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影片正式播放。
正副标題很快化作墨水暈染開來填滿整個屏幕, 下一瞬,墨跡散開,鏡頭重新明亮。
清晨陽光灑落, 木質城門被城衛推開,拉開了一天的序幕。
城外已經排了長長的入城隊伍,除了采買的村人外, 還有幾名身後背着布料遮擋物件的年輕人。
無論是排隊的百姓, 還是城衛對此都見怪不怪。
“咱們可是樂鄉, 兩位樂聖隐居, 還有琴瑟二公子, 慕名前來拜師或是想要與兩公子比較,博那一朝成名的年輕人多了去喽。”
老漢挑着裝滿了菜蔬的扁擔, 和前面同樣農人打扮的漢子閑聊着。
中年漢子擡袖擦了擦臉,露出個憨笑:“還要多謝兩位樂聖和公子,若是沒有他們, 也就沒有來來往往的樂師們和這番熱鬧, 俺聽說外面現在可亂了, 放到別地, 咱們這些老百姓的日子可沒有這麽好過。”
老農也感慨道:“自從上京先王駕崩,新王登基, 上京的各道指令成了擺設,各地大小諸侯割據互相讨伐, 唉,天就這麽變了。”
“好在兩位樂聖為幾位大王的座上賓,咱們這小小越城才能有這好日子, 唉, 聽說外面又要打仗了, 老天保佑瑞王大勝。”
【劃重點,背景設定是真正的亂世,到處在打仗啊。】
【桓導還真是扣題,簡單粗暴就叫越(樂)城,生怕我們不知道是吧,狗頭。】
樂師們進入越城,街旁開着各種樂器的店鋪,路過客棧茶樓外,也能聽見各種絲竹管樂之聲。
除了琴瑟這兩個鎮城的樂器外,越城內,其他樂器同樣有生存的土壤,兩位樂聖非但沒有打壓反而鼓勵百花齊放。
樂師們落腳後,每日前往兩位樂聖的府邸拜訪,然而,兩位樂聖年齡已大,許久之前就已經不再公開露面,而他們也都收到了最滿意的關門弟子,自然不會繼續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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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樂聖一人為琴聖,一人為瑟聖,同時期出名,互相比較了一輩子,到老就連收的弟子也沒有放棄攀比,美名一同傳出的琴瑟二公子就是他們的衣缽傳人,據聞,被瑞王親自評價為青出于藍勝于藍!
如今前來越城的樂師們都只是想要試一試,能拜師最好,不能也沒關系,他們真正的目的其實是瞻仰琴瑟二公子的芳華。
每月中旬,越城南北都會搭建擂臺,兩位公子公開競技。
琴公子殷華年,瑟公子莊維,延續了師父輩傳下來的樂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他們要的不是齊名,而是高下!
每次表演後,由城內樂師和百姓們投票。
樂師投的為雅票,百姓們投的為俗票,琴瑟兩門争得也不只是陽春白雪,還要争那雅俗共賞。
【有趣包容的靈魂,這就是樂聖的格局嘛,愛了。】
【等等,不是說感天動地兄弟情嗎,咋成死敵了?】
随着臨近月中,城內客棧人滿為患,月中這天,天未亮,城門外就排出了蜿蜒的長龍,其中還有一些精致的牛車、馬車,都是從附近城鎮趕過來湊熱鬧的貴人們。
越城在周遭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随着時間臨近,城中百姓讨論的更加熱烈:“上次好像是莊公子贏了,莊公子再勝一局就拉開差距了吧。”
“胡說啥,上上次還是殷公子贏了呢,老婆子我在這開店二十年,記得清清楚楚,從兩位公子十六歲第一次對決,如今已經正好十五個年頭,一年四場競技,截止這次比賽之前,正好六十場比賽,兩位公子正好都是三十勝,三十負,平局!”
