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一江風姐弟
8. 一江風08 姐弟
章老伯吊死在卧房中。
麻繩繞過房梁打結,他直挺挺挂在上面,一張椅子倒在他腳下。
宋懷瑾有些焦躁的在屋內來回探看,“進來的時候房門關着未上門闩,屋內也無打鬥跡象,他莫非知道我們要來所以自殺了?”
劉義山不敢置信,“難道說兇手是章老伯?這怎麽可能?他年事已高,雖然做慣了體力活,可……可他平日裏看着老實巴交,怎會殺人呢?”
戚浔讓周蔚幾個放下屍體,就地查驗起來,“屍僵剛開始出現,關節僵了肌理卻還是軟的,屍斑顏色淺淡,死亡時間應該在兩個時辰內,也就是卯時前後。”
宋懷瑾眼皮狠狠一跳,“卯時是我們發現辛原修屍體之時。”
當時所有人都在鍋爐房,無人知道這西側的小值房內章老伯咽了氣,戚浔心底沉甸甸的,“缢溝出血,顏色較深,在喉結之下,往耳後走的傷痕較平,口中舌尖露與上下齒之間,面色淤紫,眼睑有少量出血點——”
她眸色稍暗,“不是自殺,是被勒死。”
聽她下了定論,衆人神色皆變,劉義山顫聲道:“是被勒死,是兇手勒死的他?當時我們大部分人可都在東邊,章老伯一個做粗活的,為何要勒死他?”
戚浔又道:“勒溝深,頸側軟骨有骨折之狀,且他手上痕跡不重,應當是在極短時間內死亡,兇手下手狠準快,力道亦大,章老伯來不及做何掙紮,不過——”
戚浔注意到章老伯外袍并未系好,發髻亦不齊整,再往床榻上看,被褥亦是随意掀起,“卯時天色還未亮,他應當還未起身,兇手來的時候,他随意披了件衣服去開門,此人與他應當頗為熟稔,後來将兇手迎進門內,兇手趁他不備将他勒死。”
宋懷瑾冷笑了一聲,“這章老伯收過藥渣,而辛原修和餘鳴死後都沾有,說不定章老伯看到過什麽,亦或者,他本就是幫兇,兇手怕他亂說,便将他滅了口,兇手如此行徑,正好将東邊館舍幾位大人排除了,兇手是驿內之人!”
他冷冷看向劉義山,“平日裏與章老伯交好的人有哪些?還有,章老伯每日收了雜物倒去何處?”
劉義山眼前陣陣發黑,未曾想查了半天,兇手竟是自己人,“與章老伯交好的人不少,章老伯是好說話的性子,平日裏他們喂馬看守倉房,章老伯是随叫随到,他收的雜物夜香全都倒在北面圍牆外——”
宋懷瑾立刻帶人往圍牆去,戚浔并未在章老伯的屍體上檢查出更多線索,留下一人看守屍體,也起身出了房門。
章老伯住的值房外是一條緊挨倉房的窄巷,此刻巷子盡頭堆着竹筐竹蓋扁擔,正是他每日做活所用,戚浔杏眸微眯,擡步去檢查那幾個竹筐。
這些竹筐灰撲撲的,大都用來挑腌臜之物,戚浔随便一翻,便看到竹篾之間挂着雞毛和廚餘殘留,待她再往下翻時,卻看到一個格外幹淨的竹筐。
這竹筐竹篾已是陳舊,裏頭也殘留了雜物,可其上卻不見多厚的灰塵,好似被水沖洗過,戚浔心底大動,什麽能被水輕而易舉沖散?當然是血跡!
她又将餘下幾個竹筐翻出,果然看到還有一個竹筐灰色淺,而這兩只竹筐不小,便是她都能貓身進去!她知道兇手如何運送屍體了!
