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1)
是夜,月明星稀。
珮玖站在長廊盡頭,身形掩在卷竹簾的影子裏靜靜地望着那開着一條縫的窗格,黝黑的眸子裏滿是暗淡。
“叫她進來吧。”
“叫她進來作甚,主子這般情況都是她害的。”
“可主子現在應該是想見到她的。”
“見她有甚用,她見一見,主子就會好嗎,還不是盡給主子添麻煩。”
房間裏,滄耳一臉憤恨的低聲道,倍阿神情無奈。
透過窗子,滄耳斜了眼那陰影裏的人轉過身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語氣冷淡:“要我說這是哪裏的人就該回哪裏去,她并不适合主子。”
倍阿望着主子緊皺的眉心微微嘆了口氣,若不是主子身體有異,這毒早已要了主子的性命,而若不是姜小郡主暗中謀劃要上嶷山,主子又怎會有心要來親自來送前堂主的信件,以至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這位小郡主真的很不省心,或許,她真的不适合主子。
躺在床上的宥靈臉色蒼白,神情很似痛苦,像是一個熟睡的人正在深陷于一場夢魇,如何也掙脫不出。
更深露重,院子裏的植物枝葉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愈發蔥綠。
待倍阿上前打算合上窗戶時他發現,那一直站在長廊盡頭的姑娘已經不知何時離去,倍阿疑惑,他竟毫無察覺。
而在下一瞬,嶷山山頂的亭子裏一個秀麗的身影突然顯現。
珮玖愣了愣神,她只是在心裏突然想要逃離那裏,腳下向後挪了一步,怎麽下一刻她就到這裏了?
珮玖握了握腰間荷包裏的玉石,是那種力量又出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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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裏圓形石桌上放着一只燈籠和一壇酒,沒有人。珮玖雖疑惑,但此時她并沒有什麽興致去想其他的事。
走進去珮玖才發現這裏竟是建在山巅之上,擡頭是一輪清亮的圓月挂在天空,低頭便可望見山腳下一片一片的燈火,像暗夜天空上的繁星。
今夜,是月圓之夜。
幽涼的夜風拂過臉龐,帶着絲絲冷意,親吻她鬓角的青絲。珮玖看了眼桌上的酒壇苦笑着勾了勾唇,如此美景,這酒可真當絕配呢。
當秦放處理完一件緊急事物回到此處時,氣的額角青筋暴起。
酒壇裏的酒一滴不剩,桌上趴着一個神志不清的醉鬼。
仔細一看,那張平凡的臉不正是易容後的珮玖麽。
他忍着怒氣深呼吸,這可是千金不換的極品佳釀啊,他也只是在像今日這樣值得慶祝的日子才拿出來小酌幾杯,竟被她給喝完了,簡直就是糟蹋!
暴殄天物!
“姥姥,阿玖……好想你……”
突然,斷斷續續的呢喃聲響起,秦放的怒色收起,勾起一抹笑走近,剛把耳朵湊到珮玖嘴邊,呢喃聲又沒了,一陣濃郁的酒香撲鼻卻刺得他心疼。
“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剛把珮玖弄上背,就聽她嗚咽着聲音訴說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道“好想你”。秦放偏過頭,妖異的瞳仁裏亮晶晶的,他誘哄着道:
“小女郎,再說一遍,你想誰?”