在臺下百姓千呼萬喚中,兩位公子終于現身。
百姓們自發将路讓開,琴聖府邸的大門打開,數名臉帶面紗,手持花籃的白衣侍女開路。
在侍女身後,玉冠白衣,懷抱長琴,舉止優雅的殷公子擡步邁出。
百姓再次充當場外解說:“琴聖一門上下皆仙子,我是說,除了殷公子外全是女子,據說當年琴聖見殷公子實在天賦頗佳,才破例收他為徒兒。”
【吼吼吼,莫名中二卻又很帶感怎麽回事。】
在侍女小姐姐們的護送下,殷公子保持着高嶺之花般的冷淡,沒有給圍觀百姓們多餘的視線,一步步走向盡頭的五層樓閣。
樓閣的雅間之中,貴客們已經落座,殷公子登上镂空的最頂層,小心将師門傳承的古琴放在案幾上。
透過镂空的護欄,即便在樓外的百姓,也能看到殷公子撫琴的全過程。
殷華年微微颔首,這代表着他已經準備好,緊接着,便緩緩閉上了雙眼,等待他的對手。
而另一位瑟公子卻遲遲沒有現身,不過看百姓們和雅間貴人們的模樣,似乎已經習慣了。
有第一次前來觀看的少爺不解地嘟囔:“怎麽還沒來人啊,沒有人去看看嘛?”
“稍安勿躁,那位莊公子每每直到開比之時才會現身。”
“那叔父,咱們現在就這麽等着?”
“自然是要等。”
年輕的小少爺明顯不是很滿意,向來只有旁人等他的份,哪有他等人的道理:“叔父,那莊公子這般也不怕得罪人?殷公子可是早早就來了呢。”
叔父捋了下胡須反問:“得罪誰,你還是我?”
在小少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叔父搖頭道:“殷、莊兩位公子,可是得了端王、平王等大王的稱贊,地位不言而喻,哪怕沒有這些外名,能有幸聽聞他們的一曲,莫說是一個時辰,就是一天,一月,一年,也有大把人願意等待,有才之人本就可以任性。”
“我現在這麽說你也不懂,等你親自聽上一曲,便知我為何如此推崇了。”
終于,瑟聖府邸的大門被推開,不似琴聖府邸有侍女湧出,瑟聖門口只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仆笑眯眯地開路。
“唔。”身穿黑衣的男人伸着懶腰,孤身一人從府邸中走出。
與穿戴整齊,如同世家大族出身公子的殷華年相比,莊維這剛剛睡醒,不,還沒睡醒的模樣讓小少爺張大了嘴巴。
“叔父,這,這……”這也太不雅了吧,別告訴他,這人就是美名在外,和殷華年齊名的莊公子!
叔父已經迫不及待地起身來到窗口:“哈哈哈,不愧是莊瑟公子,還是這般灑脫不羁,耀兒,別傻站着了,快來叔父這邊一同觀看。”
小少爺讷讷上前,不明所以,人這不剛出府,叔父着什麽……急
不等小少爺想完,就見那黑衣人直接撫開衣擺,就那樣,在之前還有數人踩過的,滿是灰塵的地面上,席地而坐!
【騷年,你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哈哈哈,小少爺你頭頂好像有很多小問號。】
然而,很快小少爺和觀衆們就沒時間想那麽多了。
在莊維坐下的剎那,對面樓臺上閉目的殷華年猛然睜開了雙眼,兩人的目光好似越過人群,一瞬在半空碰撞。
莊維雖然面上的笑容依舊玩世不恭,眼神卻也在瞬間變得犀利。
“嗡”一聲,莊維手中竹片波動,弦柱晃動,即便只是一聲,小少爺卻腦海一震,仿佛聽見了金戈鐵馬之聲。
不是,不是仿佛。
在莊維率先發出了挑釁的訊號後,殷華年的面上依舊沒有表情,然而随着他的手指撥弄琴弦,聽衆們的眼前,身穿白色铠甲的将士也率隊而出,與黑甲騎士列陣于汜水兩岸。
河水滾滾,旌旗飄揚。
這一次的比鬥,場景不再是竹林、不再是人來人往的廟會,不再是高朋滿座的宴會,而是正面厮殺的戰場。
随着兩軍厮殺,一行注解也出現在屏幕上。
樂曲名為《十面埋伏》,又名《淮陰平楚》,藍星十大名曲琵琶曲改編。
觀衆和影片中其他的百姓們一起陷入了刀光劍影之中,仿佛看到了四面楚歌,生死厮殺。
【呼,緊張得我屏住了呼吸。】