戚浔急匆匆在北面圍牆之外找到宋懷瑾,宋懷瑾指着一堆污物道:“此處果然倒了不少藥渣,餘鳴遇害之地可能就在此處。”
戚浔看向周圍,此地距離東角門有些距離,且一條小路從驿站後面直達西角門,“餘大人受襲可能在這附近,可分屍不是在此處。”
戚浔指着不遠處一排倉房和馬廄,“适才來時,我看到那處倉房內有人用鍘刀鍘草料,那鍘刀比陌刀更像分屍兇器,适才我還在章老伯屋外找到了他用過的竹筐,兇手多半在分屍後用竹筐将餘大人的屍體送回了東邊,那筐上皆有竹蓋,尋常人也不會來翻裝污物的筐子,兇手或者章老伯甚至可以大而化之的将屍體帶過去。”
“竹筐裝過藥渣,框內必有遺留,運送時屍體也粘上,待屍體軟化随血流下,這才被凍在了地上,暫不确定是章老伯幫忙送屍體,還是兇手自己送的,如今只需找到臘八下午誰擔着竹筐入過東院,便可确定此疑問!”
這線索比任何人證物證都有力,戚浔言辭切切,亦令宋懷瑾亦神色大振,他道:“好!我這便帶人回東院查,你去找那分屍的閘刀是哪一個!”
劉義山留下張迅幫忙,戚浔帶着他們回了倉房,她一眼看到幾個雜役聚在一處,正望着章老伯的值房方向議論什麽,看到戚浔他們過來,幾人面色一肅,下意識站直了身子。
戚浔認出先前看到鍘草料的那人,上前問他,“請問這邊倉房有幾把鍘刀,平日裏都是誰在用?”
“倉房一共三把鍘刀,平日裏就我們幾個用,該誰鍘草料誰用。”
被問的中年男子三十歲上下,面色黝黑,攏在身前的手上繭子密布,他被問得有些莫名,這時跟在戚浔身後的張迅道:“徐栎,這是大理寺的仵作姑娘,這幾個兄弟是大理寺的公差,是來查案的,你務必知無不言。”
徐栎!戚浔想到張迅早前所言,下意識往他腳上掃了一眼,他便是那個因好酒偷酒遭了斷趾之災的,戚浔先走到幾人身後去看正在用的鍘刀。
刀身锃亮,刃口極利,這是一把極新的刀,戚浔未發現任何卷刃裂口,而鍘刀臺不見任何鏽跡,一堆草料堆在兩旁。
“帶我去看看另外兩把。”
三把鍘刀在三個倉房,徐栎帶路找到另外兩把,其中一把年久生鏽,被擺在角落裏落滿了灰,另外一把,則是在最靠近馬廄的倉房裏。
這是一把老刀,其上有裂口數處,卷刃三處,大抵昨日用過,鍘刀臺上的草料還未收拾幹淨,戚浔蹲下來細看片刻,卻未見任何異常,就在她懷疑自己猜錯了之時,她一眼看到了鍘刀底座上的古怪。
驿內鍘刀比尋常所見更大,底座之上嵌着刀槽,更為牢固,亦能鍘大捆之物,戚浔蹲下來檢查刀槽與底座間的縫隙,問道:“此刀可修過?”
徐栎搖了搖頭,“不曾修過。”
戚浔左右看看,一眼看中了周蔚腰間佩刀,她将刀一把拔出,用刀尖去撬那刀槽,周蔚和張迅對視一眼,也不知她要做什麽,很快砰的一聲,刀槽被她撬了下來。
戚浔将刀扔給周蔚,将那刀槽拿起來看,只見刀槽與底座之間的縫隙裏光潔如新。
戚浔沉了臉,問徐栎,“臘八那日白天,是誰用這把鍘刀了?”
徐栎仔細想了想,“李旸,是李旸在用。”
戚浔看張迅,張迅立刻出去找人,很快,李旸被帶到了倉房內,戚浔問他,“臘八那日你何時用的這鍘刀?”