“……想你。”
軟糯的聲音入耳,秦放滿意的彎起眸子,卻見她又呢喃着:“好想你,姥姥……”
秦放頓時黑了臉。
好不容易将一個醉鬼背回院子裏,便見候在宥靈門前的滄耳一臉陰陽怪氣的用捉奸似的眼神看着他,秦放索性挑釁一笑大大方方的進了珮玖的房間,待才出來,擡頭便對上他一雙憤怒的雙眼。
夜深了,月亮也藏進雲層裏休息去了。
珮玖衣裳未解,被她蹭的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半個香肩露出來,她睡的熟了,蜷縮着身子,壓在被子上埋進小半張臉。
窗子半開着,淡淡的光亮顯出她床邊的一道身影。
珮玖嘟囔着嘴,翻了個身平坦着。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地拂上她的臉龐,從眉心到嘴唇最後落在耳後,指腹揉撚了半響捏住一點肉微微用力,慢慢掀下了一層薄如蟬翼般的人.皮。
手心合攏,再松手一層灰燼從指縫中溜走,消失在風中。
面具下依舊是那張熟悉的臉龐,只是眼睑未腫,眼圈周圍是淡淡的紅痕。
宥靈剛醒時,滄耳便忍不住将珮玖由秦放抱着回來的事與他說了。
宥靈只是目光幽幽的看着他,仿佛要看進他心裏。
他喜歡她,自然也同樣的相信她也喜歡他,不會背叛她,只是他真的很不喜她瞞着他同秦放接觸,更不允許他手下人質疑她。
宥靈眼底滿是壓抑的情緒,憤怒和委屈、愛意跟痛意統統流露出來。
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張臉入了他的心,即使閉着眼他也能将這張臉的神情臨摹出千萬種,又是什麽時候開始,這峨眉間開始出現了一抹他解不開的愁緒。
“宥靈……”
柔柔糯糯的嘤咛在這寂靜的房間響起,宥靈怔然,緊緊盯着她的唇,是他幻聽了嗎?
傾身,輕輕的覆上那唇。
帶着芬芳的酒香,旖旎誘人,攝人魂魄。
珮玖迷糊間感覺到一抹熟悉的氣息,那是她所依賴信任的人才擁有的。
睜眼,珮玖便從這雙咫尺之近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也看見了他。
“宥靈。”她輕聲的叫喚。
回應她的是唇瓣上被咬含的摩挲觸感,微微刺痛卻又頓時讓她格外安心,眼裏不知何時已經盈滿了淚水,順着眼角滑落入發間。
珮玖摟住宥靈的脖子,閉上眼,熱切的回應他,淚水卻流的更歡。
“別離開我,宥靈。”
她顫抖着,身子貼近了他,珮玖的肢體裏濃濃的不安情緒讓宥靈心驚,只能愈發用力的抱緊了她,拼命的吻她。
衣裳在不知不覺間交錯着墜入床外,烏黑的發絲仿佛藤蔓般蜿蜒纏繞在一起,貼附在光滑細膩的肌膚上,襯得那上面的朵朵紅暈仿佛悄然綻放的嬌豔花朵,迷人又危險。
“珮玖……”
宥靈親吻着她的額頭,眼裏寫滿了柔情,“我不會離開你。”
珮玖依偎在他懷裏,手裏抓着他的一縷發絲,雙眸半斂着,“宥靈,我曾經問過你,我若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這麽做,你說你不會原諒我。”
宥靈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麽提這個,當初又為何要問他這樣的假設,但還是順應着道:“那你會做對不起我的事嗎?”
珮玖搖了搖頭,眼裏一片幽黑,“我怎麽會做對不起你的事呢。”
她搖頭的動作,蹭得宥靈心頭一震酥麻,好不容易忍住的浴色又湧上雙眸。
感覺到宥靈身體的變化,珮玖貼着他的胸口輕笑出聲,溫熱的呼吸仿佛撲進了他的心間,嬌嗔喜怒,她任何的容色都讓宥靈難以忘懷。
而就在這時,珮玖卻火上澆油,扶着他的肩在他懷裏坐起身,呼吸交錯間,她當着他的面解下最後一層衣物,姣美的身姿傾身壓上他,那軟若無骨的手指只是按着他的胸膛便讓他渾身順從着力道倒下去。
濕潤的清瞳含着惑人的光亮眨呀不眨的望着他,帶着蠱惑人心的魅力讓宥靈伸不出手去阻止她,任由她誘惑他與之共沉淪。
窗戶早已關緊,床幔也被合上。
昏暗的房間裏只剩缭繞不散的溫熱酒香。
……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從雲層中傾瀉下來時,宥靈便發現,珮玖不見了,桌上留有一張紙條。
“莫要尋我——珮玖。”
宥靈面無表情的将這張紙條握緊,眉眼裏翻湧的墨色仿佛要将一切都吞沒。半響他松開手,細細的将褶皺撫平,放入懷中。
珮玖走了,什麽也沒帶,卻帶走了他一直随身佩戴的兩塊熒惑之玉。
而這件事,直到三日後,宥靈一行人回到鳴樓,主子身體再次發生暴動,滄耳倍阿才知曉。
這次姜小郡主沒跟着回來,他們還暗自高興,想着主子終于醒悟了。卻沒想到姜小郡主竟然膽大包天偷了主子兩塊熒惑之玉跑了。
原先壓抑暴動的藥在千竹塢時就用完了,但主子随後就找到了熒惑之玉壓制,直到不久前找到了第二塊,這暴動也就幾乎被完全壓制住了,除非主子主動動用那力量。
可如今,這可如何是好。即使再配制,這藥也得需要一個月啊。
“馬上派人搜索姜小郡主下落,務必要将熒惑之玉尋回,至于人,不論生死!”滄耳陰着眼壓低了聲音吩咐。
“誰敢!”突然房門被一股力道轟然炸開,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呵斥聲傳出來。
滄耳被砸到在地,此時他心底殺了珮玖的心都有。撐起身子跪着道:“主子,若沒有熒惑之玉,您的身體只怕會受不了的!”