【桓導還貼心配上了戰場對壘的畫面。】
【知道的是在以樂會“友”,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你死我亡。】
【誰勝了?】
百姓和樂師們分為兩波投票,自有琴瑟兩府的人一同校對統計,不會弄虛作假。
結果很快出來,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上一次比賽莊維勝了一局,這一季,殷華年便寸步不讓地再次贏了回來。
當然,無論哪一次比鬥,兩人的勝負都在伯仲之間,相差并不大。
在越城中的百姓和樂師,還在為昨日的比鬥而談論時,越城後,險峰上,一道白衣身影背負長琴拾階而上。
忽而瀑布沖刷巨石的聲音中摻雜了一聲瑟音,并不突兀,反而讓人覺得仿佛就該這般的融洽,男人懶洋洋帶着調侃的聲音響起:“我這一壺酒都見了底,殷兄每次都來這般慢。”
殷華年擡眼,果然在巨石畔看到了斜靠着的,手中拿着一壺濁酒輕輕搖晃的莊維。
殷華年淡淡開口,聲線如同他整個人的氣質一般冷冽:“殷某并未來遲。”
“是是,怪我來早了,我向殷兄賠罪,百年女兒紅,殷兄來品鑒品鑒?”莊維絲毫不在意殷華年的冷臉,笑嘻嘻舉着酒壺湊近。
殷華年沒有理睬莊維,或者說,就像莊維習慣了他的性子,他也早已了解對方的脾性。
徑直走到一處平地,還不等殷華年動作,莊維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張幹淨的布,鋪在草地上,學着琴府白衣樂侍的調調,捏着嗓子:“莫讓草汁染了公子的衣擺,公子請落座。”
殷華年:“……”雖然殷華年依舊面無表情,心中卻長嘆一聲,他卻沒注意到,自己眼中的冷色一瞬被暖意取代。
【這個眼神轉變絕了,演技秒殺一片演員好伐。】
“多謝。”殷華年坐下,而後小心解下古琴上的白布,放在腿上,對着莊維道:“再比一場?”
莊維點頭:“來!等着你呢。”
片刻後,湍急的流水為背景音,兩人又合奏了一曲十面埋伏,當琴聲和瑟聲停息,莊維挑眉看向殷華年:“如何?”
殷華年點點頭,坦然道:“我不及莊兄。”
昨日的比鬥是殷華年勝,但今日有自然的流水與山中蟲鳴聲為背景音,同樣的曲子,莊維的樂聲卻更加自然圓融。
莊維并不自謙,他臉上帶着張揚的笑容,贏了就是贏了,他也覺得自己厲害,朗笑道:“不愧是咱倆,又是平局啊。”
每一次比鬥過後,兩人又會在後山進行一次只有對方傾聽的單獨比試,因此,對于他們來說,根本就沒有百姓口中的勝負,因為每一次都是平局。
外界并不知曉,他們眼中的平生死敵,背後居然是一對志同道合的多年好友。
他們少年便相識,後山的瀑布也成了兩人的秘密基地,那一年,經常偷溜到後山睡大覺的莊維撿到了“離家出走”的殷華年。
兩人也沒有解釋過,殷華年覺得沒有必要,莊維少時是少年心性作祟覺得有趣,後來長大了,則想着什麽時候有人能發現兩人的秘密,到時候師父和城中百姓的表情一定很好玩。
比鬥結束,兩人也并未離開,話少的殷華年率先開口:“我之前觀月偶得靈感,又修改了之前的一段,請莊兄品鑒。”
殷華年的手掌落在琴弦上,目光專注,再次撥動琴弦,莊維也收斂了散漫的性子,坐直身體閉上雙眸,只留一雙耳去捕捉琴音認真聆聽。
莊維鮮少對什麽事情認真,唯一的例外就是他的樂,然而就連當着全城人彈奏時,他依舊帶着那層僞裝的殼子,是他年少成名的傲慢。
然而現在,他卻忘記僞裝,一心聆聽,足以見得他的緊張,他也該緊張,因為殷華年彈的修改曲目,是他和殷華年用了數年時間打磨的譜子。
莊維自诩他們的譜子不遜于任何名曲,而至今還未發布,是因為他們兩人都精益求精,覺得譜子還有幾處滞澀需要完善。
莊維內心也有更大的野望,他要和好友一起将譜子打磨到沒有一絲瑕疵,而後當着天下人的面一同演奏,憑借這一首驚世之曲,比肩樂道歷史上的那些位絕巅,千古留名。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不知不覺間,在鞭炮聲中,又是一年過去。
