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57 夜雨之中 ◇
◎羊肉杏仁小甜餅7◎
057
不到半人高的山羊在女人面前垂下腦袋, 展現出十足的順從姿态。
幽藍的光塵漂浮在四周，仿若夏日的螢火，忽明忽暗, 讓人有種身處夢境的錯覺。
看着那長方形的瞳孔，女人的目光也随着閃爍的熒光慢慢渙散。
“您想, 登上那座島嗎？”山羊主動把角蹭入她的掌心, 一下又一下, 如最親密的情人，輕聲低喃，“您想知道什麽？您的願望, 您的好奇心……我都可以滿足您……”
藍色的光塵越來越密集, 像是要把女人吞沒。
“我……想知道…………”
右手不停摩挲着那只羊角，渙散的雙眼陡然一變。
金屬杖猛地揮向羊腿的內關節，手上用力，側身跨上羊背，用全身的力氣将其壓倒在地。
按下杖頭上的機關，單手一甩。
金屬手杖的下端瞬間甩出，一把短劍出現在伊蓮手裏。
“我确實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麽……”冰冷的刀刃壓在羊的頸側，女人無情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那個瘋狂的裁藝匠跟你又是什麽關系？你是他的同夥嗎？”
聞言, 身下傳來一串低沉的笑聲。
伊蓮夫人眼中的狠厲随之加了一層，握住羊角的手又用了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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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親愛的夫人, 請您放輕一點。”黑山羊發出吃痛的喘息聲, 只是吐出的話語依然帶着笑音, “我都可以告訴您, 請不要這麽粗魯地對待我……”
伊蓮夫人對它的話無動于衷：“再多說一句廢話就殺了你。”
像是示弱般，飄蕩在四周的光塵慢慢消失了，只有山羊本身還發着黯淡的藍光，襯得它好似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靈。
“您真的誤會我了，夫人。我雖然是魔物，但我與那些厲害的大人們不同，我很弱小，弱小到魔王都不屑招攬……”它嗅着空氣中的潮氣，曲起前肢，順從地跪趴在地，聲音裏帶着十足的委屈，“我并沒有在這裏殺過人啊……”
***
奈克大概是十天前才順着河流游到庫爾斯頓的。
那時他剛完成多奴姆大人交給他的任務，心驚膽戰地從王都的地下水道逃了出來。
多奴姆是魔王烏洛提的手下。可他只是個偶然被多奴姆抓住、當成試驗品丢進王都的倒黴鬼。
還好，任務險而又險地成功了。
而且很偶然的，他在這次任務中他得到一件“寶物”，讓他的能力大幅增長。
多奴姆大人看在他盡心的份上允許他保留那“寶物”，但要繼續幫她做事。
奈克面上答應着，一轉臉就跑得沒影。
魔王與大聖堂的恩怨跟他這只小小的水山羊有什麽關系呢？
他們要打就打，不要牽連到他就好。
有了“寶物”的輔助，奈克作為一只水怪不但可以離開水源數天之久，拟态出的人類形象也更加逼真。
他在庫爾斯頓的大街上逛了兩天，發現根本沒有人類發現自己的異常。
甚至因為出色的外貌，人們都對他這個俊俏的“外地人”十分友善。
他以為這是個和諧美好的小鎮，就如它的外表一樣……直到抵達庫爾斯頓的第三天夜裏，泡在水中休息的水怪目擊到了一起兇殺案。
“那個男人，就是那個想要殺你的男人。他在與一個女人争論着什麽，後來女人轉身要走……然後我就聽到‘砰’的一聲。”山羊眯起眼，回憶道，“那個女人倒在了地上，腦袋後面開出一朵花，”
伊蓮夫人又往下壓了壓：“那是他殺的第一個人，是他的未婚妻？”
“應該是吧。他當時看起來很慌張，直接把人扔到水裏就跑掉了。”山羊不得不順着力道側過腦袋，“如果不是我把屍體綁到河底，第二天他就該暴露了……”
伊蓮被他毫不遮掩的态度氣笑：“呵，你還不承認自己是他的同夥？”
