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命

山林中,冷風呼嘯,尖銳而又冷刻,推來了雲朵,遮住了星辰,像是預示着什麽不祥之兆,給将遠行之人一個警告。

這種斷絕天地的時刻,最是容易找來鬼怪的侵蝕。

地上的吸血藤蠢蠢欲動,直勾勾對着李雁的手腕,如同毒蛇,彎曲盤旋,準備一擊致命。

蔣子文一腳踩上去,碾了一下,吸血藤蔓立刻老實了。他看了眼李雁還在滴血的爪子,随手從衣擺上扯下一縷布條,扔給了李雁。

李雁雙手接過蔣教主的賞賜。

那條紅色的衣擺,帶着一些特有的熏香,很是清淡雅致,有點像是佛堂裏的供香,又不太像,更加深邃的味道。

李雁恍惚在什麽地方聞到過,可是完全想不起來。

他将那白布胡亂裹在掌心上。

蔣子文實在看不下去,屈尊降貴伸出了手。

李雁:??

蔣子文依舊伸着手,臉色卻有些不耐煩。

李雁:這不會是在向我示好吧?

看着眼前的手指,不耐煩地屈了屈,修長的手指,很是漂亮,指紋不深不淡,一看就是福澤深厚,他還從來沒見過如此漂亮的手。

不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纖細,指腹帶着恰到好處的薄繭,能讓人感受到內力深厚,卻又不粗糙。

他小心翼翼把手搭上去,悄咪咪擡眼——蔣子文的臉色,居然緩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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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雁吓得差點一縮,手指被牢牢捉住,蔣子文牽着他的手,将那條紅布,一圈圈裹上,最後還打上一個死結。

紅色的布條上很快就帶着一絲濕氣,也不知道是水,還是李雁的血。

反正一片深紅,什麽都看不出來。

別說,蔣教主的手藝真不錯。

李雁握了握拳,靈活自如,也不會掉下來。

剛想誇蔣子文兩句,就看到他的臉能擰出水。

李雁識趣地轉移了話題:“蔣教主這次是要整頓門風了?”

嗯哼。蔣子文哼了一聲。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整頓了門風?

李雁下意識目光一掃——蔣子文的臉上,又是一陣黑氣。

習慣了,麻木了,就算他黑成碳,也死不了。

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從他手下解脫出來。

蔣子文冷笑,這油嘴滑頭的東西,現在還沒認命?這是還想跑呢。

李雁還沒發動能力,現在他還看不到,自己這次又是怎麽死的。

“你看到了什麽?”

李雁咽了咽口水,總不能說,我又看到您老人家死了吧。

這都多少回了?

每次都不準,恐怕蔣教主得起殺心了!

“你照實說,本座饒你狗命。”蔣子文哼了一聲,“本座這次又是怎麽死的?”

李雁:他都猜出我要繼續說什麽了……

他不敢怠慢,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眼前出現了一片密林。

比北邙山還要密的密林。一絲陽光也不肯漏下,整個林中不見天日,宛如地下世界。

一群人,眼上蒙着布,手執短劍,在林中飛奔,他們的目标,是最前頭,那個身披紅色鬥篷的人,不用說,這蔣教主又得罪了人,正在被一群人追殺。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騷,包,活該你被人追。

李雁跟在一群人身後,在空中飄着向前。

八成是情債,勾引了那個世家公子,被人家的小娘子追殺。

李雁想——被蔣子文聽了個一清二楚。

李雁能窺人生死。

蔣子文知道。

可他這是第一次進入李雁的幻境。他就像是帶了避水珠的游人,眼看着一群飛魚在自己身邊游蕩,伸出手,卻只感到水流從指尖淌過,留下一絲清涼。

前面奔跑的人,都扭曲了。

那一襲紅袍,如同黑暗中的火炬。

那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李雁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人。

蔣子文心中升起一抹微妙的錯覺,想讓他看,又不想讓他看。

終究如他期盼的那也,紅衣倒在了林子深處,他的身上插了十三根箭。縱然密林,也遮不住漫天箭雨,總有一兩支漏網之魚,将蔣子文紮個正着。

李雁立刻回神,蔣子文也看到這裏。

李雁張張嘴,正要說——

蔣子文擺擺手。

他已經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了。

先幾日,九重天的邊界來了一封密報,奏的是邊境守軍屍位素餐、防禦魔獸入侵不利一事。

他遣了個密探,不料卻被殺了。

下面的人說,在邊境的林子,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得讓陛下親自去查看。

那片林子的名字,叫雁不歸,說起來,倒是和李雁的名字,有幾分相似。

“你再看看本座,可有後顧之憂?”蔣子文問。

若是別人,李雁必定要開嘲諷,這馬上都要死了,還談什麽後顧之憂?

但這個是蔣子文,逃過了諸多死法的蔣子文。

李雁仔細端詳了他的臉。

眉如利劍,眼若含星,斜向上飛,這就是一個極好的命格,飛龍在天,這天底下簡直沒有比他更高貴的人了。但眼角的那顆桃花痣,又說着此人幼年極為坎坷。

鼻如懸膽,嘴唇極薄,滿是英氣,但為人薄涼。心中能裝下千萬人,卻無法裝下一個人。

李雁越看越覺得,此人臉上寫滿了矛盾,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他的骨相,被他一閃,李雁急忙收回手,讪笑道:“我就是好奇,好奇……”

“看出什麽來沒有?”蔣子文自然把他的心聲聽了個清清楚楚,心裏又産生一絲殺意——

這人相面如此之準,已不是一句“身懷異能”可以解釋了。

李雁的手心全是汗,他肩頭一陣沉重,被蔣子文身上的威壓往地上按,又在自己的指尖看到一絲黑氣。

眼前這人又動了殺意!

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這個習慣不好!

李雁咽了口口水,據說當年,前朝最後的皇帝找人相面,第一個說國之将滅,被殺了,第二個說千秋萬世,也被殺了,只有第三個……第三個說了什麽來着?

史書上好像沒說……

李雁的口水化作冷汗冒了出來,他眼一閉心一橫,老老實實說:“算命自然是撿好的說,若說的是不好,定是想要你掏錢解厄。”

他看了蔣子文一眼,那意思很顯然,您老人家可沒打算掏錢。

更何況,沒點坎坷身世,怎麽會跑來做魔教教主?

話本裏寫的,不就是一個從小父母雙亡受到村裏惡霸欺負的小可憐,最後一路披荊斬棘殺盡天下負我之人的故事?

“那你是撿好的說,還是撿壞的說呢?”蔣子文逼問。

李雁想了想:“那得看教主怎麽對天下人了。”

我也是這天下人嘛。

“你可真不老實啊。”蔣子文拍拍他的肩。壓力奇跡般地消失得幹幹淨淨。

李雁松了口氣,可算又逃過一截,他伸出手,拍拍自己身上。

蔣子文臉上依舊一派笑意。

心中卻暗道,這世上,幸好只有一個李雁。

不然,他還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留眼前這人一條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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