越城附近百姓的生活依舊,然而,從越來越少前來拜府的樂師數量來看,就能知道外界并不平靜。
從極少數狼狽甚至帶傷的樂師那,百姓也聽說了外界的情況,上京統治力越發薄弱,諸侯割據,為了地盤互相攻伐,大仗打了一場又一場。
最讓百姓惶惶不安的是,本來平衡的局勢三月前終于被打破。
南陵王向西廣王發布檄文,以外嫁庶妹被毒害為緣發起國戰,在西廣王毫無準備的時候,親自率領秘密培養的數萬精兵參戰,半年連下七城,兵臨西廣王都下,最後逼得西廣王從城樓一躍而下,毫無尊嚴的死去。
然而,即便西廣王為了子嗣和百姓,選擇自裁,卻依舊沒護住他們。
南陵王極富軍事才能,偏為人殘暴兇戾又厚顏無恥,在西廣王死後,非但不遵守信用,反而讓精兵随意踐踏西廣的貴族與百姓,而南陵王手下精兵追随這樣的主上,脾性同樣如同悍匪,往日繁華的西廣成都轉眼成為廢墟,哀嚎哭泣聲遍地。
南陵王更是嚣張至極,連斬上京來使,于日前更是向梁瑞王與齊禮王發布檄文,檄文內容更讓天下人荒謬側目:
因為他們都愛聽曲,梁瑞王與齊禮王都聽過越城樂聖彈奏的曲子,獨他南陵王沒聽過,這是孤立,所以他決定讨伐梁瑞王與齊禮王。
後山瀑布旁,莊維和殷華年一起坐在巨石上,竹片波動瑟弦,聲音有些雜亂,顯得他內心也并不平靜:
“南陵王是将天下人都當成傻子不成,什麽時候不一起參加樂會,也能成為發動戰争的借口了?!”
殷華年輕輕撫摸古琴,望着天上的飛鳥,輕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話落,整個天地仿佛都陷入了寂靜,就連莊維也沒了言語,半晌後,莊維才出聲打破平靜:“老爺子那裏收到了瑞王的邀請,你們家老人想必也收到了。”
莊維眼中帶上一絲嘲諷:“不愧是大諸侯,還真有閑情雅致,反正我不去,殷兄你也推了吧,咱倆還來這後山躲清淨。”
殷華年沒應也沒拒絕,只是輕聲道:“比起南陵暴政,至少瑞王和禮王治下百姓安居。”
莊維仰躺在巨石上,看着天上的白雲,伸手做了個抓握的動作,自言自語:
“是啊,我就是遷怒了,可是又能怎麽辦呢,除了撥弄長弦,這雙手又能為這動亂的天下,為百姓做些什麽呢?”
“倒不如讓這一身技藝埋沒,讓那些大王專心打仗,等到他們得勝歸來,便是讓我日日為他們彈奏也自無不可。”
幾日後,兩行車隊駛出了越城,莊維蒙着大被睡覺,白發蒼蒼的瑟聖特意囑咐下人莫要去叨擾,另一邊,似乎是預料到什麽的琴聖同樣不準備帶上殷華年。
卻不曾想,當琴聖登上馬車,卻發現殷華年早已穿戴整齊坐在車廂之中,扶着嘴唇顫抖的老琴聖坐下,殷華年輕聲道:
“總要有人去的,您和瑟老年紀大了,瑞王和禮王屬意的本就是我和莊維兩人,為了越城,比起違抗那兩位,不如主動些,而比起莊維,我更合适。”
叮鈴鈴,鈴铛晃動聲中,殷華年透過車簾,遙遙看向越來越小的越城,他的視線仿佛穿越了阻隔,看到了他那向來不羁的好友,平素沒有表情的面容上,唇角第一次向上提起,露出一個似告別,似釋然的清淺笑容。
【老殷什麽意思?】
【看着琴老的神情,有種不好的預感。】
【別吓我啊哥。】
兩行人很快被迎入瑞王府邸,禮王已經提前到此等待,樂會開始,卻和平常樂會并不相同,琴聖、瑟聖、殷華年都在屏風後一起落座,他們對面的兩位大諸侯臉上也沒有絲毫平日裏的閑情,取而代之的是愁容滿面。
兩位諸侯對視一眼,瑞王苦笑着開口,對着對面三位樂師不符合身份地躬身一拜,不顧阻攔,開門見山道:
“三位莫要推辭,這一禮,是我替兩國百姓和我們自己行的,我知這是不情之請,然,縱我與禮王聯合,兩國的國力加一起怕也不是蠻南的對手,無法只能出此下策,行那小人之徑,懇請兩位公子出手相助。”
原來,這一次宴會不過是掩人耳目,兩位諸侯真正的目的是請越城兩位公子出使南陵,刺殺南陵王!
