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與壞
好與壞
對陶程來說, 喜歡就是我只有一塊糖,你想吃那我也會送給你。
談秋生起初覺得陶程分不清楚不同的喜歡,但現在又覺得或許是他分得太清楚了, 喜歡就是喜歡,不需要說出原因, 不需要給出理由。
談秋生接過了泡芙:“你很喜歡吃這個味道的糖嗎?”
“我随手拿的。”陶程喜滋滋地獨吞糖果, “唔, 是葡萄味的!”
巧合啊。
最美不過是巧合。
巧克力奶油微苦中帶甜, 很好的中和了奶油的膩, 談秋生把一整個泡芙都吃完了:“很好吃,下次送你我喜歡吃的東西。”
“是什麽?”
談秋生從來沒有對任何東西表現出偏愛, 陶程很好奇他會喜歡吃什麽。
他嘴裏含着糖, 呼吸間帶着葡萄味, 談秋生的眉眼變得柔和起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到時候是什麽時候?”陶程很不滿, “你上次還說要确定一件事,到現在都沒告訴我是什麽事。”
“到時候就是我确定那件事的時候。”
“……”
敷衍!
陶程憤憤地咬着糖塊, 拿它當談秋生撒氣。
義演即将開始, 談秋生物色好了目标客戶,可在宣傳名單上的程嘉言卻一直沒有出現。
醫院領導上臺致辭, 陶程拉着談秋生, 小聲吐槽:“這裏面有好多鬼,這些人好像都看不到,但是他們可以看到我。”
他剛剛主動和一個身上趴着鬼的人搭了話, 可以确定對方看得見他, 卻看不見肩上的鬼。
“因為你很特殊, 你是被上天選中的幸運小鬼。”談秋生笑了笑,“就跟別人看不到那些鬼, 但我能看到一樣。”
“你也很特殊,你也被上天選中了!”
陶程喜歡這個解釋,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小鬼,是怪物,可在談秋生眼裏,他是被上天選中的幸運兒。
談秋生豎起一根手指,小聲囑咐道:“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
“好。”
決定好好保守秘密的小鬼王捂住嘴巴,十分警惕。
目标人物名叫錢淩雲,是著名娛樂公司的老總,大腹便便,擁有中年成功人士的所有特征,生死簿上有記錄,此人雖行過不善之事,但非大奸大惡之徒,所以并不是個短命鬼。
人們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實際情況是,做壞事的人不一定早死,善良的人也并非能長命百歲。
舉頭三尺有神明是真,但神明能否護佑積德行善之人并不确定。
談秋生有自己的行事原則,早死鬼不救,惡貫滿盈者不沾,前者很快就要去地府報道,是殡儀館的客戶,沒必要搭理,後者因果罪孽纏身,招惹了會惹得一身腥。
纏在錢淩雲身上的是幾個心懷怨恨的小鬼,錢淩雲好色,男女不忌,無論是哪個合作方送到床上的人,他都來者不拒,不少做着明星夢的少男少女都被他辣手摧花。
有人不堪受辱,想和公司解約,卻被要求賠付天價違約金,一氣之下自殺了。
錢淩雲身上的小鬼幾乎都是這種情況,他從來沒有主動過,這種強迫的事都是其他人做的,錢淩雲并沒有直接害死誰,所以他身上沾的因果不多,小鬼們對他的怨氣也有限。
談秋生看得入神,陶程好奇,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他是壞人,你為什麽要看他?”
“工作嘛,就是得和讨厭的人打交道,其中不乏壞人。”談秋生神色平靜,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看到他身上的東西了嗎?我等下要去幫他把他們趕走。”
小鬼們因為怨氣留在人間,蹉跎歲月不說,也會損耗下輩子的福澤。
這種怨氣不重的小鬼一般都會被談秋生送進地府,早日投胎轉世。
其實沒必要告訴陶程他要做什麽,但談秋生想知道陶程會怎麽看他,小鬼王出乎意料的正直,對善惡好壞的評判比大多數人都要嚴格。
他想知道如果他做了陶程認為不好的事情,陶程會怎麽辦。
“為什麽要幫他,他是壞人。”果不其然,陶程的語氣充滿了質疑和不解,“他身上有什麽小鬼,那些小鬼肯定不是無緣無故跟着他的。”
“所以他就是壞人了嗎?”