“滾!”
話音落,滄耳徑直被掀出數十米不省人事。
而房間裏,一片狼藉。
宥靈的手腕腳腕處皆被四條嬰兒手臂粗的鐵鏈禁锢着,血液裏的暴動的力量沖擊着他的身體,狂躁的力量一次又一次讓他在失控的邊緣游蕩,精致的鳳眸此刻裏殷紅一片,他咬着牙,努力保持清醒。
指甲掐入手心,殷紅的血蜿蜒着彙集在一點落下來,宥靈腦海裏回蕩着的是珮玖趴在他胸口時說過的話,她說她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
但卻會離開他。
……
武陵山,古磐寺。
從那日離開,珮玖便一路喬裝打扮來到了古磐寺,路上果然遇到了尋人盤查,想到宥靈,珮玖定了定心,有些事情,她需要有人幫她解惑,而這個人曉夢最合适不過。
然解惑後的她,卻更迷茫了。
站在巨大的桃花樹下,風吹得枝葉飒飒作響,也吹的珮玖心痛。
看着手裏的三塊熒惑之玉,珮玖耳邊響起曉夢大師說的話,這最後一塊在這玉的有緣人手中。
有緣人,誰能集齊四塊熒惑之玉,誰就是這玉的有緣人不是嗎?
難道有緣人,不是她?
珮玖皺眉,想起大師最後提點她的一句:“真是雲深不知處,只緣身在此山中”。
作者有話要說: “真是雲深不知處,只緣身在此山中”選自網絡。
☆、大結局
珮玖在古磐寺住下了。
直到三天後,倍阿領着一衆暗衛将她的小院包圍住,于是珮玖再一次回到了那個熟悉的鳴樓,但卻換了個住處——暗牢。
珮玖圈着腿靠牆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四周一片昏暗,除了一日三餐可以讓珮玖判斷時辰,什麽都沒有。
沒有人,沒有光,空氣濕悶,連只老鼠蟑螂都沒有,真真正正的暗牢。
三塊熒惑之玉被搜走,珮玖沒有任何可以逃離這裏的方法,一開始,她就是自願跟他們回來的,卻沒想到回來後徑直進了這裏。
就這樣半個月過去了。
這半個月,除了聽到送飯人敲鐵欄示意吃飯的聲音,珮玖都處于一片混沌之中。
姥姥,老師,姜夫人,姜珮玖,宥靈……那些人帶領她一次又一次陷入夢境,過往種種畫面真實的在腦海裏重現真實的仿佛就站在她眼前上演。
她想起了原身姜珮玖,那是一個純真善良渴望愛的孩子,卻在姜夫人始終嚴厲冷淡的教育下喪失了對生活的希望。
她想到了肖穆,原來他們幼時還定過娃娃親,他知道原身渴望愛,便一直在身後默默的保護她。
她想起了沈官林,她的師兄,原來就是她小時候跑出護國督府後幫助過她的小少年,後來她經常在府裏見到他。
她想起了和宥靈的初見,不是在皇城北的貧民窟客棧,而是在霧林,那個夜晚她見到了他修羅般嗜血的樣子卻差一點死在他的劍下。
……
她想起了許多,盡管身體很虛弱,但她的精神意識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這些記憶無論是喜樂還是悲憂都彌足珍貴。
而宥靈……
她發現每一次異象的出現似乎都和他有關。
還記得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她出現在陌生的地方,她還戰戰兢兢的将這種變化當做是人為的,而現在想來,在每一次穿越空間後,她出現的地方都是在宥靈所在的附近。
而宥靈身體的異象她也不是沒有發現。
霧林裏、斷崖邊、暖閣內那雙猩紅中透着幽紫的不似常人的眸子,那柄薄如蟬翼卻輕而易舉收割掉一衆人性命的劍。那種狀态下的他仿佛被什麽東西所控制似的變了一個人,有着釋放不完的力量,殺人,只不過是在宣洩痛苦。
在這裏,熒惑之玉百年前便已淪為了普通的玉石,早已沒了任何力量,她需要它,是因為它或許能最大化的加劇她身體空間的異變,或許能使她得償所願。
那麽宥靈呢?