“南陵王死,則南陵蠻軍群龍無主。”
就像殷華年之前說的,比起兩位老聖,禮王、瑞王心中的人選是兩位樂公子,畢竟是當刺客,老人家行動遲緩,力道也不如年輕人,自然不是最佳人選。
禮王、瑞王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對幾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曾想殷華年竟然直接應承下來:
“南陵不敬天下共主,犯下累累罪行,人人得而誅之,華年有幸得此殊榮,願往之。”
不等兩位諸侯出言感謝,殷華年話音一轉,垂眸,纖長睫毛擋住眼中思緒:“華年一人足以,莊維此人行事粗狂,性格不羁,若一同前往,難免多生事端,若是走露風聲,恐前功盡棄。”
禮王、瑞王思索片刻,思及莊維平日作風,也覺殷華年所言有理,他們兩人一同将殷華年扶起,懇切道:“那便……一切都托付給華年了。”
“華年當不惜此身。”
琴老目露哀戚,卻知事已成定局不可扭轉,而殷華年此行無論成功與否,在南陵王的地盤上行刺主君,他的下場都是死路一條。
殷華年被琴老收養,視若親子,又如何舍得,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以身代之……
回城時,殷華年并未跟随,他要留在兩位諸侯王的府邸準備刺殺事宜,也是為了安兩位諸侯的心。
告別琴老,殷華年特意又找到了瑟老:“瑟老,華年有一事相求,今日之事,煩請莫要告訴莊兄,這封信,也請在一切了結後幫在下轉交。”
瑟老長嘆一聲,道不盡滄桑,應下了殷華年的請求。
兩行馬車回到樂城,莊維就從自家老頭那裏聽說,殷華年被留在了王府,為瑞王每日彈琴解壓,以減輕即将大戰的郁結。
莊維:“……”要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真想撬開瑞王的腦殼看看,裏面裝的到底是不是漿糊,就離譜。
只是事情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紙包不住火,在殷華年到達南陵王都時,莊維終于聽到了消息,莊維雖然沒有殷華年見微知著,卻并不癡傻,聯想師傅前後的态度和最後見面時殷華年隐晦的暗示,他隐約明白了什麽。
莊維當即驚怒交加,什麽都不曾想,就要出府,卻被瑟府的下人攔住。
正廳內,只有瑟老和莊維兩人,瑟老對被繩子綁住,目眦欲裂的莊維疲憊開口:
“你想去哪裏,還能去哪裏?即便現在動身南陵,也來不及了。”
不等莊維出聲,瑟老又沙啞開口:“維兒,冷靜,莫要辜負了殷小子對你的維護,本該是你二人一同前往,是華年對兩位諸侯請願,才留住了你,我和琴聖已經老了,這越城還需要人支撐,越城上下樂師百姓也是繼任者的責任。”
“這也是殷小子對你的信任與托付,這是他托我留給你的信件,剩下的,如何決絕便交由你自己決定吧,切記,三思而後行。”
瑟老為莊維解開了繩子,莊維緊握手中的信件,看着上面“莊兄親啓”四個大字,腦海轟鳴。
越城慣有的樂鬥暫停了,因為其中一位公子并不在城內。
比鬥這日,莊維一人提着酒壺來到後山,酒壺中的酒是滿的,酒壺下壓着開封的信件,上面是殷華年對他的“遺言”和期待:
“先走一步,第一的位置日後便是莊兄的了。”
“你我二人譜寫的曲子,還剩最後一個段落未曾修改,我苦思冥想數日,卻不曾打通關竅,無奈,也只能一同托付莊兄,相信以莊兄的才華,最後肯定能将其完成。”
“殷某最後的請求,待到曲成為世人演繹之前,莊兄可否在殷某的墳前彈奏一曲,若是能做第一個聽到此曲之人,殷某便死而無憾了。”
竹片撥動,沒有琴聲合奏,寂寥的瑟聲在山間回響:“想的美,死都死了,多高風亮節的義士吶,早就被安排去投個好胎了,老子彈了你也聽不到。”
于此同時,殷華年終于被南陵王面見,為這位殘暴的大諸侯演奏。
雖說南陵王的檄文有些兒戲,但似乎本人也是個樂曲愛好者,只不過,在殷華年演奏的同時,他還招來了數名身穿輕紗的貌美舞女随樂起舞,竟是将琴公子高雅的彈奏當成了下流舞演的伴樂。
摟着一個舞女,南陵王才敷衍地詢問:“殷公子不介意與這些愛妾一同為本王演出取悅本王吧?”
