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昂貴大衣

第15章 昂貴大衣

“這樣啊。”

吳醫生并未對這個答案産生太多疑惑,只是點了點頭,語氣倏地一變,“那我不得不說說你了,前幾次複健的時候,為什麽不陪着他一起過來?身為家屬,不覺得有點太不負責任了嗎?”

莫名被劈頭蓋臉數落一番的席羨青:“……”

祝鳴差點笑出聲。

這口鍋确實不該讓席羨青背,祝鳴擡手拽住他的袖口,安撫似的輕輕一晃:“他之前工作比較忙,好啦吳醫生,既然有人替我做了決定,那就聽你的話,再試最後一次。”

吳醫生了解祝鳴的性格,意外于他對席羨青的信賴:“行,那我先叫人幫你備上藥了。”

“輸一次液也要不少時間,你倒也不用在這裏陪我。”

吳醫生離開後,祝鳴還在做着最後的掙紮,試圖引誘席羨青離開:“我答應了你,就一定會乖乖輸完,不會逃跑的。”

席羨青是一個字也不帶信的:“不差這一會兒。”

“不良反應可沒這麽簡單的。”

祝鳴還在吓唬他,“說不定一會兒我就起了滿身紅疹,哇哇大吐在你昂貴的大衣上,你現在走可還來得及。”

席羨青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祝鳴自己琢磨了一下,也覺得這話有點惡心,頓感無趣地在病床上躺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小護士拉着小推車和輸液瓶進來,幫他輸上了液。

剛剛走幾步路就開始亂喊亂叫,然而鋒利的針頭刺入皮膚,祝鳴倒是面色沉靜地一言不發,不是因為別的,只是這一年前他把醫院當家住,早已經習慣成自然。

冰涼的藥液通過靜脈緩緩流入身體,祝鳴感到有些發冷,縮着身子正盯着輸液瓶發呆時,只覺得身上一暖——

他低頭一看:“這是……?”

席羨青背對着他,正在關窗戶,看不見臉上的神情。

“昂貴的大衣,”他的語氣沒什麽波瀾,“一會兒吐的時候小心點。”

祝鳴的嘴角動了動。他确實冷,也沒推卻,大大方方地将臉埋在了大衣的衣領裏。

倒是沒有預想中的哇哇大吐,當然一般藥物的不良反應也不會這麽快出現,只是因為藥物成分的影響,加上方才複健時體力的消耗,困倦籠罩了祝鳴的身體,他的眼皮不可遏制地變得沉重。

但下意識地,他還是不想讓席羨青看到自己過于病态的模樣,便強撐精神道:“好久沒見到洗潔精了。”

席羨青聽出了話裏的暗示,擡起眼:“這裏是公共場合。”

祝鳴理直氣壯地說:“可病房門是關着的,而且出于醫生的責任,我需要定期仔細地檢查一下。”

“……我昨晚剛拍了照給你看。”

“親眼所見,和以圖像形式看到的能是一個概念嗎?”

席羨青坐在床邊,良久都沒再開口,很明顯是不太想搭理他。

但下一瞬,明亮的神經質子粒病在床邊緩慢地凝聚成型,意味着他最後還是妥協了。

祝鳴用沒輸液的那只手撐着腦袋,慵懶地倚靠在床頭,笑盈盈地和大孔雀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呀,洗潔精。”

綠孔雀用豆豆眼盯着他,依舊是那副昂首挺胸的優雅姿态。

他伸出手,試圖隔空戳了戳頸部的羽毛,然而指尖卻只能穿過虛無的神經質子粒,摸了個空。

祝鳴惋惜道:“早知道今天能見面,我就把傳感手套也一起過來了,還是要親手摸摸才有感覺。”

席羨青盯着他亂動的手,片刻後移開視線:“輸着液,小動作就少點。”

祝鳴收斂了手上動作,但人還是趴在床頭,輕聲細語地和孔雀說着悄悄話:“嗯,羽毛形态看着很不錯,過兩天等我的藥做出來,你呢,就給我給力一點……”

這邊的互動熱火朝天,那邊席羨青沒說話,盯着輸液管內勻速落下的藥液看了一會兒。

少頃後,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的腿,當時是怎麽出的事故?”

剛剛嘴巴還一刻都不消停的人,此刻卻靜悄悄地沒了聲音。

席羨青回過頭一看,只見祝鳴蜷縮在床頭,阖着眼皮,睫毛溫順地垂下,随着呼吸的頻率均勻地翕動,

他睡着了——一只手還攥着席羨青的風衣衣領,另一只手則從病房的床沿垂下,維持着剛才和大孔雀互動的姿勢,食指尖落在孔雀的尾部羽毛的邊緣,差了毫厘便要碰上。

席羨青從來不會在公共場合展露出自己的精神體,哪怕是在六區自己的私人住宅中,放出來的時間少之又少。

雖說開不了屏并不是能夠一眼看出來的毛病,但家中也有仆人保镖,難免人多眼雜,他不願去冒哪怕一絲的風險。

此刻病房的門只是虛掩着,下一秒便可能有人從外面進來。

席羨青的視線從床上酣睡的人身上移開。

他最終還是沒有把腳邊的大孔雀收回去。

祝鳴很少睡過這麽安穩的覺。

沒有夢到與事故相關的碎片,也沒有肢體上的神經痛,更沒有一身冷汗地驚醒,他舒适地睜開眼,只覺得身體從未如此輕松過。

然而醒來的下一秒,他扭過頭,看到外面大亮着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祝鳴:“……啊?”