李旸有些莫名,“那日該我鍘草料,我從早到晚一直在用,兄弟們都能為我作證。”
他說完話,徐栎在旁點頭。
戚浔眉頭擰了起來,見她沉默,周蔚問:“怎麽了?這鍘刀有問題?”
戚浔指着那光潔如新的縫隙,“這是把老刀,裏頭不該如此幹淨,是有人用了刀,還卸去了刀槽,而後将底下清理過。”
周蔚猛然想起餘鳴的屍體上并無刀槽卡過的痕跡,兇手分屍前必定将刀槽卸下,可此人白日一直在用刀,也有人作證,他總不可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分屍。
“章老伯出了何事?”這時李旸忍不住問。
戚浔擡頭便見他們皆是神色關切,她心知瞞不住,便道,“章老伯被人謀害,已經過世了。你們昨夜在何處?今天早上何時過來的?可曾看到誰去找過章老伯?”
章老伯的死吓到了他們,徐栎吸了口涼氣才道:“我們昨夜在睡覺,今天早上李旸先過來,我剛來半個時辰不到,其他弟兄也差不多,今日活多,我們都沒往章老伯那去。”他面露悲色,“誰害死了章老伯?他從不與人黑臉,誰要害死他?”
“大理寺還在查。”戚浔又問:“你們這兩日可發現章老伯有何奇怪之處?或者,他可曾與你們說過誰有古怪?有人幫他去東邊做活嗎?”
李旸和徐栎茫然的對視一眼,李旸搖頭,“沒有,我們幹的活兒不一樣,起來的時辰也比他晚些,大家都想多睡會兒,這兩日他并無古怪,也未曾與我們說過什麽。”
徐栎聽到此處道:“不過他昨日與來送酒菜的黃老伯說了許久的話。”
戚浔蹙眉,“此人是誰?”
“是蓮花村的,每三日送一次酒菜,他與章老伯算是舊友,每次來二人便會說會兒話,章老伯若真是有何不便的私話,也多半會對他說。”
徐栎此言讓戚浔等不得,她令人搬上鍘刀去找宋懷瑾,亦很是期待,倘若宋懷瑾找到了臘八那日挑竹筐的人,而那人剛好不是章老伯,兇手便現形了!
她急匆匆尋到宋懷瑾之時,只看到劉義山在問一個面生的衙差,劉義山道:“你确定是早上不是下午?”
那衙差道:“章老伯不是每天早上來嗎?那時差不多是卯時初刻,天還黑着,屬下正出來小解,看到個挑着竹筐的人影一閃而過,必定是他無疑了,白日未見他來。”
宋懷瑾有些失望,戚浔亦懷疑自己想差了,章老伯是早間來的,李旸用了一整日的閘刀,與餘鳴的死無論如何對不上,因餘鳴午時分明還活着!
她只覺自己何處被蒙蔽,卻又想不通兇手的詭計,只得先将黃老頭告訴宋懷瑾,宋懷瑾一聽立刻令人去蓮花村請人。
他又嘆了口氣道:“鍋爐房附近也未發現什麽,章老伯亦死的突然,至于那十二年前的事,驿站驿差更換極快,劉驿丞前一任的驿丞聽說已經病亡了,要去找當年之人極費功夫,而楊運還看到辛原修去了世子的院子,此處也無法解釋,卯時發現辛将軍死了,世子和其他人一樣來的很快,章老伯的死自然與他無關。”
“章老伯的死與世子無關,餘大人積血裏的藥渣已有解釋,陌刀也并非兇器,便也與世子關系不大了,只是我還想不通兇手的作案手法,至于辛将軍——”
戚浔又将驗辛原修屍體的結果告訴宋懷瑾,“從屍體上的痕跡來看,他不可能在北邊被襲擊,定然還是在鍋爐房附近,并且,如今知道殺害章老伯的人并非東邊館舍內的人,那此前放火便有些古怪了——”
戚浔接着道:“兇手燒文書是為了什麽?為了怕我們查到餘鳴十二年前來過驿站,而後順藤摸瓜查到他身上,可我們發現文書,第一個懷疑的是隐瞞不報的辛将軍。”
宋懷瑾聽到此處,腦子靈光了一回,“你是說放火的不是兇手?”