他收集熒惑之玉的原因呢?
想必也與他身體的異常變化有關吧。
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兩塊熒惑之玉卻被她偷走了。
……
從身體暴動開始,宥靈便備受折磨。
沒有藥物的壓制,他只能将自己牢牢禁锢來防止自己大開殺戒,血液中沸騰的炙熱仿佛要破體而出,但從倍阿帶回來三塊熒惑之玉,宥靈便徑直昏睡過去,直到今日才醒來。
“噠、噠……”
極輕的腳步聲傳來,在這空無一人的寂靜暗牢裏,即使躺在木板床上的珮玖正處于昏睡中,可她還是聽見了。
是送飯的時間到了嗎,可這腳步聲有些不一樣了呢。
冥冥之中一種預感、一種期待在心裏升起,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珮玖費力撐起半個身子,她确定自己是睜着眼睛的,可這裏實在是太黑了,什麽也看不清。
鐵門被打開,腳步聲停在珮玖跟前。
“宥靈?”
珮玖問,可聲音似乎太弱了,連她自己也聽不見,或許是太久沒說話了。
“是你嗎,宥靈?”她接着問,聲音依舊很弱,卻比方才大了很多,至少在這暗牢裏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可沒有人回話。
四周一片靜默。
“宥靈……”
珮玖有些難過,她又想哭了。
她明明感覺到他了,她明明感覺到他就站在她面前,可他卻不再對她回應了。
黑暗中,宥靈靜靜地站在珮玖床前,一身墨袍将他整個人都融入到這片空間裏。
這個只有她和他的空間。
他看見她的嘴唇泛着蒼白,聽見她在輕聲叫喚他的名字,那雙永遠黑得純粹的眸子裏霧氣漫起,慢慢凝結成晶瑩的淚珠,一顆又一顆的劃過她的臉龐砸在在床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默然垂淚神情像極了一只迷失在黑暗中的小鹿,懵懂而憂傷。
接下來的日子,那腳步聲只是偶爾會出現在暗牢裏。
有時待很久,有時停留一會兒。
聽見時,珮玖會輕聲的叫:“宥靈?”
可任就不會有回應。
開始,珮玖只是靜靜的哭,後來,她哭得愈來愈兇,現在,她忍着不哭。
又半個月過去了,珮玖在暗牢裏度過了這身體的及笄之日。
她的身體虛弱極了,臉色白的像鬼。
腳步聲又來了,珮玖照例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宥靈?”
這次,終于有回應了,回應她的是東西放在床板上發出的聲音。
珮玖伸出手摸索着,觸到一柄鑰匙和三塊表面粗糙不平的小物件,明白是什麽時,一顆心仿佛瞬間墜入深海,這是熒惑之玉。
“宥靈?”
珮玖語氣有些急切,他這是什麽意思?
心中是一陣又一陣沉悶的鈍痛感,而回應她的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珮玖怔然,握緊了手裏的東西,那力道仿佛将之握進手心裏。
她掙紮着下床,腿下一軟就摔倒在地上,可她已經卻感覺不到疼了,因為此時,她的心更疼。
爬起身,腳步踉跄的繼續向前走,直到雙手觸到鐵欄,找到鎖鏈,摸到鎖孔,卻對了好多次鑰匙都插不進去,因為她的手已經顫抖的不像樣了。
鐵門打開,珮玖的心更痛了。
順着通道向外走,珮玖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可她卻不敢停下,停下,她或許就真的找不到他了。
直到一縷刺眼的白光出現,她瘋了般用盡力氣朝着那邊沖過去。
映入瞳孔的卻是陌生的曠地。
這裏,不是鳴樓。
心,空落落的,仿佛不再跳動了。
珮玖抹了把臉,觸手的冰涼,原來淚水從一開始就在落了。
……
當珮玖再次醒來時,她才知道這裏是離霁月城數十裏外的山村,是一個上山砍柴的孩子在一棵樹下發現的昏迷的她。
原來,從一開始,她進的就不是鳴樓的暗牢。
這個山村很淳樸,她在這裏呆了一個多月了,這裏的村民對她這個外來人很熱情。而珮玖也仿佛被這種熱情所感染,臉上一直帶着溫和的笑意。
“小玖姐姐,你能再幫我編一個蝴蝶嗎?”
