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公子哥一臉輕浮, 仿佛沈家班不是戲樓而是青樓。
班主陪着笑,語氣卻堅定:“這位少爺,我們這裏只唱戲, 樓裏大小角都不待客,百姓來我們這也是聽個曲樂一樂,逢年過節, 很多都是一家幾口一同來聽個曲圖個熱鬧。”
漂亮的戲子纨绔見過不少, “故作清高”的清歡愈發勾起了纨绔少爺的興致:
“還愣着幹什麽, 不見客還不唱曲了, 這些人都讓他們滾, 你就讓清歡上臺,小爺的話放這, 唱的好的爺好好賞她!”
戲班子後臺,清歡擡手拍了拍班主的手臂,安撫道:
“上臺演出罷了, 哪怕他不來, 下一場也是我的戲, 他要真愛聽, 大不了我就一直唱,唱到他心滿意足, 自然也就離開了。”
“這樣的富家少爺總是沒什麽耐性的,莫憂心。”
班主擔心的是其他:“要不清歡你收着唱。”
“若是故意唱不好惹怒了他, 更不好收拾,信我。”清歡笑了下,再次安慰班主:“有我在, 莫憂。”
伴奏聲中, 清歡登臺, 唱的也是她的拿手好戲貴妃醉酒。
原本漫不經心的少爺坐直了身子,手中扇子也不搖了,雙眼直直看着臺上:
“不愧是名角清歡,好!當真是好美人,在這小地方埋沒了。”
【呸,兔崽子肯定在觊觎清歡!】
【清歡快跑!】
【沒事,莫慌,等着我們清揚來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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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少爺連續半個月來戲樓看清歡唱戲,每天必點清歡,每一次都一擲千金,就是為了能和清歡“認識”一番,随着被班主拒絕的次數越來越多,纨绔少爺的耐心肉眼可見的減少。
【心疼清歡,沒見到清歡嗓子都快啞了嘛,狗東西拿着錢滾啊。】
【嗓子對于清歡來說是最珍貴的,狗東西喜歡的只是清歡表現出的美好,卻不懂得尊重清歡,根本不是真愛!】
清歡對于纨绔少爺來說的确是一時興起,少爺也仗着家世驕縱慣了,溫言軟語和金銀財帛都不能打動,那就用搶的,纨绔對班主和清歡下了最後的通牒。
“要不讓清歡随我回去做爺的十八房小妾,要不,你們整個沈樓上下所有人,等着淪落街頭成為乞丐吧。”
第二日,纨绔少爺沒來看戲,直接派一群打手上門打砸了樓裏所有擺設。
纨绔少爺仰躺在卧榻上,身後女婢為他揉着肩膀,問小厮:“怎麽樣了?”
小厮谄媚笑道:“恭喜爺,賀喜爺,馬上又能添一位美人兒,清歡今日親自說的,願和爺您一起享榮華富貴呢。”
“算她個小娘皮還算有眼色,城郊的宅子準備好了吧,爺也要來個金屋藏嬌的風雅之事,哼,除了爺,哪還有正經人願意真給個風塵戲子贖身。”
【誰稀罕你個狗東西!】
【等等,清歡你在幹什麽,別做傻事啊!】
鏡頭拉近,清歡的房間裏,卸下妝容,一身素雅的清歡正坐在鏡前。
她的手邊放着一個杯盞,緊接着,清歡的手指在桌下摩挲,不知從哪個角落摸出了一個黃紙包,紙包打開,清歡将白色的藥粉倒入杯中輕輕搖勻放在一旁備用。
睫毛眨動,清歡又擡眸看向了鏡中的自己,她的手指在臉頰上輕輕拂過,手腕擡起,緩緩将頭上的銀釵取下,釵頭泛着寒光,清歡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她輕聲呢喃:
“是因為這副嗓子,還是這副皮囊?”
若是因她的嗓子,那等她毀去了聲音,對方就不會逼迫她了吧?