談秋生擡起頭,露出一種陶程看不懂的笑容,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了然。
陶程理所應當地點頭。
“那你一直跟着我,我也是壞人嗎?”
“我跟着你和那些小鬼跟着他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樣!”
陶程一臉煩躁,他不知道該怎麽跟談秋生解釋,他覺得談秋生應該懂:“總之他是壞人,你不應該幫他。”
明明之前就算他不說出口,談秋生也能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為什麽現在會不懂他的想法?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裝作不懂?
想到後一種可能,陶程的心裏就變得不舒服起來。
“那你覺得我是壞人嗎?”談秋生放輕了聲音,目光很溫和,“或者,你覺得你自己壞嗎?”
“你當然不是壞人,我也不是壞鬼。”
可我是鬼差,你是鬼王,我是個中立的身份,但無論用什麽标準來評判,你在世人的眼裏都是反派,代表着邪惡。
談秋生暗自在心裏說道。
“每個人評判好與壞的标準都不一樣,社會所延用的善惡準則是以大多數人的看法确定的,在一些被定義為壞人的人眼裏,他們可能還覺得自己做的沒錯。”
陶程眼神迷茫,談秋生想了想,問道:“這場義演是為了給兒童醫院捐款,你說的壞人會出錢幫助很多孩子,你還覺得他壞嗎?”
“那他以後還會做壞事嗎?”
“可能會,但他也會做好事。”談秋生沒有等他想明白,又抛出了問題,“那些茶歇是特地準備的,我們沒有邀請函,偷偷溜進來,還偷吃了,我們是壞人嗎?”
“我,我不知道。”
談秋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淡聲道:“好人和壞人沒有那麽容易區分的,對你好的人也可能是壞人。”
在不同的評判标準下,好與壞,善與惡,都可能發生改變。
“談秋生,我不懂。”
這已經是他近些天來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談秋生對他的态度好像發生了細微的改變,從最近他們說的一些話裏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和談秋生在很多想法上都存在差異。
“沒關系。”
陶程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厭惡,有的只是迷茫和不解,談秋生彎了彎眸子,笑容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已經告訴過你了,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乖乖的等我解決一切。”
無論是沒确定的心意,還是沒搞定的業務。
對于掌控欲MAX的談老板來說,傻乎乎的可愛貓貓頭比長滿了心眼子的蜂窩煤老狐貍有誘惑力得多,陶程這樣就很好。
非常好。
他很滿意。
作為娛樂公司的老板,錢淩雲自然不會放過義演這個大好的宣傳機會,表演節目的人裏有不少是他公司旗下的藝人,其他公司也不甘示弱,整個義演辦得堪比小型聯歡晚會。
就連最近很火的影後岑央都出席了,只不過沒有上臺,作為嘉賓同商界、政界以及醫院領導們坐在臺下,等下将一起參與募捐。
明星捐款做公益早就不是稀罕事了,做公益本來是自願的,但現在不跟風的反而會被批判。
就像人人都走同一條路,如果有一個人走另一條路,那他就會成為異類。
不過談秋生覺得這樣挺好的,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進娛樂圈,還不是因為現在當明星賺錢快賺的又多,承擔起更重的社會責任也無可厚非。