一個頭頂上紮着小揪的小男孩開心的問道,他手裏拿着一只草螞蚱,偏頭看向她的眼睛黑溜溜的圓,這是那個将她帶回家的孩子。
“好。”珮玖摸了摸他的頭,手裏開始編藤。
不一會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就編好了,望着小男孩純真的笑顏,珮玖彎了彎唇。
“小玖姐姐,你不開心嗎?”小男孩突然問道。
珮玖愣了愣,笑着問:“為什麽這麽問呢?”
“因為小玖姐姐的眼睛這般好看,可你的笑容卻一點也不明亮。”小男孩脆生生道。
珮玖聞言依舊是笑,看着他:“小麟的眼睛才是最好看的,笑起來也是最明亮。”
小男孩哼了聲,拿着草編子紅着臉跑遠了。
珮玖輕嘆一聲,用手兜了兜墜在腰間的荷包,唇邊的笑帶着微微的苦澀,竟然連小孩子都看出來了,看來她的僞裝一點都不高級,難為宥靈包容了她那麽久啊。
可如今,他卻不再包容她了。
這天傍晚,珮玖照例跟着小麟的娘親去山腳下的河邊洗衣服。
天邊的餘晖将一切染成赤黃色,流動的河水波光粼粼,伴随着浣衣女的交談聲,一種古老而溫馨的感覺讓珮玖眉眼間的愁緒也淡了些。
一件衣物不經意間從手中溜走,見周圍人聊的開心,珮玖也沒打擾獨自踩着水去追,可河水即使流淌的再緩慢卻還是比珮玖的速度快一些,沒一會,珮玖就消失在轉角。
陣陣“呯、嗙”的聲音從山林裏傳來,珮玖手裏抓着撈回來的衣物停下腳步。
定睛一看,昏暗的山林間伴随着那聲響的還有道道短暫的光亮忽閃而過。
珮玖眉間一蹙,腳下轉了方向。
夜色降臨,林間也愈發寂靜,珮玖愈向深處走,那“呯、嗙”的聲音便愈發清晰,這是刀劍相交的聲音,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偏遠的小山村呢?
珮玖帶着疑惑,又悄悄向前靠近了幾步。
透過繁茂的枝葉間隙,珮玖隐約看到了幾道飛舞的白衣身影。
心砰砰的跳的飛快,珮玖有一種預感,她伸出手,輕輕地撥開一簇枝葉,在交錯的白衣間,一眼就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墨色的衣袍翻飛,仿若君臨。
珮玖睜大了眼,呼吸都仿佛要停止。
腦海裏飛快閃過些什麽,第一次見到他時,圍擊他的是灰衣殺手,斷崖邊時卻是黑衣殺手,這次,變成了白衣殺手。
畫樓殺手的等級以衣物的顏色區分,灰黑白,能力依次增強。
上次的黑衣殺手就讓宥靈受了傷,雖說是因為她的緣故,可這次畫樓派出的可是萬無一失的白衣殺手。江湖人言,畫樓對一個人出手不會超過三次,可還有一種說法,沒有畫樓完成不了的委托。
林間,一衆白衣将墨袍重重圍繞,密不破風的攻擊讓人防不勝防。
宥靈身上已經有多處傷口,可草地上也多了幾俱白衣屍體。
珮玖呆在草叢後一動不動,這個畫面像極了她第一次出現在霧林裏時所見到的,依舊是宥靈遭畫樓殺手圍殺,可他們二人的心态卻不一樣了。
那時的她心中充滿了震驚跟恐懼,而現在的她心裏滿是焦慮和擔憂。那時的宥靈殘暴嗜血滿身煞氣,這個他更多的只是冷意與殺氣。
天色深藍,又是圓月斜挂在天邊。
朦胧的月色為這片山林披上淡淡的銀輝,林間有細碎的螢火随風蕩漾,仿佛在悄然起舞。
這樣的美景,珮玖此時卻無心欣賞,他不是應該在數十裏外的霁月城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想到這些日子來她總感覺有一道視線在暗處注視着她,難道不是錯覺嗎?