若是因這幅皮囊,當她成了滿臉傷痕的醜女,對方也就不會再對她感興趣了吧。
凝視着鏡中的自己,半晌,清歡放下了銀釵,垂下的眉眼擋住了她的神情。
不行,若是在樓裏毀容,那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爺很有可能遷怒,那便先毀掉嗓子好了,等到對方的身邊,再毀去這容顏,若對方還是不願作罷,那便,舍了這條賤命吧。
即便身如浮萍,命比草賤,是世人口中薄情的戲子,她卻也不願讓人辱沒。
“總要留一身清白,下了黃泉,也好與那孩子相認,不叫一身紅塵輕浮污了對方的眼。”
纖纖細指伸向了杯盞,然而,就在下一瞬,窗扉被人從外輕輕敲響,杯中茶水灑出,清歡眼疾手快,重新握住了剛被放下的銀釵,屏住呼吸警惕看向傳來聲響的窗扉處。
似是感受到了房內人的緊張,窗外屋檐上,一身黑色夜行衣,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司清揚,擡手在窗框上又輕輕敲了敲,才壓低聲音開口:
“姑娘不必驚慌,貿然到訪有失禮節,只是為了不引人耳目,司某只能出此下策。”
“司某只是一過路人,只偶聽此地有不平之事,便想行俠義之事,不知姑娘可需幫忙?”
白日裏,司清揚就已經明裏暗裏走訪,有九成把握是惡霸想要強搶民女,貿然深夜走訪,只是怕在他解決事情前,無辜之人輕生。
也不是司清揚有什麽龌龊心思非要深夜來訪,而是他想得更加周到。
之後調查清楚,若是此地真有欺男霸女之事,他會找其他借口對惡徒出手,旁人不知他與沈家班和沈姑娘的聯系,這樣即便日後他離開青石鎮,沈家班和沈姑娘也不會被遷怒報複。
正好……他也該離開青石鎮了。
沒有找到盼姐姐的下落,青石鎮多留無益,司清揚下一步準備游歷天下,他并沒有放棄尋人,走的路多了,尋到人的幾率也更大一些。
司清揚等待了片刻,雖然清歡并未答複,卻沒有驚叫引來旁人,司清揚也松了口氣,更加放緩自己的聲音,不驚擾到房間裏的人:
“姑娘不出言也無妨,我說姑娘聽便好,只有一句話送給姑娘,姑娘的麻煩很快便會解決,姑娘莫要做傻事,好好活着,話已送到,告辭。”
司清揚只是不希望自己出手前,這位沈姑娘輕生,提醒對方一句,司清揚便準備離開,知道的越多越危險,之後的事就與這位沈姑娘無關了。
“稍等。”伴随着腳步聲,輕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或許是窗外之人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惡人,或許是對方的語氣過于真誠,再或許,是因為對方也有一個讓沈清歡惦念的姓氏,她壯起膽子靠近了窗邊:
“清歡多謝大俠願意出手相助,只是大俠怕有所不知,那位,不僅是大城少爺,家資豐厚,據傳他家中還與金沙幫有着緊密往來,大俠的心意清歡再次謝過,清歡卻不想大俠為此引火燒身。”
“金沙幫我倒是聽說過,幫中也有些能人異士。”司清揚搖搖頭,意識到清歡看不到,又開口道:“不過,我倒是不怕他們的,司某不才,添為散武盟客卿。”
司清揚并沒有道出自己南山弟子的身份,卻也沒有騙人,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下山後,聯手創辦了散武盟,身為他們的師弟,客卿令牌早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司清揚是在告訴清歡,不用擔心他,能成為客卿證明他的武力不用擔憂,二來就算纨绔與金沙幫有聯系,他背後也不是沒有組織,正面碰上也不怕的。
笑了下,司清揚再次告辭:“姑娘今夜好生休息,稍後城中可能會有些聲音。”
“不知大俠如何稱呼,清歡雖為戲子,卻也知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
“無名小卒,姑娘無需在意,随心而為,在下也不需要姑娘的報答。”
司清揚的話音一頓,想到什麽,又忽然轉過身:“聽聞沈家班昔年走南闖北,在下還真有一事想要詢問姑娘,這回答就算報答了吧。”
“恩人請講,清歡定知無不言。”
“不知沈姑娘可聽聞一個名字,是在下苦尋的人,她名姜盼娣,年紀應當與沈姑娘相仿。”
“沈姑娘?”半晌,依舊沒聽到回道,司清揚抿了下唇,這樣的結果也是在意料之中:“姑娘沒聽過也無妨,若是姑娘願意,日後要是見到相似之人,還請傳訊散武盟,在下感激不……”
司清揚的話還沒說完,窗扉被人猛地推開,司清揚猝不及防對上沈清歡泛紅的雙眼,只聽她哽咽問:“你姓司?你說你要尋姜盼娣,姜盼娣是你何人?”
