一步,伸出手想觸碰那孩子,但被蓋瑞一把攔住,對方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

渡鴉望着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安靜站在一旁的孩子身上。

這個僅有七歲的孩子,在這場紛亂中的一個小小的存在,卻背負着太多不該承受的重量。

「這位是小米克斯塔吳。」蓋瑞牽起了小米的手。「這是我十分重要的友人交付給我的孩子,有關于他的詳細資料都在我這裏。」

「我先能看嗎?」燃着陰沉的看着蓋瑞。

「先告訴我你們的決定。」蓋瑞絲毫不讓步。

原先已經做好赴死打算的燃,察覺到伴侶的急切時,才仔細打量剛才忽略的孩子。

這孩子撇除掉有些不自然的栗色發色,那模樣簡直就象是縮小版的米爾,可是怎麽會?

先前律師給的合約書上,除了緋紅淑女條款之外,還有一條不明所以的附注:三天後,接收某個孩子照顧他,直到藍胡子将他接走,也可抵債。

由于後者聽起來十分可疑,燃以為是那惡魔打算讓他們再背什麽黑鍋,所以一開始便沒有列入考量範圍。

「燃,契約上到底說了什麽?你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海特洛廓米爾皺眉看像渾身緊繃的伴侶。

「緋紅淑女條約:以他的命換你命。」蓋瑞把從猶豫不決的燃口中接了過來。「或是你們可以選擇照顧這孩子。」

「你打算抛下我去死?」

「米爾,你聽我說……」

「該決定了,我現在沒時間聽你小兩口廢話,這位刑警先生還等着去醫院。」

在一來一往的狗血對話準備開始時,蓋瑞從懷中掏出掌心雷指向面前的灰發男子。

在蓋瑞動作的一瞬,渡鴉将小米從蓋瑞手中拉開一把抱入自己懷中。

看來這次是綁架犯,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了啊。

蓋瑞斜眼看着渡鴉,心裏滿是不以為然,但顧及小米在場沒将內心話說出來。不知道在那孩子心中,渡鴉是什麽樣的存在?

「法院許可已經下來了,我随時可以執行緋紅淑女條款,法律會承認我行為的合法性。所以二位的選擇是?」

「我會保護這個孩子。」

海特洛廓米爾一個跨步向前,擋在了槍管與燃之間。目光堅定。

「但不是因為這把槍,更不是因為藍胡子。」

「契約成立,恭喜二位。」蓋瑞收起掌心雷,拉過海特若廓米爾的手握了一下。「相關文件,我後續會再過來處理,我們先帶這孩子進去。」

小米擡頭看向斜靠在紅色雪弗蘭車身,不發一語的秦荊。

「秦,我進去了,你要乖!」栗色頭發的男孩撲了過來,給他一個緊緊的擁抱,秦荊愣了一下,才拍了拍小米的頭。

看着只到自己的大腿處的孩子,秦荊突然心頭一陣酸楚。

這個孩子跟在他和麟身邊已經四年了,從以前的牙牙學語到現在已經可以流利表達自己的想法,甚至還會偷偷早起幫他們兩人準備果醬三明治當早餐。

四年了啊……

秦荊擡手輕輕的拍了拍小米的頭。

「秦,不用擔心我,我不會亂跑的。」

秦荊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不知道自己開口後會說出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立場說什麽。

再多一起在公園蕩鞦韆的午後,一起享用街邊三明治時的笑顏時的日子,不會改蕭子麟躺在某間醫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事實,也不會改變他要殺了小米心心念念之人的決心。

看着蓋瑞牽起小米的手走進緋紅淑女的畫面,秦荊意識到自己又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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