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供印
第22章 供印
不僅是蕭複暄, 其他懂陣法的人也看出來這是一個巨陣了。
但凡巨陣,都有陣眼。
陣眼裏往往壓着最關鍵的那枚陣石,或是最要緊的那張靈符。
陣石上常會刻有布陣之人的印記, 一看就能知道是誰的手筆。
靈符則會寫明這巨陣的目的, 倘若是鎮壓大陣,靈符上就會有被鎮壓者的名諱, 以免誤傷其他。
所以仙門中人碰到陣局, 都有先找陣眼的習慣。
醫梧生看着地面流動交錯的光亮,仔細分辨着, 須臾後皺眉一指:“這陣的陣眼……在那處。”
小弟子們擡頭一看,他所指的不是別處, 正是那明藍火焰後面的廢仙臺。
“這……”
“這未免也太過直接了, 真是那裏麽?”
“實不相瞞,我剛剛也看出來了,但我以為那只是障眼法。”
小弟子們都不敢相信。
因為一般來說,布陣之人怕陣局被破壞, 多少都會費些心思, 把陣眼藏在隐秘之處,在常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這個巨陣簡直反其道而行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廢仙臺就是陣局中心, 布陣之人居然就把陣眼落在那裏。
這幾乎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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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太匪夷所思,他們反而不敢相信, 總覺得自己看漏了或是算錯了。
一時之間,無人輕舉妄動。因為有些大陣稍稍改換一處, 哪怕只是動了一枚碎石、一片花葉, 就是天翻地覆的差別。
“或許那布陣之人,就是猜準了咱們這種心思呢?”小弟子低聲嘀咕着。
醫梧生輕輕搖了一下頭:“這般大陣不會如此冒險。”
小弟子:“前輩說得有道理。若是故意這麽布的, 那布陣之人多半是賭徒秉性。”
醫梧生:“所以應當不是故意為之,而是不得不如此。”
那為何會不得不如此呢?
是布陣時靈神不濟,不足以支撐他多繞彎子,把陣眼藏深?還是落陣眼的時候,被什麽意外打斷,于是匆匆結束?
砰——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時,圓室裏突然爆出一聲重響。
砰——
又是一聲。
他們驚了一跳,循聲望去,發現那重響就來自于廢仙臺。
砰——
第三聲響起時,所有人都看見了,那瑤宮和廢仙臺猛地震跳了一下,原本只剩一角的匾額徹底掉落,砸在瑤宮堂前的石階上,碎成齑粉。
倘若說,那瑤宮和廢仙臺像一座精致的棺椁,那麽此時的震動,就像是棺椁裏封禁的東西忽然醒了,正在錘砸封蓋,試圖出來。
砰——
第四聲響起起,那幾個仙門小弟子一蹦而起!
“不好!小心!”
他們抽出負劍,捏了劍訣,已然起勢。無數道瑩白飛劍環繞在他們四周,劍尖直指廢仙臺,一觸即發——
忽然間,平地掀罡風,嗡鳴聲四起。
巨大的力道從衆人身側狂掃而過,如千萬道利刃,直沖廢仙臺而去。
“是陣!”
“這陣動了!”
圓室裏的巨陣驟然亮起,在廢仙臺震動的同時嗡然運轉。
這時候的巨陣是不講道理的,不會顧及陣內還有生人,只有殺招無數。
巨大的威壓如泰山罩頂,毫無征兆地砸下來!