司清揚愣愣開口:“盼姐姐是我的家人……”
他的聲音再次被打斷,敢一人闖匪穴的青年才俊,此刻卻渾身僵直,手中銀槍險些握不住而脫落。
司清揚直接被探出窗的清歡攬在懷裏,大滴滾燙的淚水打濕夜行衣:“後來我帶人去找你,看到的只有血跡,我以為你不在了,你還活着,還活着……太好了。”
清淚順着臉頰流淌而下,被纨绔逼迫時都沒有流一滴淚的清歡,此刻卻哭得不能自已。
“盼姐姐?”
【啊啊啊,相認了,終于相認了!】
【清揚還愣什麽,快狠狠回抱上去啊。】
然而,從小在山中長大的司少俠不僅是個純情男少,也是個正人君子,顫抖的手擡起,最後卻只虛虛放在半空,不敢落下。
【哈哈哈,少俠的臉怎麽還一點點紅了,害羞了捏。】
“盼姐姐,要不先松開我,讓人看見了不,不太好。”
清歡擡起水洗過的清眸,掃了司清揚一眼:“怎麽,姐姐抱弟弟還怕人說?”
“沒,沒有。”
清歡松開懷抱,一邊擡袖擦着臉上的水漬,一邊借着月光打量,與記憶中的孩童仿佛已經判若兩人的青年,不,從這張臉上,隐約還能看到少時的輪廓。
清歡忽然擡袖抿唇,促狹笑道:“小清揚已經是個大人了,姐姐是不能再像小時候那般抱你了,不然弟妹怕是要吃醋了。”
“沒有!”司清揚不住提高聲音:“我并未婚配,亦無心上人!”
清歡雙眸微睜,看着司清揚,她方才只是開了個玩笑,不知司清揚會這般大的反應,讷讷道:“不是說莫要高聲引人注意?”
司清揚面上的表情也逐漸窘迫,而這邊的動靜果然也引起了人的注意,有人開窗查看,司清揚快速隐沒身形,緊接着,觀衆們只見司清揚唇畔微動,就有生動的喵言喵語傳出。
“嘿,哪來的野貓!”
打開的窗重新關閉,司清揚現身,清歡再次看到司清揚,确定剛才不是她的一場幻夢,雙眸彎了彎:“我還以為你走了。”
司清揚立馬正色答道:“好不容易找到盼姐姐,我不會走。”
“進來吧。”清歡招呼司清揚進屋說話。
司清揚:“這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總不能一直站在外面。”
“哦哦,也是。”司清揚這會兒哪還有之前那般心思缜密的少俠模樣。
清歡也是這麽想的,不過看着司清揚的目光卻柔和極了:“對了,學貓叫也是大俠必備武技嗎?”
司清揚的腳步一個踉跄,清歡連忙擡手扶了人一下,見到司清揚再次漲紅的臉,清歡又笑了:“怎地這般愣頭愣腦。”
【清歡今天一直在笑,笑的比前些天加起來都多。】
【清揚也在傻笑,我也跟着笑的像個二傻子。】
【傻清揚呦,一見面就被姐姐拿捏的死死的,嘿嘿。】
“這些年,清揚你是怎麽過的?”