如果地府也這樣子就好了,那他也不用這麽辛苦,又賺不了多少工資。
談秋生在心裏罵罵咧咧,他名為談老板,實為悲催打工人,再不漲工資,他也要開始仇富了。
所有的節目都表演完了,接下來就要開始正式的募捐了。
談秋生坐直了身子,等下錢淩雲捐款的數字就将成為他忽悠……啊不,是幫對方後該索要的報酬标準,錢淩雲最好捐個幾百上千萬,他也好大賺一筆。
“本次義演活動得到了淩雲等多家公司的幫助,感謝各位為桐市兒童醫院的支持,接下來就是募捐環節,所得善款将全部永遠用于兒童罕見病例的研究。”
淩雲公司,就是錢淩雲的娛樂公司,在娛樂圈裏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談秋生的目光落在錢淩雲身邊,一襲紅裙的岑央姿容明豔,她前段時間剛拿到了影後,一時風頭無兩,也是淩雲公司的藝人。
岑央的長相很出衆,但最令談秋生驚訝的還是她的氣質,岑央獲獎的影片名叫《消失的玫瑰》,這種意識流文藝片想要獲獎并不容易,但岑央做到了,她不僅拿獎了,還一炮而紅。
一個巨星的養成缺不了資本的操作,本以為岑央身上會有金銀捧出來的銅臭氣,但親眼看到才發現她身上的氣息很幹淨。
像一塊不染凡塵的水晶,在錢淩雲那樣的名流權貴中格格不入。
談秋生頗為驚奇,就錢淩雲那貨的公司,竟然能讓岑央出頭。
捐款的數額由主持人一一公布,現場有多家新聞媒體的記者,政府還找了桐市地方臺進行實時直播,作勢要将此次義演辦得風風光光。
錢淩雲捐了五百萬,其他公司也大差不差,岑央捐了二百萬,談秋生估摸着這個數字應該是費了心思的,捐少了不好看,捐多了會打公司的臉,二百萬正好。
值得一提的是,程嘉言人沒到場,但以C氏集團的名義捐了一千萬。
有了錢一切都好說,政府的領導對C氏集團來的人和顏悅色,一點都沒怪罪程嘉言的缺席。
趁着散場的時候,談秋生和陶程悄悄跟上了錢淩雲:“錢總,請留步。”
司機已經在停車場等候了,錢淩雲趕着去參加酒會,不耐煩地轉過身,視線掃過兩人,在看到陶程的時候,錢淩雲的眼睛亮了亮:“你叫什麽名字?”
談秋生眉頭一皺,他習慣了僞裝長相,忘記陶程也長了張令人驚豔的臉。
見陶程躲在談秋生身後,錢淩雲這才把視線轉向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你是他的經紀人嗎?你們是哪個公司的?”
他公司裏可沒這麽漂亮的小男生。
“你誤會了,他不是藝人。”
“現在不是,不代表以後不是。”錢淩雲眼睛一轉,色眯眯地盯着陶程,“我知道你們幹什麽來了,長得是不錯,今晚上陪老板我吃個飯,我就簽下你,讓你出道,做大明星!”
談秋生臉色一沉,他攏着眉心,盡力平靜道:“不好意思,他沒有出道的想法。我們是專門幫人驅邪捉鬼的,見錢總你業障纏身,命不久矣,特地趕來相助,這是我的名片。”
任誰也不想聽到這種話,錢淩雲頓時黑了臉:“滾,趕緊滾,你才要死了。”
他一把拍開談秋生手上的名片:“呸,晦氣!”
陶程的表情一下子變了,咬牙切齒:“你怎麽敢打他?!”
周遭的鬼氣翻騰狂湧,纏在錢淩雲身上的小鬼瑟瑟發抖,抱頭逃竄,就連醫院裏飄蕩的孤魂野鬼都受到了影響,發出驚恐的吼叫。
勾魂索瘋狂預警,談秋生心裏一緊,連忙握住陶程的手腕。
小鬼王這把火要是燒起來,不止是錢淩雲,整個醫院都會受到影響。
“我沒事。”
“談秋生……”
陶程的眼睛都紅了,怎麽會沒事,他都親眼看到了,就是這個人欺負談秋生,這就是跑業務嗎,那談秋生以前是不是被很多人打過?
一想到這個可能,陶程就冷靜不下來。
“我就打他了怎麽着,你還想替他打回來嗎?”錢淩雲滿臉不屑,“小娘炮,再胡說八道詛咒我,我讓你們這什麽破事務所吃不了兜着走!”
司機等不到人,特地趕過來:“錢總,發生什麽事了?”
