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情人

小情人

談秋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梧桐苑。

別墅裏一片安靜,陶程不知道電閘被拉下來了,沒有開燈,遠遠望過去,別墅就像是一只俯卧不動的兇獸,靜靜地蟄伏着,不知什麽時候會突然醒過來,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談秋生總覺得今晚的氣氛很壓抑,連呼吸都艱澀了幾分。

翻湧的鬼氣像是無邊浪潮,下一秒就要淹沒一切。

山雨欲來。

談秋生走進客廳,在黑暗中對上了一雙幽深的眼眸,陶程還沒有睡,他坐在沙發上,懷裏的薩摩耶乖巧地趴着,像一個毛絨玩偶。

黑暗并不會影響鬼差的視物能力,畢竟在很多故事裏,死神都是在黑夜裏工作。

談秋生莫名捏了一把冷汗,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遲早會暴露,只是沒有想到會暴露得這麽快,快到他還沒來得及想出萬全的法子來圈養一只實力強大的鬼王苗苗做寵物。

勾魂索躁動不安,談秋生咬了下舌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你都知道了?”

和陶程殊死一戰是最差的結果,談秋生倒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他更可惜這麽快就失去了看中的可愛鬼寵物。

“你以為能瞞得住我嗎?”陶程的音色偏嫩,即使是生氣的質問,聽起來也軟乎乎的。

談秋生摩挲着勾魂索,有些遺憾:“我沒打算一直瞞着你,只是想不到這麽快就被你發現了。”

既然身份被發現,那他們之間的平衡也就打破了,注定不能繼續過家家了。

陶程哼了一聲,語氣裏多了一絲得意:“我這麽聰明,你當然瞞不住我,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為什麽要這樣做?”

談秋生略有不解:“嗯?”

這有什麽好解釋的,他生來就是地府的鬼差,無法選擇身份。

陶程突然站起身,裝死不動的陶小白縮在沙發角落裏,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是不想摻和他們之間的腥風血雨。

陶程站在沙發上,堪堪和談秋生平視:“你這樣做,是因為害怕我嗎?”

談秋生:“?”

“我都說了不會吃了你,你怎麽還是怕我?”

陶程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伸出手,攥住了談秋生的手。

鬼沒有體溫,談秋生只覺得一塊冰鑽進了掌心,他不受控制地蜷了蜷指尖,貼着腕骨的勾魂索受到陶程的影響,顫抖不停。

“我……怕你?”談秋生徹底迷茫了。

陶程的手比談秋生小一圈,握不住整個手掌,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握着談秋生的兩根手指:“不許怕我。”

從勾魂索上傳來的顫抖感覺令陶程産生了誤解,以為談秋生怕他怕得發抖。

“不許怕我。”他心急如焚地重複了一遍。

談秋生揚了揚眉梢,此時他如果再意識不到不對勁,腦子就可以捐掉了。

他和陶程在說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件事。

“談秋生,我命令你不許怕我,我不會吃了你的,我……”陶程為難地抿了抿唇,“大不了我以後不吓唬你了,你不要偷偷逃跑。”

他無法離開這裏,如果談秋生逃走了,那他沒辦法把談秋生找回來。

談秋生想抽出手,但被陶程更緊地攥着,他無奈地笑了笑:“誰跟你說我要逃跑的,這裏是我家,我為什麽要逃跑?”

陶程微微睜大了眼睛:“當然是因為你害怕我。”

他的神色不似作僞,顯然是真的這樣以為。

“你最近回來得一天比一天晚,你剛搬進來的時候是下午,那幾天一直都是下午,但我住進來的第一天你是中午回來的,第二天是晚上……今天你半夜才回來,明天你就會比今天更晚回來,我知道你在一點點讓我放松警惕,等到合适的時機就逃跑,再也不會回來找我了。”

“……”

談秋生花了半分鐘才理解他的邏輯,語氣古怪:“你記得我每天是什麽時候回家的?”

在他剛剛來到梧桐苑的時候,陶程就諵諷開始觀察他了?