“這是我們的用餐習慣，我只是偶然撿了個一顆心髒，并把它吃掉了而已。”山羊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說道，“如果你在森林裏看到一只剛死的兔子，第一反應也是把它帶回家煮了吃，不是嗎？”
漆黑的湖邊忽然沒了任何聲響，連風聲都消失了。
就當山羊以為自己已經說服對方，壓在身上的力道陡然加重。
“不對。”
伊蓮緊緊盯着身下的山羊，憤怒讓她手上的力道失去分寸，劍刃已經蘸上一點猩紅的色彩。
“她們不但是心髒被掏走了，臉也被毀得讓人看不出原本的樣貌……還有第一天遇到你時，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孩……我不相信這是巧合。”女人咬牙切齒道，“你們的‘用餐習慣’裏還包括毀容這一步嗎？”
身下的山羊不說話了，長方形的瞳孔盯着女人看了許久，緩緩咧開嘴。
那似乎是在笑。
但伊蓮從沒見過山羊會“笑”，只覺得這表情讓人毛骨悚然。
一股帶着濕潮之氣的風吹過，伊蓮夫人突然感覺脊骨傳來一陣涼意，有種十分不妙的預感。
“當然沒有，我聰明的夫人……”
身下的山羊眨眨眼，臉上的“笑容”也跟着擴大。
一滴冰涼涼的液體滴到她的手背。下一秒，細細密密的雨點便依次落到發頂、肩膀和鼻尖……
下雨了！
伊蓮夫人立刻便想從山羊的背上翻下，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無法動彈。
水怪的皮膚接觸到水，立刻分泌出一種黏稠的液體，緊緊将背上的獵物與自己粘在一起。
綿綿細雨中，山羊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
它不再被壓在身上的女士束縛，瘦弱的身體長出強健的肌肉。站起身時，伊蓮的腳尖都只能懸在半空。
兩條後肢變成一條粗壯的魚尾，拍打地面時帶起一點水花。
“也許對你們來說有些難以理解……但魔物也需要吃飯的。”
“就像人類渴望穩定的生活，如果有固定的食物來源，我也會比較輕松啊……”比剛剛大了一倍的腦袋轉過頭，山羊愉悅地眯起眼，“我只是稍稍放大了一下他內心的欲望而已。但那本身就是存在的，不是嗎？”
伊蓮夫人不再猶豫，左手揮出短劍。
可剛剛還能劃傷山羊的利刃這次卻失手了。
随着手掌傳來一陣酥麻的震感，短劍的劍刃直接折斷，剩下的刀柄也被黏液粘住。
水山羊得意地笑起來，雙蹄擡起，仿佛一個優雅的紳士，翹着魚尾走向湖邊。
“從見到您的第一面起，我就被您胸口的那顆心髒迷住了。”
“多麽充滿活力、多麽充滿魅力！”
“是您的錯，是您誘惑着我，讓我忍不住靠近……”
它側過頭，盯着被雨水淋到半濕、一言不發的女人，扁長的舌頭舔了圈唇：“今晚，您終于要成為我的了。”
即使雙腿無法動彈，伊蓮依舊挺直脊背，垂眸看着這只自己再也無法壓制的怪物。
她的帽子早就在壓制山羊的動作中甩掉了，遺傳自父族的金發散落在肩頭。細碎的發絲被雨淋濕，緊緊貼在頰邊。
“……是嗎？”
女人順了下額邊的發絲，露出一個冷笑。
“不到最後一刻……納吉家的孩子都不會放開手裏的劍！”
她的身體突然前傾，一手狠狠揪住山羊濕黏的毛發，一手揮開外裙，抽出藏在靴筒的匕首，直直插｜進那只令人憎惡的眼睛。
“去死吧，怪物！！”
***
吃完晚飯後，奧菲娜就一直站在窗口盯着湖畔的情況。
在窗口吹了一個小時的冷風後，還真如梅莉女士所說，黑暗籠罩的湖畔亮起一點藍紫色的光！
只是看到那道光點的位置時，奧菲娜的心就涼了半截。
太遠了……而且只是亮了一瞬就再次變暗，讓埋藏在心中的不安霎時攀登到頂峰。
沒有顧及梅莉女士在身後的驚呼，雙手已經攀上窗框，帶着身體飛躍而出。
借着窗口透出的光線，她跳到附近的一棵樹上，又快速落地，全速向方才看到藍光奔去。
帶着潮氣的風飛速劃過耳畔，她的腦子卻很混亂。
似乎在飛快尋找有關伊莉娜的記憶，可她們接觸得太少了，猛然開始翻找，她居然連兩人最後的對話都想不起來……
伊莉娜十九歲的那年，有個富有的外國人對她一見鐘情。