錢淩雲擺擺手:“沒事,遇上兩個神經病,走。”
談秋生目光冷沉,說出口的話像結了冰:“錢淩雲,不想死的話,你最好收斂一點。”
“你——”
“名片給過你了,這救命帖你能不能撿起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地下停車場裏光線昏暗,錢淩雲回頭一看,心裏一咯噔,剛才還讓他見色起意的小帥哥好像突然變了個人,陰森森的,莫名透着一股子瘆人的感覺。
他後頸發涼,想罵人的話哽在喉嚨。
“錢總,用不用找人教訓教訓他們?”
“走,趕緊走。”
陶程悶悶不樂,談秋生一直沒有松開他的手,見狀捏了捏他柔軟的手心:“我還沒生氣呢,你怎麽反而不高興起來了?”
“我沒有保護好你。”
明明說過有了他之後,不會再讓人欺負談秋生,可剛才有人在他面前對談秋生動手,他都沒能阻止,陶程覺得自己很失敗。
他是一個不稱職的主人,沒有保護好喜歡的寶物。
談秋生心裏一軟,來時他想過陶程會失控,但沒想到陶程失控的原因是他:“他只是把名片打掉了,要是真敢對我動手,我早就收拾他了。”
至于罵幾句,都是家常便飯了,談秋生心軟,愛管閑事,好心幫忙經常被當成神經病。
話雖這麽說,但陶程還是原諒不了自己。
談秋生不動聲色地撫過勾魂索,溫聲哄道:“沒事,我有辦法教訓他,讓他主動來道歉,不過需要你幫我個忙。”
“什麽忙?”
談秋生笑了笑,矮了矮身子,對他低聲耳語。
陶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這樣真的有用嗎?”
“放心,肯定有用。”談秋生牽着他往外走,醫院裏的陰魂見到陶程紛紛躲避,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沒有用的話,我就帶你去他家揍他。”
“真的嗎?”
“真的。”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裏嗎?”
“知道,不過你按我說的做,不用我們找他,他明天就會自己找上門的。”
“那還等什麽,快走吧!”
-
回到事務所已經是傍晚了,最近四殿和陸一九奇奇怪怪的,談秋生逮着機會攔住了陸一九:“去酒吧那天晚上,你和四殿發生了什麽?”
陸一九的表情變了變,笑了:“我們睡了。”
談秋生:“???”
卧槽?!
“真的?”
陸一九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當然是假的了。
那天晚上,其實是這樣的。
————
老父親和下屬勾搭在一起,合謀套路弟弟,四殿遭受雙重打擊,怒而喝了半杯酒,本打算将心裏的不爽發洩在工作上,誰知道當他拉着陸一九去找那只抹掉趙流毅記憶的妖怪時,突然就……暈了。
醉倒了。
地府出了名的工作狂一直嚴于律己,從來沒有喝過酒,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深淺。
所以一直聽領導說自己想試試喝醉了是什麽感覺的時候,陸一九先入為主的以為,他的領導酒量很好,輕易喝不醉。
那一杯酒口感柔和的雞尾酒實際上度數不低,酒勁兒一上來,四殿就雙眼發直,倒在他懷裏了。
kiss kiss時間剛過去不久,酒吧裏到處都是抱在一起親吻的小情侶,男女、男男、女女都有,他們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并不另類。
甚至旁邊的人看到他們兩個身材相仿,還起哄吹了口哨。
懷裏的軀體冰涼,靠在頸間的呼吸帶着淡淡的酒香,陸一九的腦子“嗡”的一聲,停止轉動了,他攬着四殿,玫瑰花夾在他們的胸膛之間,碾出一點紮眼的紅。
“需要幫忙嗎?”
在那只手搭到四殿肩上前,陸一九擡眼掃了過去,一片冰冷:“滾!”