“最可能對誰不利,誰才要去毀掉文書!”戚浔思緒飛快轉着,“辛将軍想隐瞞與餘大人相識,而那文書上,餘大人和辛将軍的記錄之間隔了半頁,那半頁上必定還有旁人入住,只是已看不清了,不行,我還要去将後面的也看完才好。”
宋懷瑾亦意識到了這文書的重要性,随她一道回了放文書的廂房,廂房內正有二人早前被派回來篩查,見他們同來,一人上前道:“大人,餘大人和辛将軍的記錄之前,又發現一人名字,是一個叫薛明理的進士入住,與他們相差不超過一日,只可惜的是,這前後兩頁都看不清了,再往前,便是五日之前的入住記錄。”
薛明理這名字實在陌生的緊,宋懷瑾沉思片刻道:“此人聞所未聞,至少不是當今品階高的朝官,這樣,将楊大人他們請來問問,倘若知道他下落,實在不成咱們只能費工夫去找此人問問當年的事。”
派去的人很快回來,祈然、楊斐他們都被請了過來,得知驿站內又死了一人,衆人神色都更為沉郁,田萬春過來亦是告辭的。
辛原修死的時候,田萬春早已起身與下人們裝車準備出發,身邊一直有人作證,而如今又死了一人,他更想離開驿站,宋懷瑾知他與此案無關自是應允。
待田萬春一走,宋懷瑾問剩下的四人,“你們可知朝中是否有一位叫薛明理的朝官?他也是建元二十一年的進士,當年也住進了芙蓉驿。”
四人都露出茫然神色,吳涵搖頭道:“我輾轉南北為官數年,不曾聽說過此人。”
其他人也同樣不識,宋懷瑾一時奇怪,“中了進士,按道理也是被外放了,難道說他後來不曾為官?或者中間犯了事?”
他又想在場的都是文臣,會否此人入了軍中,于是又派謝南柯去問傅玦,然而謝南柯很快回來,道傅玦也不認得此人。
宋懷瑾懷疑此人早已不再為官,既不知下落,便暫将這名字抛之腦後,又等了兩個時辰,那位送酒菜的黃老伯被請到了驿站之中。
此人名叫黃明遠,一聽章老伯昨夜被害,立刻又悲又怕,“他昨日跟我說驿站內死了一位大官,來了許多衙門差爺抓兇手,我還說讓他小心些,年紀大了說不定哪日便要歸西,沒想到,沒想到他竟也被害死了……”
宋懷瑾問:“他可與你說過什麽和案子有關的話?你給驿站送酒菜多久了?”
“自然說了,他說那位大官是不是被觀音廟的觀音菩薩詛咒死的,說當官的或許……或許害過人,又說衙門的差爺不信,一直在驿站內查,還說着了一場大火,好端端的驿站亂的不成樣子。小人給驿站送酒菜六七年了,除了小人,村裏另外幾家也送。”
宋懷瑾又問:“雖然送酒菜只有六七年,但你是蓮花村的人,你可知道這驿站十二年前生過什麽事端沒有?”
黃明遠攏緊身上棉袍,仔細回想半天搖了搖頭,“沒有,十二年前這驿站便有如今這般大,有時候人來人往很熱鬧,沒聽說出過什麽大亂子。”
戚浔聽到此處,靈機一動問:“那老伯可知十年前給驿站送酒菜的是哪家?”
驿站人去人來,可家在蓮花村和李家村的人卻流動不大,黃明遠聞言又開始回想,“那時給驿站送酒菜的人家也就那麽幾家,好像……好像有老李家,如今搬去檀州城了,還有一家,是老吳家,不過老吳家的人都不在了——”
說至此,黃明遠表情一變,“對,十二年,就是十二年前,老吳家的那對姐弟先後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