珮玖揪着一顆心,視線緊緊追随着那道墨色的身影。
宥靈擰眉,一張清俊的臉龐上染着不知是誰的血,精致的雙眸在月光下閃着冷清又潋滟的幽光。
白衣間,墨色翻湧,墨袍上窄窄的銀邊于空中墜落,半路又被刀劍碎成碎末,随其間的風刃起起伏伏。
打鬥不知進行了多久,宥靈身上的傷卻越來越多。八對一的對戰,珮玖都能感覺到他有些撐不住了。
落葉翻飛處,一道暗輝悄然劃過,以奇快的速度的襲向宥靈的後背。
而他身前是五道齊來的攻擊,分別朝向喉、肩、腰、腹、腿,宥靈腳尖一點躍起旋身,手中長劍招招淩厲含着濃郁的殺氣一一擊退。
而這時,暗輝已至背心。
一道悶哼聲響,宥靈身子猛然頓住,脖頸間濺上一道溫熱的血。
他僵硬着轉過身,眼前便是珮玖即将倒地的身影。
“珮玖!”
宥靈一把抱住她,臉色煞白。
天地間仿佛就只剩她墜落的身影,那般脆弱,脆弱得好似讓人一觸就破。
看着她胸口前殷紅的衣襟,他心中滿是慌亂,像個孩子似的連忙用手去捂那傷口。
“你,終于叫我了。”
珮玖皺着眉,努力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張嘴卻是一口血順着唇角湧出。
宥靈眼睛全紅了,又用手一遍又一遍擦拭她的唇邊的血。
“珮玖……”他的聲音顫抖極了。
“宥靈,你……再叫我幾聲再叫我幾聲……好不好……”珮玖躺在他懷裏,她多想再好好看看他,但眼前他的樣子已經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珮玖……”宥靈的聲音沙啞一片,他從未如此恐懼過,看着她不斷湧出的血,手心裏溫熱的觸感讓他害怕。
他懇求着:“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好不好……”
“宥靈,別難過……”
珮玖笑,眉眼間仿佛極盡世間所有的溫柔。
她蹙着眉看着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撫上他的臉,以誘哄的語氣道:“宥靈,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
宥靈抓着她的手緊緊将她抱在懷裏,喉間一片哽咽,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懇求:“珮玖,別離開我,別……”
珮玖只是含笑靜靜地看着他。
下一刻,她的身形變淡,轉瞬就消失在他懷裏。
而宥靈依舊保持着抱她的姿勢,若不是手上還沾染這她的血,手心裏還殘留着她的溫度,他都會懷疑這只是一場夢。
可他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啊。
融融月色清輝涼。
白衣殺手面面相觑,面具下的眼裏全是恍惚與驚愕,那位姑娘,真的出現過嗎?
……
是啊,她真的出現過嗎?
可為何,沒有留下她的任何蹤跡?
春去秋來。
鳴樓,自從主母消失後幾乎每天都是寒冬臘日,而今,也終于恢複成了往日的樣子。只是那湖心湖裏的玲珑魚兒越來越多,卻再沒人能将它們做成美味佳肴了。
☆、番外
熒惑之玉,天外來物,墜落世間一分為四,蘊含着極大的能量,為武林世家所擁有。
百年來,因為熒惑之玉的存在使這些武林世間成為更加強大的存在,而随着熒惑之玉的能量逐漸消散,幾進全無,它便成了這些世家的信仰所在。
門紀森嚴的隐門靈氏就是擁有玉石的世家之一。
這日夜裏,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燈火通明的房裏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雨打聲伴随着女子的痛呼聲交錯在一起。
“生了,生了!”
“是位聖子!”
躺在床上的女子喘息着擡頭看了看孩子,眉宇間是柔柔愛意。
“夫君呢?”