第一反應就是,這藥的鎮定成分是不是有點太邪門,竟然能讓自己一覺直接睡到第二天,臨床檢測究竟是怎麽過的?應該及時和吳醫生反饋一下才對。

但等他定睛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間後,背脊一陣發涼。

首先,這不是他家。

因為他屋子不可能這麽的……富麗堂皇——床頭櫃上昂貴瓷瓶裏的新鮮花材,鑲嵌在重工古典實木雕花畫框中的油畫,更不用提地上鋪着的那一大塊邊緣綴着流蘇、有極大概率會卡住自己輪椅的羊毛地毯。

這些是通通不可能出現在他的日常生活區域的。

祝鳴沉吟片刻,又一次扭頭看向窗外。

窗外的樹葉片圓而扁平,開着淡黃色的、飽滿豐實的花朵,祝鳴記得這種花叫做傾月花,屬于夾竹桃科。

祝鳴先前只在七區生态館中見過溫室培育的傾月花。不僅僅是因為價格極為昂貴,更是因為這種嬌嫩美麗的熱帶植物,只會在雨量充沛的地區生長,是不可能存活在白雪覆蓋的七區的。

以此推斷,他現在應該身處于西部多雨的地區。

比如……六區。

自己和六區的唯一聯系只有那麽一個人,祝鳴深吸了一口氣,試探着對着門口喊了一聲:“席羨青?”

沒有回應。

好在他的輪椅就在床邊。祝鳴有些吃力地起身,借着雙臂的力量将身體移動到輪椅上,謹慎地避開地毯的流蘇穗邊兒,移動到了房間外。

走廊裏空蕩,大理石地板光潔華麗,祝盈盈家的別墅在七區已經算是非常豪華的級別,但眼前的這所宅子,不論是空間還是裝潢,都誇張到祝鳴懷疑自己是在一間宮殿裏穿梭。

就在以為自己要徹底迷失在這裏的時候,他終于遇到了一個活人。

準确來說,一個容貌清麗、氣質恬靜的女子。

她穿着一條淡紫色的紗織長裙,頭發松垮地挽起,赤着腳坐在窗臺上,手中拿着一支筆,正低下頭在本子上描摹着什麽。

祝鳴注意到,女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條珍珠編排成的手鏈,底部墜着一顆切割漂亮,看着便知價值不菲的淺粉色寶石。

寶石的光澤溫和透亮,很襯她本人的氣質。

正常人戴着這樣價值的手鏈,怕是連呼吸都要到最輕,但女子只是用炭筆随意地在紙上描摹着,絲毫不在意這顆昂貴的寶石正在和粗糙的紙張進行摩擦。

剛起床時,祝鳴有預感自己此刻應該身處于席羨青的家中,但他盯着眼前的女人,總覺得她的儀态看起來更像是這所豪宅的主人。

剛睡醒後的大腦十分迷蒙,祝鳴有點反應不過來,略帶遲疑地開口問道:“你好,請問你認識席羨青嗎?”

像是感知到了什麽,女子側過了頭,茫然地扭頭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随即祝鳴看到,她像是有些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祝鳴感覺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女子溫柔腼腆地笑了笑,擡手撩開耳際的發絲,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向祝鳴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她終于開口:“我……聽不清,你慢……一點說。”

雖然大致可以聽清話裏的意思,但是吐字卻極其模糊。

祝鳴一下子反應過來。

她是一名聽障人士。

而且從語言的退化程度來看,應該是在語言系統形成前就失去聽力了的先天性耳聾。

祝鳴心頭微微一顫,放慢了語速,努力讓她看清自己的唇形:“我問的是,你知道,席羨青在——”

祝鳴的後半句話并沒有完整地說完,因為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子的身後。

他看到了她的精神體,一只孔雀。

并不是那只熟悉的趾高氣揚的綠孔雀,而是一只翎羽更加圓短,姿态也更加溫和親人的雌性白孔雀。

白孔雀同樣擁有圓圓的豆豆眼,額頂上也一樣生着優雅的扇形冠羽,但是少了綠孔雀的矜貴纖長的尾翎,姿态更加輕盈,神情裏也多了些活潑靈動。

祝鳴昏沉了半天的大腦在瞬間清醒,睜大雙眼:“你難道是——”

與此同時,走廊的遠處傳來了腳步聲,祝鳴一怔,下意識地看向聲音的源頭。

女子雖然聽不見,但注意到了祝鳴神情的變化。

她猛地意識到了什麽,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小孩兒一樣扁了扁嘴,而後可憐兮兮地轉過了身子。

“席慕妃,出版社說你這個月又拖稿了。”

走廊盡頭,席羨青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擡起手,用娴熟的手語質問着女子:“編輯剛剛給我打了電話。你最好現在就給我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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