“這些年,盼姐姐過的還好嗎?”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四目相對,清揚不好意思地移開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知為何不敢看清歡,明明是他一直找的盼姐姐。
然而此刻,面對面坐着,司清揚卻有種奇怪的感覺,頗有幾分書上說的練功到走火入魔的狀态,脈搏跳的有些快了。
清歡悄悄将之前的那杯茶水倒掉,率先開口:“我過的尚算不錯,學戲、唱戲,不過是些乏善可陳的生活,說說清揚你的事吧,你的見識一定比我多,經歷也更有趣。”
……
兩人相認,司清揚原本準備解決搶婚事件的法子也要更改。
在清歡擔憂的目光中,司清揚離開了三天,親自前往了一趟金沙幫。
據說,那一天,金沙幫主與一位年輕槍客在碧江上交手,勁氣餘波激起濤濤江水,那年輕槍客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竟然能與金沙幫幫主打成平手,後來人們尋找槍客蹤跡,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悄然離開。
青石鎮內很快恢複了平靜,之前纨绔少爺不知為何,灰溜溜被家族召回,離開前還親自登門對清歡致歉,沈家戲班子不久重新開張,而戲樓最好的包間雅座也有了唯一的一位客人。
司清揚在青石鎮定居下來,清歡的每場演出他都在場,偶爾外出接些任務,也會很快歸來。
而每一次歸來,他都會帶些當地特色送給清歡。
或是一個泥塑小人,或是一根木簪,一個玉镯,不拘泥貴重,只要是他覺得适合清歡的,一分錢,或是一千金,他都會為清歡帶回來。
觀衆們和戲班子的人都看出來了,清歡對于司清揚來說,不僅是幼時的姐姐,司清揚他心悅清歡。
而清歡這般通透的女子,即便一開始因為兩人的關系并未立刻看透,時間久了,又怎會毫無所覺。
清歡感覺到了清揚對她的心思,她躲避了清揚幾日,在清揚不知自己做錯什麽急的團團轉的時候,清歡再次出現,之後,她一如從前,沒有拒絕清揚送她的禮物。
而在清揚外出時,清歡閑暇時刻開始練習刺繡,她繡的是一對鴛鴦戲水圖,沈班主也悄悄為清歡準備起了嫁妝。
他們都在等清揚開竅,等清揚提親,沈家班對此還設置了賭局。
清揚偶然一次發現,還好奇詢問清歡:“叔他們賭的什麽啊,神神秘秘的。”
清歡似笑非笑倪了清揚一眼:“哦,沒什麽,他們賭大黃那條蠢狗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清揚不知怎麽回事,對上清歡這個眼神,耳根又是一熱:“姐姐也想玩玩嗎,我幫你出彩頭。”
清歡嘆了口氣,将剝好的瓜子推到清揚面前:“吃吧,呆子。”
清揚想都沒想就道:“盼姐姐的瓜子最好吃了。”
【清歡姐姐腹黑腹黑滴。】
【眨眼,姐姐不壞,弟弟不愛。】
【小狗弟弟天然克腹黑,姐姐剛才的無奈一笑好寵。】
接下來,是十幾分鐘小情侶沒有捅破窗戶紙時的高甜暧昧拉扯,就好這口的蒼天星觀衆們看的一本滿足。
星火娛樂,提前看過完整內容的人,此刻看着彈幕上刷過的一排排,觀衆們對桓栩拍小甜戀愛日常的彩虹屁,心情微妙。
吳倩熒看向季曉婉:“小晚,這叫什麽來着?”
季曉婉思索片刻:“把觀衆騙進來殺?”
吳倩熒幽幽道:“如果我是觀衆,我真的也想給桓導寄刀片。”
桓栩并不知道自家演員的腹诽,他看着進度條,滿意點點頭,最精彩的地方就要到了!
劇情還在繼續,司清揚和自家大師兄通信,信中寫了司清揚最近的煩惱:他懷疑自己練功練差了,并且附帶自己的病症。
理所應當,在看到司清揚的信件後,大師兄險些沒笑岔氣,大師兄潇灑提筆,回信只有一行字跡:
“小六的确病了,而且病的不輕,此病名為——相思病。”
司清揚手一抖,下意識掌心用力一握,整張信紙碎成了齑粉。
夜裏,司清揚輾轉難眠,腦海裏想的都是大師兄的診斷,相思病,他都不認識幾個姑娘,相思誰去?
好不容易閉上眼,半睡半醒間,身影浮現在眼前,孤身一人站在戲臺中央,擡眸一笑,夜半司清揚猛地驚醒。
這一次換成了司清揚故意躲着沈清歡,也不知道司清揚自己想了什麽,整個人都日漸憔悴,一次出任務,還受了不輕的傷。
最後,清歡姐姐又心軟了,她怕司清揚一個人胡思亂想下去,再遇到意外,她總是不忍看他痛的。
于是,清歡親手繡的鴛鴦手帕被她送給了司清揚。
清揚先是不解,很快想到什麽陷入狂喜,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整個人重新陷入萎靡。
想不通,司清揚又不願錯過,最後一咬牙,吹了半夜冷風後,又一次夜裏敲響了沈清歡的窗。
“盼姐姐,你不用開窗,我……那個,今天月色真美,不是,我想說的是,其實我……我給姐姐帶了些吃……”
話沒說完,沈清歡就一把推開了窗子,将一個條子甩給司清揚後,又“碰”一聲,一把将窗戶拉上:“八擡大轎,明媒正娶,還有給班主的聘禮,不然我不嫁。”
【哈哈哈,換我是清歡我也急。】
【清歡:磨磨唧唧,煩死了,直接下聘禮去吧傻狗。】
回到落腳的小院後,從恍惚狀态回過神來的司清揚笑得像個二傻子,就算盼姐姐不說,要迎娶盼姐姐,他也一定會準備最好的,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将盼姐姐娶回家!