産婆侍女面面相觑,她們沒有看見郎君候在外面啊。
這時一個丫頭突然沖進來,驚聲叫:“聖女,不好了,不好了!百胤郎君闖入密室被發現,挾持了門主!”
女子猛的的撐起身子滿眼不可置信:“你在說什麽?!”
“聖女,百胤郎君根本不是普通俠客,他是為了熒惑之玉而來的!”
女子原本蒼白的臉色此刻看不出一絲血色,她掀開被子就向外走去,卻在門口停了下來,轉身接過穩婆手裏的孩子,一并走了出去。
風刮得起勁,有雷電助威,這場雨下的是鮮少的猛烈。
鎏頤堂前的空地上,層層影衛持劍将中心的人團團圍住,雨中,男子滿身狼狽,面容冷毅,以劍挾持着身前的老人。
而這一幕被一雙精致的鳳眼收入眼底,站在廊上的女子身形單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吹到雨裏。她神色複雜地看着男子,唇邊浮起一抹諷笑,那把架在她父親脖子上的劍還是她送的。
女子從腰間取下玉墜,解下上面鴿子蛋大小的粗糙紫色玉石,手指握緊。
誰能想到,她日日佩戴在身上的就是他要找到東西呢。
沉默着,她一聲不吭的将石頭硬生生按進孩子的食道中,手掌運力附上孩子的背。
嬰兒的啼哭聲驟起,卻在這場暴雨中顯得微不足道,可這時,男人的視線卻投了過來,透過雨幕,女人從中清晰看到了冷漠和警惕,貼在嬰孩背後的手運力更加瘋狂。
這夜的雨太大了,仿佛要洗刷掉一切的污穢。
而山門外的馬路邊,多了一個啼哭的嬰兒。
一輛馬車經過,好心人将孩子帶走,這個孩子便是白宥靈。
……
距離珮玖消失已經一年了,鳴樓雖然已經恢複了往年的平靜,卻任就不一樣了。
蟬聲躁耳。
湖心湖中的亭臺,紗幔飄搖。
石桌上擺放着一副畫像。
上面的姑娘有一雙晶亮的杏眸,明淨清澈,燦若繁星,不知是畫這畫時,畫師說了什麽引得姑娘側頭對他巧笑,眼睛彎彎的像一輪月牙兒。
一颦一笑間,清雅靈秀的氣質讓人驚嘆。
宥靈雙眸幽深,靜坐着望着畫中的人兒沉思,他眼神專注,仿佛正在與這畫中的姑娘默默對視。
“主子,他……”湖邊,滄耳頓了頓嘆了口氣。
“姜小郡主當真找不到了?”倍阿皺眉不解。
“找了一年了,什麽線索都沒有,就跟憑空消失了一般。”滄耳也疑惑,這麽個大活人怎麽會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主子的狀态很不好。”即使看上去跟平常無異,但那種由心散發出的孤寂感讓人難以屏蔽,由衷心疼。
“要我說這姜小郡主就是個禍害,找不到了才好。”看着主子黯然神傷的模樣,滄耳心中對珮玖充滿了憤恨,人不見了還讓人不得安寧,真是急死個人。
想起一年前他們二人在小山村的山林間找到主子時,那渾身的傷,滿身的血,遍地的白衣屍體,雖讓人心驚,但更讓他們心顫的是主子他,竟然哭了。
呆呆坐于一片屍體間,仿佛也與之一樣失去了生命力。
從那以後,主子便更加沉默冷寂了。
……
又是一年春去秋來,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拉開帷幕。
此次武林大會由萬劍閣統攬各項事宜,英雄貼早已發到各門各派以及各個俠仁義士的手中,月镖堂的三位公子自然也是收到了的。
這日,風和日麗,是個好天氣。
萬劍閣特意建造的比試擂臺就在閣樓前的廣場之上,一對一比比試,比試抽簽分組,擂臺共有三個,分為三組将同時進行比試。
在這裏,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俠客們恣意風發,齊聚一堂,将共同目睹此次武林大會的冠珠花落誰家。
擂臺上,刀工、劍法、武技、拳腳,各門各派皆展現出了武林人的獨特魅力。
轉眼三日的比試進入尾聲,三個擂臺勝出的三人将會在下午進行最後的比試,屆時這大會冠珠将落入誰手便可知曉了。
“三弟,你盡力即可。”
午膳上,月镖堂的三位公子坐在一起。
白二公子瞪了他大哥一眼,轉而向一旁靜靜吃飯的墨袍男子喋喋不休:“三弟,你還記得咱仨一起出來時爹說的話麽?”
