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鹿茸喜歡吃野菜。
真野菜，非大棚蔬菜，越荒僻的山，挖到的野菜越好吃。
他沉迷于那股苦澀的味道，口感不似平常蔬菜細膩，要是菜芽老一點，甚至還有點刮嗓子。
但他就是喜歡。
他還研究過，自己為什麽會喜歡這個食物呢。
最後一想，可能是過了太多坎坷艱難的副本吧？
有個世界，生化危機，動物全部變異，土地被污染，種不出食物。他接到的是生存任務，活下去就行，但那種世界裏，想活下去難，真難，要麽感染死了，要麽餓死了，要麽被變異的巨型猛獸咬死，各種死法，層出不窮。
那時他還有一個隊友，和他一起下副本世界過任務的。
對方一邊走一邊罵系統，恨系統把他們發配到這麽一個垃圾世界。
兩個人一起爬山，一座山一座山地翻過去，只為了找那點可憐的野菜。
隊友中毒快死的時候，抓住他的褲腳，眼含熱淚，說：“鹿茸，你會祭奠我的對嗎？”
鹿茸沉思：“這個不一定。”
他悲憤欲絕：“看在我快死的份上，你記着以後一定不能忘了我，你要去祭奠我啊。”
眼見毒霧彌漫而來，鹿茸迫不得已道：“祭奠祭奠。”
隊友松開了手，氣息微弱，不甘心地喊了一聲：“哎那你記着祭奠的時候，給我帶點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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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茸招手：“帶帶帶”
“那你帶什麽啊？”
“……野菜？”
隊友一口老血悶出來，當場氣絕。
任務世界死亡，那就是真的死亡了。
回不到系統世界。
祭奠了麽。
祭奠個屁吧。
他經歷過太多太多世界了，隊友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不乏交心的，情義深重的，早期的他還會因為隊友的死亡掉幾滴鱷魚眼淚，但時日越久，到了後面，好像習慣了，誰死了，反而能平靜地祝福一句：“恭喜。”
直至今日，他再想起很多人，比如那個生化危機世界裏陪他啃野菜的隊友，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印象中，只記得他黑黢黢的臉。僅此而已。
方折好奇心重，問過他以前的生活，不過他避重就輕，只說自己幼年有個小夥伴，在山上吃野菜吃死了。
方折問他不難過嗎？
他說還好。
方折說，要不要一起去祭奠？
他笑了笑，不用，死了的人不配。
方折評價他：“我從未見過你這麽感情濃烈，卻又異常冷血麻木的人。”
那時的他老氣橫秋地回複：“不是我冷血，我只是清楚地意識到了，沒誰能陪誰走到最後，不過你要說我麻木，那我認了。”
習慣了，就等于麻木了。
方折替他在山頂上搭了個小土堆，然後拉着他蹲在土堆旁，祭奠一二。
看着小土堆，他靜了好久，百感交集。
他以為自己不會難過的，他以為自己早已将心練就成了鋼鐵，無堅不摧。
可那天，他真的好不舒服。
他給自己還能記得的隊友們，挨個弄了個土堆，如果不是方折攔着，他能把整個山頂改造成一個墓場。
方折陪着他，看着他，笑笑：“你眼睛紅了，你是想哭嗎？”
鹿茸一愣，惘然：“我已經很久沒掉過眼淚了。”
方折指尖點過他的下眼睫，“小鹿。”
鹿茸怔怔的。
方折淺笑：“你想他們了。”晶瑩淚珠從他指尖滑落。
鹿茸心裏有一個聲音大喊：“啊啊啊啊你可不能這麽沒出息，歷經千帆，還會因為這點小事兒被左右情緒？”可還有另一種聲音在耳邊低喃，讓他不得不張開口，鑽進了方折的懷裏，失聲道：“野菜真他媽好吃……好吃到我想死……我要吃野菜……吃死我吧……”
那次是他唯一一次提要求，也是唯一一次說明自己的喜好。
方折記住了。
記到了今日。
故而當方折如今說想吃野菜的時候，他自動理解為了：“鹿茸，我有天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鹿茸腦子閃過一個念頭。
或許未來的某一日，他在別的世界也會再想起，有那麽一個人讓自己念念不忘，讓他一想起來，就很難受。
這念頭一出來，鹿茸激靈了一下，趕忙晃了晃腦袋，“不行不行。”這多可怕啊。
他最厭惡的就是被左右情緒，他最抗拒的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态。
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讓他迫切地想完成任務趕緊走人。
這個世界雖然安全，但他媽是心靈的摧殘啊。
他要是因為感情用事栽到方折身上了，想都不用想，主神世界的那群傻逼能笑話死他。
鹿茸沉了口氣，“那個……這地方估計沒那玩意兒，雨下大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方折看他：“你很怕我？”
鹿茸扯笑：“還好，還好……”