談秋生突然想起來,陶程在被他貼上可愛鬼的标簽之前,先是偷窺他的小變态鬼。

“你誤會了,我沒有想逃跑,這裏是我家,要走也應該是你走。”

他花了那麽多錢布置這裏,哪裏會因為家裏多了只鬼王苗苗就吓得逃之夭夭,更何況他根本不怕陶程。

“你別想趕我走!”陶程急了,一下子撲到談秋生身上,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你答應讓我住在這裏了,不能反悔。”

他早就想到談秋生會介意他是個怪物,知道他的身份後會把他趕出去。

陶程不想恐吓談秋生,他怕談秋生一時想不開,偷偷逃跑,再也不回來了。

他像考拉一樣挂在談秋生身上,臉埋在談秋生的肩膀上,像是在逃避現實,小心翼翼道:“我雖然是世界上最吓人的小鬼,但我沒有害過人,我很善良的。”

悶悶的聲音順着皮膚灌進耳朵裏,陶程呼吸間帶起一陣陣涼意,談秋生只覺得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頸窩裏麻酥酥的。

他下意識托住陶程,像抱住了一塊人形寒冰。

呼吸和心跳仿佛都被凍住了。

“你是善良的小鬼?”

建立在無數屍骨上的鬼冢是一座死氣沉沉的陰森古堡,陶程是躺在鬼冢裏的王子,日複一日受鬼氣豢養,合該是恐怖邪惡的化身。

“善良”這個詞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談秋生猜不透陶程的想法,疑惑令他連匆忙趕回來是為了監控裏的畫面都忘記了。

小鬼王并不知道身份暴露,嚴格來說,他對自己的了解還沒有談秋生多,聞言點點頭,語氣誠摯:“沒錯,我是最善良的小鬼。”

雖然他想要報仇,但畢竟還沒有實現,所以他現在身無罪孽,靈魂潔白無瑕,并不算撒謊。

在漆黑的房間裏貼身擁抱,怎麽看都怪怪的,談秋生輕咳一聲:“你先從我身上下來。”

“不要。”

陶程怕他跑了,不敢松懈。

談秋生拍了拍他的腰,鬼王苗苗是少年身形,很單薄,腰身比想象中還要細窄:“我不逃走,我去開燈。”

在這樣的氛圍下,談秋生無端地冒出要把陶程喂胖一點的點頭。

喂胖一點,抱起來才會舒服。

抱?

談秋生心中一驚,連忙将陶程放在沙發上,順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什麽抱不抱的,他和陶程又不是那種膩膩歪歪的不正經關系。

燈光霎時間驅散黑暗,連同壓抑在房間裏的陰霾氣氛。

陶程看了看一旁的薩摩耶,朝走過來的談秋生努努嘴:“你剛剛拍我的頭,像拍陶小白一樣。”

他看到過談秋生拍陶小白的頭。

在陶程眼中,人和狗,和玻璃珠子、小木牌等東西本質上并沒有三六九等之分,他并不覺得談秋生這樣的行為是在侮辱他。

只是待遇相同,讓他有些許不開心。

“談秋生,你以後不能那樣摸陶小白了。”陶程認真道,“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寶物,我對你來說也應該是最重要的,比陶小白重要。”

突如其來的争寵令談秋生腳步一頓,無法相信兇狠的鬼王苗苗會吃一只狗的醋。

談秋生的心裏升騰出一絲微妙的感覺,鬼網上的意淫言論在腦海中閃過,他不着痕跡地拉開和陶程之間的距離,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落座。

“你今天一個人在家裏都幹了什麽?”

話題跳躍的太快,陶程愣住了。

談秋生擡了擡下巴,陶程的誤會解決了,但他趕回來的問題還沒處理,按理來說,進過書房的陶程應該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為什麽還會做出剛才的一系列舉動?

總不能是為了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刻意裝作無事發生吧。

受到鬼網言論的影響,談秋生的自戀指數直線上升,他懷疑陶程對他有非分之想。

陶程如實道:“我研究了你睡覺的地方。”

自從他住進來以後,談秋生就搬到了書房裏休息。

陶程像是剛剛來到新世界,每天都會探索新的地圖,解鎖新事物,他今天探險的地點是書房:“不太好玩。”

談秋生挑了挑眉,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陶程會搪塞過去:“是嗎?”

陶程回憶了一下:“你睡覺的地方沒有漂亮的花被子,沒有床,但是有很多書,很多紙。”

“……就這樣?”

“嗯。”

談秋生看不出他有沒有隐瞞,猶豫了一下,直接問道:“你看了我的書嗎?好不好看?”

陶程的表情僵了一下,默默移開視線:“我沒看。”

撒謊。

陶程并不知道監控的存在,因此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談秋生的監視之下。

“真的沒看?”談秋生眉眼微沉,狀似随意地開口,“騙人的壞孩子不能喝牛奶。”

陶程舔了舔唇,甜牛奶的誘惑太大,他抗拒不了:“好吧,我看了你的書,但是沒有看懂。”

他的聲音很輕,細如蚊吶。

聽起來有幾分委屈。

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談秋生差點沒繃住表情:“看不懂?噗,咳咳,你該不會……不識字吧?”