墨袍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繼續慢條斯理的夾菜吃飯。
白二公子也不管他,筷子一擱自顧自的就開始演,“爹說:‘兒啊,想當年我也是江湖才俊一枝花,更是奪得過冠珠的人,你們仨好歹也是我的兒,怎麽也得奪一個回來才不負我這一枝花的名頭啊’。”
白大公子悶聲憋笑,別說,二弟學的還真的挺像。
“你說,咱爹都這般苦口婆心就查耳提面命的交代咱們了,咱若不拼它一拼的把冠珠拿到手豈不是挺對不起咱爹多年來的撫育之恩?”白二公子說着一把拽住墨袍男子的袖子,他覺得他自己聽得都覺着激情澎湃,三弟就算不給他面子,咱爹面子應該會給吧,于是他張大了眼定定的望着宥靈。
卻見三弟只是将他的袖口拉出來,再撣了撣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褶皺,繼續吃菜。
白二公子怔然,一臉哀怨。
“二弟啊,我知道你對爹的孝心深厚似海,既然如此若是你親自将那冠珠奪下送給爹他老人家豈不是更開心?”白大公子淺笑。
“大哥,你別奚落我了,你還不是一樣沒進這三甲。”白二公子皺着眉,撇了撇嘴。
白大公子似笑非笑,“二弟,你要做什麽我還不清楚嗎?”
白二公子一見他這神情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又知道了?”
他這大哥還真是神了,真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啊,每次他想做點啥都被他提前猜到了。
他這次不過是在賭場下了大價錢賭三弟會是冠主,畢竟從小他們三人中武功最好的就是三弟,而此次三弟又進了三甲,若他真的贏了,不僅他的銀錢會翻三倍,而且爹也的确會很高興,一舉兩得嘛。
白大公子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反省,轉而對宥靈道:“三弟,下午的比試你盡力就好,切記勿傷了自己。”
宥靈默然颔首。
“對了,三弟,你每次比試完就走這可不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啊。”白二公子想起什麽似的接着道:“要知道,這次奇雲派可是出了個新人,也在這三甲之中,武功內力不怎麽樣,但勝在出手奇快,讓人防不勝防,你可要注意下。”
……
下午,當宥靈注意到這個新人時,他就轉不開眼睛了。
精致的鳳眸裏是沉寂已久的悸動,一雙清幽的瞳仁仿佛春日的泉水,湧動着炙熱的希望,仿佛終于活了過來。
三場比試,第一場的人由抽簽來定,第二場輸的人和剩下的人比試,第三場由第二場贏的人同第一場贏的人一決勝負。
擂臺上,正是第一場。
一身赤衣裝扮的男子不斷的向四周出手,卻每每落空,一道淺黃色身影不停的在他周圍閃動,時不時的給他一招。
“躲躲藏藏算什麽好漢,有本事就面對面的打!”赤衣男子吃了數道暗虧,心中憤憤。這家夥速度奇快連殘影都讓人看不清,而且他還專向人的軟肋攻擊實在是可惡。
而臺下,和黃衣公子對過手的都明白赤衣男子的苦楚,紛紛跟着應和,聲音一聲比一聲大。
臺下候着的宥靈眼神聞言,周身的冷意霎時間四散開來。
他身旁的白二公子後知後覺的搓了搓手,暗自疑惑,明明才剛入秋怎的突然這般冷了。
黃衣公子仿佛被這聲音有所影響,身形一頓,而赤衣男子立馬找準了機會将早已運足內勁的手掌飛快的推向他。黃衣公子迅速閃身到他身後,這一掌雖看似打空,但黃衣公子卻任就被掌風波及。
察覺到他變得蒼白的臉色,宥靈眼底的顏色愈發森冷了。
黃衣公子似乎變得認真了,運用他的優勢,招招式式落在赤衣男子的筋骨交接處,完全做到了快準狠。
赤衣男子的反應速度其實已經很快了,但對上黃衣公子,使勁渾身解數竟奈何不了他,仿佛是他一個人在場上打空拳,索性自動認輸,想着保存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