方折嗤笑：“我不用你負擔什麽，你也沒必要那麽有壓力。”他朝前走了幾步，“鹿茸，既然你真的那麽避諱我，又為什麽要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呢？”
鹿茸抿緊唇。
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場質問。
心裏排練了無數遍的話，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可真當這個問題抛在自己面前時，腦子一片空白，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自欺欺人罷了。
想要對付方折有那麽多辦法，何必他親自上場湊到人身邊去算計呢。
系統也說過，你是反派，反派做事，不用考慮那麽多道德，故意潑髒水、綁架方折來個精彩大片、一刀捅死方折，這些都不算違規。
方折逼近，“你到底想怎樣？”
“沒想怎樣啊……我……想當明星？”
“你一次一次地接近我，然後又抛棄我，你是覺得我蠢嗎，任由你這麽玩弄，欺騙別人的感情，有意思嗎？”
鹿茸啞口無言：“我沒有……”
“你沒有？”
“我沒想過要欺騙你的感情。”
“是嗎？”
“是啊。”鹿茸漠然，“我從未在乎所謂的感情，又怎麽能談得上欺騙呢？”
方折唇顫了顫，良久，他大笑起來，笑到半跪在了地上，花枝亂顫，在鹿茸沉默中，準備離開時，方折一把抓住他的褲腿，緊緊攥着，通紅的雙眼，說：“鹿茸，你真狠啊。”
萬幸攝像大哥在發現事态不對勁的前一秒，停止攝像。
鹿茸回去以後，煩躁極了。
帶着那麽一條小魚，放到廚房水池裏，一言不發地鑽到靠窗的沙發上，韓綽問他，方折呢？
鹿茸心情不好，語氣也沖：“不知道。”
韓綽長這麽大，被人捧慣了，在方折那邊碰釘子，本就壓了一肚子火，這會兒再一聽鹿茸的話，火冒三丈，也顧不得是在直播了，拎起鹿茸的領子就怒道：“我警告你，要是方折出了什麽事兒，我饒不了你”
衆人驚呆了，趕忙圍了過來，“哎哎哎這是幹什麽啊別動手，有話好好說呀”
“韓綽你先松開直播呢”
“別打架別打架小鹿他年紀輕，別和他計較了。”
鹿茸是真想一拳摟過去，他比誰都想發洩，想打架，想來個你死我活。
門咔嗒一響，方折渾身濕透，站在門口，韓綽愣了下，立刻松開手，快步過去，“方折”
溫詩将鹿茸拉到了一旁，“別生氣別生氣，可能是有什麽誤會。”
鹿茸道：“沒誤會。”
溫詩迷茫：“啊？”
鹿茸低罵：“一天天，活得真他媽艱難”
當晚，鹿茸萌生了退出錄制的想法。
戀綜第一期就出現了這種不愉快場面，一下子将熱度推至高潮，霸占詞條。
幾大關鍵詞如雨後春筍，倏然冒出。
#韓綽節目打人#
#韓綽鹿茸#
還有個更刺眼的：#是三角戀嗎#
【韓綽喜歡方折，這個好明顯了，之前其他節目裏，韓綽時不時就給方折表白，這次動手也是因為方折哎。】
【不過動手打人說不過去吧？】
【方折喜歡誰啊？】
【勿擾，勿拉踩。[小檸檬分享了一個鏈接]這個視頻很明顯了吧，我們蔗蔗也不止一次拒絕過韓綽了吧？？】
【方折根本沒有釣着人，我個圈外人都能看出方折在回避韓綽。】
【不過你們有沒有感覺方折和鹿茸像是以前認識？】
【圈內人，他倆就是認識，以前是隊友。】
【真的假的？？】
【愛信不信。】
晚上，趴在床上，鹿茸耳邊嗡嗡的，他閉上眼睛，腦海卻又不自覺浮現出方折的身影。
他做不到冷眼旁觀，去看着方折一敗塗地身敗名裂，看着方折絕望。
太難了。
他問系統：“我是不是太磨叽了？”
系統委婉：【反派任務從來是最好過的任務之一，難度評級兩顆星。我也不太能理解，為什麽會被你過得這麽困難。】
他又問：“我能放棄不？”
系統道：【主神世界內，你排名第九，主動放棄任務後，清除排名從零開始，即跌落至第7694218號。】
他嘲笑：“挺好的，掉了就掉了，什麽破排名，滾蛋吧。”
系統道：【你确定放棄任務？】
他點頭，睜開眼睛，看着上方的耀眼燈光，“确定。”
方折啊方折，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
老子從無敗績，最後，還是敗在你身上了。
認了。
【好的。系統申請中，請稍等——】刺耳的電流聲好似能穿破耳膜，片刻，【已提交申請，請做最後确認，确認完畢後，清空積分，清除排名，不過友情提醒，等清零後，未來某一日有可能還會重新接到這個世界任務哦……】
鹿茸都放棄掙紮，準備等死，聽見最後一句話，嘩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你說什麽？？？”
【我說……】
“你放什麽屁話呢？還有可能重新接到這個任務？？？那我現在放棄的意義是什麽為了以後的再次相遇？？”
【至少現在你可以不用做任務了呀。】
“……”鹿茸保持微笑，“你是智障嗎？”他用枕頭埋住自己，哐哐砸床，“啊啊啊啊啊——”
【那個……那你還要放棄任務嗎？】
“我放棄你個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