轟隆巨響回蕩不斷,震動的廢仙臺被威壓一寸一寸摁進地面,底盤在碎石飛濺中越楔越深。
但更慘的是人。
“啊啊啊——”高娥幾人的慘叫尖銳刮耳。
那些斷肢在威壓之下節節碎裂,全然變了形。
年輕的小弟子們兩手持劍,抵在上方,卻依然被強壓摁彎了腰。
那位師兄承受最多,“噗”地弓身吐出血來。
醫梧生有心幫忙,卻自顧不暇。
那威壓一下就砸得他殘魂動蕩不已,口鼻上的黑布幾乎封不住,出現了一道撕裂音。若是徹底斷裂,那口氣被壓出,他便要在此處陪葬了。
眼看着威壓要來第二下,衆人忽聽得劍音清嘯。
下一瞬,就見光亮從頭頂橫貫而過,巨大的劍影像一道屏障,擋下了第二道威壓。
威壓砸到劍影之上,金光迸濺,撞擊聲響徹大悲谷。
劍影籠罩下的衆人下意識閉眼一縮,再睜開時,發現那劍影堅如磐石,悍然未動。
與此同時,數道同樣的劍影環繞于衆人四周,将他們牢牢攏在其中。
巨陣依然殺招不斷,但劍影之內,那些殺招分寸不得近身。
那是蕭複暄的劍意。
幾個仙門小弟子相互攙扶着,咳盡喉中血,正想說“多謝前輩出手相助”,結果一擡頭,就看見了那些劍影上隐約可見的“免”字。
小弟子:“……”
小弟子:“???”
他們怔然片刻,猛地扭頭看向蕭複暄,勁大得差點又上來一口血。
年紀最小的那個輕輕道:“師兄,我會背名劍譜。”
師兄:“……誰不會呢。”
各家仙門弟子常看的兩樣圖譜集,一是仙譜,二是名劍譜。他們背得滾瓜爛熟,臨到頭來才發現,根本沒用。
這圓室裏三十三座神像他們一個都認不出來。天宿上仙本人就在身邊,他們“前輩”長“前輩”短地叫了半天,到現在才認出來。
“仙譜上的畫像真是一點兒也不像。”小弟子說完,又喃喃道:“可……可上仙不是殁了麽?”
難不成又悄無聲息活了?殁了還能活?
他一頭霧水,滿心疑問。就聽見師兄跟他半斤八兩:“不知,你瞧他脖頸,是沒有仙譜上那個免字印的。”
“難道不是本尊?”
“你問我我問誰?”師兄想了想又道,“可是,若非本尊,用不了他的免字劍吧?這些仙劍都認主的。”
他們又看向蕭複暄腰間那柄劍,這次看得十分仔細,确實跟名劍譜上的那柄一樣。
名劍譜上,仙都所有仙家的劍都赫然在列,幾乎每個都有名字,除了蕭複暄的。沒人知道那劍是何名,最後只能以劍上的“免”字來叫。
但是,傳說蕭複暄的劍是有名字的,傳說那名字不是他自己取的。
但傳說從何而來都無人知曉,遑論真僞。
***
烏行雪看着環護于前的金色劍影,莫名覺得這麽出衆的一柄劍,該有個名字的。
他正想問問劍主,就見劍影之外的廢仙臺一陣狂震,好像那底下的東西更躁動了。
大陣運轉得更快,整個墓穴甚至整個大悲谷都在顫動,在強壓廢仙臺下鎮着的東西。
衆人只覺得腦中一陣嗡鳴。那三十三座神像緩緩轉動,面朝着廢仙臺,像是一種無聲的圍困。
接着,在廢仙臺躁動到頂峰時,墓穴裏忽然響起一道模糊的聲音。那聲音如穿過天塹的風,念着一個名字:“我徒雲駭。”
“雲駭,休得胡鬧。”
“雲駭,安靜。”
“雲駭……”
……
那聲音伴着巨陣的威壓,每念一句,威壓便更重一分。廢仙臺狂躁的震動戛然而止。
“這是誰的聲音?”仙門小弟子恍惚道。
“明無花信……”醫梧生作為花家聽過仙訓的後人,瞬間就認了出來。
之前他們還想通過陣眼,判斷這地方鎮的是誰。
現在念聲一出,便沒有必要了。
傳言裏,雲駭被邪魔吃盡,花信又屠了邪魔,現在看來恐怕不盡然。
更像是雲駭成了邪魔,花信殺不得,放不得,便用一道“永世不見天日”的巨陣,将他鎮在此處,封禁了數百年。
***
那廢仙臺在“我徒雲駭”的念聲下短暫沉寂,衆人卻沒有放松警惕。
“這是鎮下去了麽?”仙門小弟子盯着那廢仙臺,一眨不敢眨。
“難說。”醫梧生道。
“它躁動得十分突然,是因為咱們進了這裏,它聞到生人氣味便餓了的緣故麽?”