還有,司清揚立刻開始寫信,成親怎麽能少了師父,師兄,師姐們的祝福。
司清揚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風風火火地籌備好了成親需要的一切,之前師父和師兄、師姐們也給他回信會準時到場。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
就在離選定的吉時越來越近時,一道噩耗席卷了大雍上下。
漠北七大部蠻子聯手,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奇襲,蠻子的鐵甲騎在前沖鋒,軍中蠻子三大武道宗師坐鎮,早已腐敗衰弱的大雍兵根本不是對手,連連敗退。
短短十日,蠻子聯部便已經連下數個要塞,所過之處,哀嚎遍野,造下無數殺孽,不知多少大雍無辜百姓成為鐵騎刀下亡魂。
如今蠻子鐵騎正如同一柄尖刀,勢如破竹地繼續向大雍內挺近,見其态勢,赫然有直指國都的架勢。
偏偏老皇帝數年昏庸,朝廷疲軟,守護在鐵騎前方要塞龍雲城的骠騎大将軍向朝廷求助無果,緊急向武林征兆各方豪傑一同參戰。
司清揚站在沈家戲樓前,身後背着包裹,一手提銀槍,一手牽着白馬玉獅子:
“師父已經應召前往,師兄、師姐與許多江湖人也已經動身,為的不是當今朝堂和昏君,擊退蠻子只為了萬萬無辜百姓。”
沈清歡将連夜納好的鞋墊交給司清揚,肅容道:“大丈夫當建功立業,去吧,殺滅那些畜生,要對方血債血償才能慰無辜百姓的在天之靈。”
擡手替司清揚整理了下衣領,沈清歡後退一步笑了笑,恰逢桃花瓣悠揚飄落,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飾:“我等阿揚回來娶我。”
司清揚從脖頸上摘下來一個吊墜替沈清歡戴好,眼中同樣帶着不舍:“這是師門傳承的信物,盼姐姐幫我保管,待我回來,十裏紅妝迎娶姐姐。”
玉獅子嘶鳴一聲,帶着司清揚直奔龍雲關而去——
赴一場殺戮,蕩魑魅魍魉。
歷經了半年的厮殺,北蠻還沒有攻破龍雲關,北蠻可汗決定親自督戰,并且調動了手中所有的兵力,野心勃勃想要一舉拿下整個大雍。
黑雲壓城,整個龍雲關彌漫在蕭殺的氣氛下,城外北蠻大軍圍城,龍雲關內,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即将面臨最後一戰,雙方也會賭上他們的所有。
然而,太陽西斜,是夜無星無月,北蠻軍隊後方,北蠻小王子同時率領三萬精兵悄然脫離隊伍,隐沒山林。
跋山涉水,他們沿途南下,遇到村莊或者小城鎮便拿起屠刀,不留一個活口,留下累累白骨。
在草原最好的戰馬全速奔行下,三萬人悄然繞路,他們要兵分兩路,先截斷朝廷對龍雲關的後方支援,再雙面夾擊包抄樓家軍和那群中原武林的草莽。
直到遇到一座繞不開的大城,北蠻王子率人攻城,他們才暴露了行跡,他們此時已經繞開了樓家軍的封鎖線,接下來數日,又是一番殺戮,北蠻王子骁勇善戰,且性格殘暴,率領北蠻鐵騎直下數城。
有逃出來的難民将消息帶出,青石鎮同樣在北地,雖然沒有被襲擊,距離北蠻王子的路線卻也只有半日多的路程,很快也有大批難民湧入。
沈家戲樓中,正在繡着錦被的清歡動作倏地一頓,一滴血珠順着指腹流出,染紅了鴛鴦的羽翅。
已經準備安度晚年的班主坐在戲樓的大堂,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煙袋,白色煙霧模糊了他的雙眼,讓人看不清他蒼老雙眼中的神情。
他身旁是其他戲樓的樓主,此刻正勸說着班主:“沈老哥,聽聞那北地蠻子的王子,行軍途中到處派兵抓捕我們這些戲班子,然後帶到軍營裏給他們唱曲解悶。”
“唱的好了能多活兩日,唱的不好立刻砍頭,被他們抓去的,如今就沒有活着出來的。”