“……”

他就知道會被嘲笑!

陶程鼓着臉,白皙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他赧然地摳了摳手指,為自己不識字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又為談秋生嘲笑他而生氣。

太丢臉了。

萬萬沒想到真相是這樣,談秋生沒忍住笑出了聲,一路上提着的心也安安穩穩的落回了肚子裏。

第一次覺得沒文化是個優點。

文盲鬼,多萌啊。

血一下子灌上頭頂,陶程整張臉都紅透了,他想像以前一樣恐吓談秋生,但又想起剛才承諾了不再吓人,憤憤地跺了跺腳,逃似的飄上了二樓。

談秋生收住笑,摸了摸從沙發上跳下來的陶小白,薩摩耶有一身雪白蓬松的毛,摸起來涼涼的。

陶小白被撸得舒服,打了個滾,在談秋生腳邊癱成一團,蹭他的手。

柔軟的狗毛搔在手上,談秋生動作一頓,耳邊突然響起陶程酸溜溜的抗議聲,他蜷了蜷指尖,猶豫了一下,默默收回手。

-

四殿和陸一九蹲守一夜,并沒有守到兇手。

談秋生得知結果後,早退的心虛一掃而空:“你們今晚還要去守株待兔嗎?”

陸一九打了個哈欠:“不知道,等領導的通知。”

四殿回地府述職,車禍的真相遲遲沒有查清,早已經過了三日之期。

“你昨晚火急火燎的去幹什麽了?”

談秋生本來還想問一下車禍的事怎麽收尾,聞言咽下問話:“沒幹什麽,回家了。”

想起氣急敗壞的小鬼王,談秋生勾了勾唇角。

“你想什麽呢,笑得這麽惡心。”

“滾滾滾,誰笑了。”

陸一九雙手杵着傘,突然道:“你該不會在家裏金屋藏嬌了吧?”

談秋生差點被口水嗆到:“你胡說什麽。”

“看你這反應可不像胡說,反倒是像被我說中了。”陸一九啧啧出聲,“可以啊談老板,你真在家裏藏了個小情人啊。”

陸一九目光炯炯,通宵的疲憊一掃而空,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談秋生:“咱們地府一枝花就這樣被采了,這要是傳出去,失戀的鬼哭起來,淚水能淹了十八層地獄吧。”

“……沒有。”

“沒有金屋藏嬌,還是沒有被采?”

陶程哪裏嬌……好吧,是挺嬌的,但誰敢把鬼王當成小情人?

談秋生偏頭避開他的目光。

“亦或者是,二者皆有?”

“都沒有。”談秋生抄起桌上的東西,反手扔了過去,“別胡說八道,我回家當然是為了睡覺,保證充足的睡眠才能長命百歲。”

陸一九偏頭躲開,嗤了聲:“死鴨子嘴硬。”

他們鬼差哪個不是百八十歲,長命百歲跟短壽沒區別,活脫脫個短命鬼。

談秋生沒看,扔過來的東西是銀色狗牌,陸一九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收斂了笑意:“這東西你從哪裏得到的?”

“逝者遺物。”

他化解了女生對小白的執念,斬斷的羁絆留存在狗牌上,留給女生的只有美好的回憶,她會永遠記得小白的陪伴。

談秋生伸出手:“還給我,我要拿回地府殡儀館。”

所以寄托着羁絆的東西都要交回地府殡儀館登記收藏。

陸一九思忖片刻:“你等一下,我給領導打個電話。”

談秋生:“?”

還個東西還得問四殿?

談秋生一頭霧水,看着陸一九拿出手機,給四殿打電話,恍然間有種不真實感。

不是,陸一九有病吧。

兩人說了幾句話就挂斷了,陸一九站起身,彬彬有禮地露出個笑:“談所長。”

他突然撐開傘,轉瞬間便換上了一身黑色制服,談秋生一眼就認出來了,這身衣服是地府秘密調查員的服裝。

遇到影響兩界安危的事情,地府會啓動秘密調查組,負責暗中維護人間與地府的安寧。

陸一九緩緩走向他,像是從歐洲古堡裏走出來的吸血鬼紳士,一步一步打碎了平靜的生活。

“……”

談秋生一見他假正經的模樣就發慌,有種不祥的預感。

“經過上級批準,特許談所長加入秘密調查組,參與665年前人間異院一案的重啓調查。”

“感謝你提供的重要線索。”陸一九晃了晃手上的狗牌,笑意盈盈,“看來要耽誤你回家和小情人約會了,談秋生,我謹代表秘密調查組歡迎你的加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