想來搭讪的人頓時打消了念頭,不再靠近他們。
出了酒吧,夜風一陣陣吹來,陸一九攬着四殿站在酒吧門口,望着不遠處街角那家快捷酒店的燈牌,發暈的大腦一點點冷靜下來。
捉妖是不可能捉妖了,現在誰他媽的還有心思想捉妖。
陸一九低下頭,隔着面具,蹭了蹭四殿的發頂,兩個面具在燈光下閃着不同的光,金銀交織,碰到一起發出輕輕的一聲——嗒。
像是打開了一瓶易拉罐,可樂咕嘟咕嘟冒着泡。
陸一九閉了閉眼睛,收起還未撐開的黑傘,扶着四殿慢慢走向酒店。
“一間大床房。”
快捷酒店的條件一般,陸一九把喝醉的四殿放下,洗了把臉。
地府比人間更加開放,一夜情很常見,他的道德觀念并不強。
但也有很多古板傳統的鬼,比如他的領導,常年擺着一張棺材臉的老古板。
水流嘩嘩作響,陸一九撐着洗手池,擡頭看向鏡子。鏡面映出一張濕漉漉的臉,他特地往後梳起來的頭發沾了水,耷拉在額前。陸一九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知過了多久,牽牽唇角,露出一個苦笑。
真要命。
說過那麽多謊,竟然還會擔心被讨厭,陸一九,你也太沒出息了。
“還真讓他說中了,你個廢物。”
陸一九關上水龍頭,拿着毛巾來到床前。
四殿還醉着,面具歪在一邊,露出來的眼睛泛着紅,他伏在床上,嘴裏小聲地念叨着什麽,陸一九湊近聽了一下,不由得失笑。
“……妖,捉妖,趙流毅,記憶。”
都喝醉了還惦記着工作,你是有多愛工作啊?
陸一九無奈地搖搖頭。
“快點……陸一九,快點!捉住他!”
得得得,夢裏還不忘使喚人工作,資本家見了也得落淚。
陸一九摘下他的面具,拿着浸濕的毛巾把他的臉仔細擦了一遍,擦完臉又擦了擦手,然後認命地出門去買解酒藥。
再待下去,他怕他不甘心做個廢物。
附近就有藥店,陸一九買完藥在樓下吹了會風,做好心理建設才回了房間。
進了門,一看到床上的景象,陸一九的腳頓時紮了根,大意了,他就不該上來!
地府裏又開始流行穿鬥篷了,來了人間之後,怕引人注意,四殿平日裏一般都穿襯衫,醉倒的人在床上胡亂滾了幾圈,襯衫滾得皺皺巴巴,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腰。
大多鬼差都很白,像漫畫裏陰郁的吸血鬼,四殿也不例外。
他躺在床上,衣衫淩亂,聽到門口的動靜,迷迷糊糊地睜眼看過來,那雙平日裏被鏡片封印住的紅色眸子含着水澤,潮潤潤的,倒映出陸一九心底最真實的欲望。
那道聲音從來沒有這麽清晰過。
——他想要他。
只是擁抱和間接接吻不夠,花了幾百年來靠近,終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陸一九攥緊了解酒藥,藥盒都被捏扁了,他緩慢地擡起腳步,一步步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對上了那雙迷茫的眼睛:“還能認出我是誰嗎?”
“陸一九?”
“看來意識還算清醒,但現在怎麽辦,你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陸一九彎下腰,燈光在他身後傾瀉而下,流落成一片耀眼的星河:“領導,我忍不住了,怎麽辦?”
“……唔?”
輕吻落在眼皮上,四殿混亂的大腦更加不清醒了,他費力地擡起手,又被抓住、握緊、十指相扣,解酒藥掉在床上,陸一九勾着他的後頸,咬住了他的鎖骨。
再多觸碰,不過是飲鸩止渴,飲鸩止渴……陸一九從來沒有這麽清楚地意識到這四個字的意思。
“嘩啦”一聲,床頭的水杯摔碎了,陸一九倉皇起身,把自己關進了衛生間。
日升月落,陽光照進房間。
四殿扶着頭從床上坐起來,陌生的布置映入眼簾,他目光一凜,周身爆發出一陣銳利的氣勢。
天亮了。
昨晚發生了什麽事?他們不是去捉妖了嗎?