“我們戲班子已經決定南遷逃難,你們沈家班還有清歡兒名氣更大,也更危險,不如咱們兩家結伴南下,家業雖好,卻也沒命重要,只要人在,等到戰亂平息,遲早還能重新立起來。”
“哪裏又安全呢?”半晌,班主緩緩吐出個煙圈,仿佛又老了十歲:“蠻人一日不退,哪裏都是人間地獄啊。”
“只剩下骠騎将軍了。”不能讓那些畜生順利北上形成包圍圈,是三歲小兒都懂的道理。
命重要,有時卻有比命更重要的東西。
班主咬着煙袋,将一張銀票塞入了張班主的手中:“我老了,樓裏也有些老家夥走不動了,南下路上,勞煩張班主照顧我們清歡兒和年輕人們。”
傍晚青石鎮外,張班主卻遲遲沒有等到沈家班的人。
沈樓裏,沈家班的所有人齊聚。
班主看着清歡和其他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清歡笑了下,代替其他人開口:“班主年紀大了,不曾保養嗓子,也許久不曾登臺,即便去了北蠻營帳,還等不到開場怕是就會被拉出去斬了。”
“到時候我們只負責在臺上唱曲就好,姜越老越辣,殺人放火的事我們做不好,最重要的這一環就交給班主您來辦了。”
副班主也跟着道:“師兄,二十多年前咱們就是搭檔,走南闖北,你常說,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即便是龍潭虎穴,只要家人都在,就沒有什麽怕的。”
沈家班連夜收拾行頭,在其他人向南邊逃荒的時候,戲班子整裝帶着家當和行頭,逆行北上。
中途,沈家班偶遇了外出打探消息的大雍斥候,被帶入營帳,才知曉,骠騎将軍在發現北蠻意動後,立刻派了騎兵追擊,同時給後方援軍送去了消息。
面見追擊北蠻軍的将領,沈家班的人也沒有離去,主動請纓:
“聽聞北蠻王子愛美人,更愛聽曲,便讓我等為諸位将士開路,轉移北蠻人的注意,裏應外合,在對方沉溺于酒色歌舞時,諸位點燃軍營,關門打狗。”
将領自然知道,這樣的成功率比他們貿然攻打,正面沖鋒成功率更高,只是……
“你們會十分危險,屆時刀劍無眼,火光沖天,我也無法接應諸位安全退去。”
沈家班的人對視一眼,班主将煙袋子扣了扣,看着青石鎮所在的方向,笑了下,眼神無畏:
“我等既來此,便早已做好了準備,将軍無需在意我等,只望将軍将這行蠻人攔截在此,莫要讓其繼續肆虐燒殺,更莫要讓他們與龍雲關外的蠻子合圍我大雍的英雄們。”
将領與衆将士們望着沈家班的人遠去,身側的拳頭全部緊握,半晌後,将領啞聲道:“此戰只許勝不許敗!”
最後,定下的就是最開始的計劃,沈家班在營地內唱戲,在戲班子吸引下,軍中人在外圍準備點火,當蠻子忙着救火亂了陣腳的時候,将領再率人襲殺。
……
龍雲關軍營內,滿臉疲憊,身上還纏繞着染血紗布的司清揚伏在書案前,清歡的音容樣貌浮現在眼前,他一筆一筆寫下遺囑。
“盼姐姐,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清揚未負家國,卻負了心上人,此生不能十裏紅妝娶姐姐進門,是清揚福薄,待我去後,還望姐姐另尋良緣。”
“最後,願海晏河清,再無紛亂。”
“更願姐姐常喜樂,多安寧,歲無憂。”
北蠻軍營內,身穿戲袍的清歡于火焰鑄就的戲臺上,迎着烽火,迎着匆忙的北蠻軍,水袖擺,伴着北蠻軍的嘶吼聲,凄美的歌聲悠悠揚揚傳出很遠、很遠……
龍雲關外,在戰場上厮殺的司清揚雙目已經盡數被血液染紅,或許是自己的,也或許是敵人的。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而他的身旁,是和他一樣還在奮戰的、傷痕累累卻半步不退的同袍。
轟隆一聲,天空上兩道流星墜落,星鐵鑄就的長刀斷裂成無數碎片,只剩一把刀柄打着旋,斜插入龍雲關城牆之上。
師父曾言:“刀如半身,人在刀在。”
如今刀碎。
人亡。
司清揚眨了眨眼,血淚順着滿是髒污的臉頰流下。
“師父!”