那是來自南方諸島的商人，也許因為他的國家曾是愛欲女神阿瑪蕾的聖域，他完全不顧及兩人的身份差別，當街就對伊莉娜展開熱烈的追求。
伊莉娜曾在父親的教導下學過劍術，面對這樣的無禮之徒沒有驚慌，只用一招就将人撂倒在地。
這一舉動除了令外國商人感到震驚，也吓到了正在與納吉四小姐相親的某位騎士之子。
與外國商人那愈加興奮的神情相反，騎士之子用見了鬼的表情看了眼伊莉娜，當場轉身離開。
這件事讓祖父顏面盡失，伊莉娜卻像是找到了什麽反抗的出口，開始真的跟那位外國商人頻繁接觸。
祖父很生氣，向商人下達最後通牒，說納吉家的女兒絕不會嫁給一個連一塊土地都沒有的平民。
這句話仿佛成為某種詛咒。
伊莉娜之後，加上奧菲娜，納吉家的三個女兒都沒有嫁給貴族。
祖父當然無法預料到未來，同時也沒想到那位商人還真用錢砸出了一個爵位。
當時她還在騎士學院進修，并不知道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麽……結果就是納吉家的四小姐先于姐姐出嫁，嫁到了連語言都不一樣的地方。
奧菲娜一開始很擔心，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她寫信，但始終沒收到回信。
還好她與海倫一直有書信聯系，奧菲娜會從三姐那裏間接得知她的近況，慢慢也放下心來……
如果再也沒見到，她也許再也不會想起這些……可偏偏…………
不知何時，天上突然下起小雨，而原本有些微弱的藍光也随之明亮起來。
看着那越擴越大的藍色光暈，奧菲娜緊緊咬了下下唇，再次加快腳下的速度。
皮靴踏在棧道上，濺起一道道水花。
黑夜隐去她的身形，雨聲為她的腳步聲做掩護。
近了……更近了…………
她看到藍色的光暈跨過了棧道旁的木栅欄，卻在踏上湖壩的那刻劇烈甩動起上身。
“不到最後一刻，納吉家的孩子都不會放開手裏的劍！”
與之前那種疏離卻有禮的道謝不同，這次她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在雨中高呵。
“去死吧，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幾乎是同時，一種似人非人的聲音從光暈中傳出，高亢而凄厲。
奧菲娜終于跑到近前，也終于看清發生了什麽。
那位金發的貴婦人正趴在一只半羊半魚的怪物身上，右手舉着一把匕首，不停往怪物的眼睛捅去。
“————賤|人！”怪物發出憤怒的嘶吼聲，一邊甩頭一邊踉跄着挪動前蹄，想要跳進水裏，“你這個狗……嗬……”
伊蓮艱難地睜大眼睛，手上的動作一刻都不敢停。
雨幕裏，她看到一道銀光從眼前閃過，所有聒噪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仰起的羊頭突然垂落，一股腥臭的液體噴湧而出。
巨大的身體轟然倒下，連帶着趴在上面的伊蓮夫人也跟着向側方摔去。
“小心！”
一條手臂托住她的身體，身後靠上一個柔軟卻可靠的胸膛。
漸漸黯淡下來的藍光中，她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還有和母親一模一樣的、如黑桃木般的長發。
水山羊的屍體開始萎縮，慢慢變成薄薄的一層皮，半挂在她身上。
唯一沒有被粘住的手撫上奧菲娜的臉頰，拇指劃過眉骨，停在眼尾。
“…………十主神……在上……”
耳邊的驚呼聲變得很遙遠，金發的婦人慢慢露出一個釋然的笑，暈倒在奧菲娜懷裏。
作者有話說：
說實話，寫這單元的時候是考慮過水山羊當做食材，但覺得太獵奇也只是想了想……只有給基友看一稿的時候提過一嘴
基友：噫，你好可怕！
我：童話都是可怕的（低語
基友：哈哈哈哈那你寫
我：哈哈哈哈別了吧，小天使會飛走的
看了昨天的評論區的我們——
基友：沉默.jpg
我：沉默.jpg
我：我們錯了，也許我寫紅燒水山羊她們會更開心
基友：是我們格局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