“別激動,弄壞了東西要賠錢的。”
四殿循聲看過去,地上鋪着被子,陸一九雙手枕在腦後,見他看來吹了個口哨:“領導,大清早就上演美男誘惑嗎?”
輕佻的目光從身上滑過,四殿低頭看了一眼,嫌棄地皺了皺眉頭,衣衫不整:“這是什麽地方?”
發生了什麽事,他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酒店。”
四殿動作一頓,擡起頭:“你說什麽?”
“酒店啊。”陸一九咧開嘴,笑得混不吝,“領導,昨晚開房的錢可以AA嗎?”
四殿迅速把扣子系好,擡腳踢了踢仍然躺在地上的下屬:“到底是怎麽回事?”
“領導,我都把床讓給你了,能不能溫柔一點。”陸一九故作憂愁地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你昨晚喝醉了,突然暈倒了,然後我就把你帶到這裏來了。”
“妖呢,捉到了嗎?”
“……我以為你會先問我們有沒有發生什麽不可描述的事情。”
陸一九抓了抓頭發,四殿的神經究竟是什麽鑄就的,怎麽這麽強韌,早知道他是這種反應,昨晚還打個鬼的地鋪啊!
四殿輕哂,沖他伸出手:“眼鏡給我。”
陸一九惡聲惡氣:“沒了,讓我賣了抵房費了。”
“你幼不幼稚?”四殿一陣無語,搖搖頭,往衛生間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還不忘輕飄飄地補充一句,“小十都沒有你幼稚。”
陸一九:“……”
昨晚一無所獲,工作狂四殿很不滿意,退了房立馬拉着陸一九去酒吧,希望能查到蛛絲馬跡。但很可惜,酒吧淩晨兩點就打烊了,裏面已經被打掃過了,別說妖了,就連昨晚的旖旎痕跡都沒留下一點。
陸一九靠在牆邊,懶懶散散地開玩笑:“領導要是喜歡,咱們下次找機會再來。”
“你老實說,抹掉趙流毅記憶的妖真的出現過嗎?”四殿目光如炬,語氣嚴肅,“還是你為了把我騙進來,所以說謊了?”
“冤枉啊,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你可不能剛下床就翻臉不認人吧。”陸一九委屈巴巴。
四殿橫了他一眼:“你騙我的還少嗎?”
“咳,有嗎?”陸一九故作乖巧地眨眨眼,讨好道,“可能也許大概有吧,但這次我沒騙你,無論是十殿的事情,還是趙流毅的事情,都是實話。”
“所以什麽是假話?”
“我把你的眼鏡賣了是假話,事實上,我留着當紀念品了。”
“紀念品?”
“紀念我的意志力之堅定,可以載入地府史冊。”陸一九說着說着笑了起來,“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又不近視,為什麽要戴眼鏡?”
四殿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別開臉:“這是我的隐私。”
陸一九突然問道:“打探領導的隐私,違反地府規定嗎?”
“什麽?”
“不違反吧,所以為什麽?”
陸一九目光灼灼,四殿沉默半晌,推開他湊過來的臉:“有個人說,我戴眼鏡比較嚴肅,能唬得住人。”
還比較好看。
四殿默默在心裏補充道。
“別戴了。”陸一九斂了笑,認真道,“別戴了,你現在已經是地府裏說一不二的四殿了,不嚴肅也沒人敢忤逆你,而且你的眼睛很漂亮,不戴眼鏡更好看。”
“是嗎?”
“對啊,紅色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樣,多可愛——啊!我說的是實話,你打我幹什麽?”
陸一九捂着胸口,不明所以。
“罰你。”四殿又板起了死人臉,眼神冷漠,“地府沒有規定不可以打探領導的隐私,但規定了鬼差不可消極懈怠對待工作,你昨晚沒有去捉妖,該罰。”
“……”
我沒有去捉妖是因為誰?!
陸一九有苦說不出。
四殿沖他伸出手:“罰款三千。”
陸一九:“……”
————
陸一九笑而不語,他是不會告訴談秋生四殿拿着他交的三千罰款買了個智能手機的。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