南大俠與北蠻大宗師同歸于盡!
司清揚的視線轉動,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了玉笛不知所蹤的大師兄被北蠻軍包圍;看到了夜襲失敗,被懸挂的敵方陣前,氣息已斷的二師姐;
還看到了雙臂被砍,用嘴咬着刀背在戰場中厮殺的三師兄;渾身血液仿佛要流幹,還在不停揮拳的四師兄;最是愛潔、如今卻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五師姐……
前方,骠騎大将軍也手持長戟率軍沖殺在第一線。
軍陣前,北蠻的兵馬卻似乎沒有盡頭。
密集的箭矢從天而降,一輪又一輪,再次帶走同袍的性命。
沒有人逃走,沒有人怯戰。
“犯我疆域者,死!”
“老子還能戰,殺啊——”
司清揚也跟着低喝一聲:“殺!”
以身軀為料,以性命為引,最後的火焰升騰,身後是不能讓的寸土,是毫無反抗之力的百姓,不能退,那便只能斬殺面前一切敵人。
誓與龍雲關共存亡。
不知過了多久,喊殺聲終于漸熄,破敗的龍雲關下,堆積了不知多少屍體,焦黑坍塌的城牆上,一柄破破爛爛的軍旗迎風飄揚。
天地間一片猩紅與寂靜,萬萬人的埋骨處,連一絲蟲鳴都不曾聽見。
直到靠着城牆奄奄一息的獨腿老兵摸出號角,蒼涼的聲音響徹在龍雲關上空。
關隘守住了。
骠騎大将軍及其所率樓家軍全軍覆沒。
前來支援的江湖俠客十不存一。
與慘烈傷亡對應的是,來犯的數倍于己的北蠻軍隊同樣死傷慘重,北蠻可汗的野心和性命一同被留在了龍雲關下,其餘諸部倉皇而逃。
城門前,司清揚手持長槍單膝跪地,頭發散亂,身上插滿了箭矢,鮮血順着唇耳,順着血洞流出。
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卻連擡頭和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他眼中的神采也在漸漸褪去。
忽然,一陣風吹來,司清揚的眼睫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仿佛聽到一陣悠揚的戲曲聲,不只是司清揚,觀衆們也聽到了那聲唱腔。
bgm響起。
“戲扇開合,水袖起,奏唱悲歡無關我。”
畫面不斷在戰場與清歡火中訣別一曲中切換,中間穿插着兩人相處的溫馨的畫面,還有沈家班衆人苦中帶甜的奔波,有司清揚在師門,與師父和師兄師姐們的相處。
“亂世離別,誰為客,何處安身是歸途。”
“陳詞唱穿,故人幾何。”
火光映襯下,傾國傾城的戲子遙遙看來,手掐蘭指,笑靥如花。
司清揚看見,自己身穿一身紅裝,在師兄、師姐們的伴随下,在青石鎮百姓們的歡笑祝福聲中,帶着十裏紅妝,前往沈家戲樓。
姐姐,我來娶你了。
“舊時光裏戲中言,伶影輕搖月下寒,夢回古巷聲聲慢,紅塵一夢幾回還。”
……
“戲暮起落,無情有情,赤心照山河,未忘憂國。”
蒼茫戰場上,傾盆大雨沖刷而下,雨幕中,長槍筆直,頂天立地,長槍主人的頭顱無力地永遠垂下。
紅衣披火的孤影與戲臺一同坍塌破碎,熊熊大火吞噬一切。
“一戲到底,化作星火,荒冢殘煙皆我……”
漸消的純音樂下,打在鏡頭上的水珠逐漸凝聚出一首古詩詞。
夜雨寄北(李商隐)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注)
【草啊啊啊啊啊——】
【本來還在忍耐,然而最後這段mv一般的催淚殺,破大防了家人們。】
【夜雨寄北,商隐先生那無人接收的家書啊,最後不忘點題是吧,救命,我真的哭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寶子們的支持,鞠躬!
注,李商隐。
靈感來源致敬歌曲赤伶,原版赤伶背後也有一個關于抗争的英雄故事,感興趣大家可以去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