“不知,或許是。”
烏行雪聽着他們的議論,正在心裏琢磨,忽然聽見蕭複暄低聲道:“別動。”
“怎麽?”烏行雪一怔。
“低頭。”蕭複暄又說。
頸後是命門要處之一,沒人會随便把那裏亮給別人看。烏行雪近乎本能地眯了一下眼,但還是颔了首。
蕭複暄手指碰到他後頸時,他頸側的筋骨緊了一下。
那感覺十分怪異,好在蕭複暄只是抹了一下便收回手。
烏行雪擡手揉摁着後頸,蓋過剛剛殘餘的溫度,擡眸問道:“怎麽了?”
蕭複暄擰眉道:“多了一道印記。”
烏行雪手指一頓:“印記?哪種印記?”
提到頸後的印記,他第一反應便是醫梧生、花照亭,以及當初在大悲谷中招的那些人。他們頸後都有過印記,只是被發現時已經抓撓得不成形,難以辨清了。
果然,醫梧生隐約聽見,連忙過來:“頸後的印記?跟我那印記一樣麽?”
“同是大悲谷,又是同一處位置,八·九不離十了。”烏行雪雖然看不見,但猜也能猜得出。
于是,之前在醫梧生身上怎麽也看不清的印記,此時終于現了原貌。
醫梧生驚道:“這是……供印!”
“供印?”烏行雪問,“你是說,我這頸後的印記,跟那些童子童女像裏的一樣?”
“對。”醫梧生愣了許久,摸着自己頸後交錯的疤痕,喃喃道:“居然是供印……”
言語間,蕭複暄已經把其他人頸後都看了一遍。
烏行雪問:“他們有麽?”
“沒有。”蕭複暄答着,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只有我嗎?不公平啊。”烏行雪輕聲咕哝了一句,心裏卻盤算着,有什麽事是別人沒做、他做了的。
這麽一想倒是真有一件——點香。
只有他挑了三根貢香,沖着那些童子童女像點了。雖然他本意不是如此,但确實算是進了香火。
如果這供印顯現的緣由就是進香,那麽數十年前在大悲谷中招的那些人,倒也說得通了。他們或許在進谷之前,為了求得一路平順,在谷口的仙廟裏,沖那位早已不在的大悲谷山神進過香。
于是……被鎮在山谷地底的那位,慷慨将他們納為了信徒。
“為何會是供印?”有人不解道,“那不是神仙廣納香火才用的麽?”
“一個道理。”醫梧生怔怔開口,“神仙用了,那些刻有供印的神像、仙使所收香火供奉,都歸于神仙本尊。若是邪魔用了……”
若是邪魔用了,那些刻有印記的人所吞吃的東西,也都歸于本尊。
醫梧生忽然覺得這一切可悲可笑,他和花照亭掙紮求生二十多年,到頭來,就是給人當了一尊“童子像”,無知無覺地供養着大悲谷地底下的這位。
“啊!”那仙門小弟子急忙掏着錦囊,對烏行雪道:“幸好,幸好我們帶了無夢丹,出了這種印記要趕緊吃一枚,能化解。”
烏行雪接過來,有些稀奇地看了手指間的圓丹,又把它還給那小弟子,“我不用,留着吧,給我浪費了。”
“怎麽不用!”小弟子急了,“若是不吃就會被邪魔附體,你會變成魔頭的!”
“恐怕附不了也變不了。”
“為何?!”小弟子懵了。
就見烏行雪沖他笑了一下:“因為我本來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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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