得到殷華年知情識趣的否認後,南陵王暢快大笑:“不愧是琴公子,和那些俗不可耐卻自視甚高的樂師就是不一樣,光聽曲昏昏欲睡有什麽意思,好曲配美人才讓人精神振奮,哈哈哈。”
演奏繼續,南陵王不愧是南陵王,興頭上竟然赤腳從高座上走下,在場中左擁右抱接受美人的投懷。
殷華年仿佛沒有看到面前的鬧劇,半垂眸子專心彈奏,南陵王并不在意,他上半身的甲胄此刻已經卸下,裏衣也被舞女扯開。
一陣香風撲面,南陵王摟着舞女來到了殷華年面前,舞女身上的粉紗被南陵王扯下,侮辱性地扔到了殷華年的頭上:
“殷公子為何還是這般清貴,不如來和本王一同快活,豈不……”
南陵王的話還未說完,變故突起,尖嘯的琴聲響起,借着刺耳琴聲,殷華年忽然暴起,師門傳承的七弦古琴從案幾上翻滾砸落地面,殷華年從古琴中抽出一柄淬着毒的匕首,猛地向南陵王的胸口刺去。
場中發出舞女與侍人慌亂的尖叫聲,刀刃刺入皮膚,熱血噴灑濺染在了殷華年寒霜般的面容上。
南陵王暴怒中帶着驚懼的聲音在頭頂傳來:“爾敢行刺?!”
千鈞一發之際,南陵王拽着一名舞女擋到了身前,匕首刺入了舞女的胸口,殷華年眼中倒影着舞女死不瞑目的雙眼。
來不及多想,殷華年握緊匕首,然而,已經遲了,他只有一次機會,行刺失敗。
殷華年被侍衛押解跪在地上,雙目赤紅的南陵王手持長劍,連在殷華年身上戳出數個血洞,才稍微平複氣息,看着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始終不曾痛呼求饒出聲的殷華年。
南陵王擡腳踏上殷華年的右手,狠狠碾壓,面目猙獰地道:“傳醫師,好好為殷公子醫治,敢行刺本王,本王要你知曉何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殷華年被下了大獄,醫師一邊為人用萬年靈芝吊命,一邊有酷吏對殷華年行刑,在南陵王的授意下,酷吏将殷華年的指甲一個個拔掉,用沾着鹽水的長鞭在人身上鞭撻。
殷華年還穿着那身白衣,如今白衣染上黑紅,曾經皓月般的公子也不見風華。
水牢中,自始至終,殷華年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更沒有一絲求饒。
南陵王聽後繼續盛怒,掐着舞女的脖子,厲聲道:“既然不會說話,留口舌還有何用,骨頭硬,就給本王一塊塊敲碎,還用本王教你們?!”
【啊啊啊,天殺的南陵王,該死!】
【殷公子,嗚嗚嗚,我的殷公子啊……】
【碎骨割舌我忍,但他怎麽能毀掉一位樂師聆聽天地聲音的雙耳!!!】
的确不能忍。
越城不複往日繁華,街道上只有寥寥數人,他們生在越城,死也要死在越城,不會離開,越城外,卻也有老少拖家帶口逃離。
兩位樂聖提前遣散門人,卻沒有一人離開,琴瑟兩府門扉緊閉,隐約的哀樂從門內傳出,彙聚在越城的上空,是為殷公子送行,也是為這亂世奏一首離歌。
越城後山,莊維坐在殷華年的空冢前,将一杯清酒緩緩傾倒在地面。
“曲子我昨夜完成了,但我卻不想現在彈給你聽。”
“你輸了,輸的是命。”
“不過沒關系,還有我。”
“我也敢賭命,最後一局比試,我會贏。”
“這輩子我也始終壓你一頭,是天下樂道第一人。”
兩盞空的酒杯留在空冢前,墓碑上刻着一行字:摯友殷華年之墓。
莊維沒有如殷華年的願為他在墓前彈奏,背着古瑟上山,再敬了一杯酒後,又原路背着古瑟下山。
莊維失蹤了。
直到數日後,南陵都城,一名長發高豎,身穿白衣的樂師叩響王都的大門,遞上拜帖:越城莊維前來投奔。
此情此景,一模一樣的打扮,仿佛與月前一幕重合。
【我哭死,我竟然在老莊身上看見了小殷的影子。】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的都是華年,嗚嗚嗚。】
【如果這都不算愛,還有什麽好期待。】
南陵王審視着雙膝跪在堂下的莊維,冷聲質問:“之前你們越城的那厮剛剛行刺過本王,現在你又說是來給本王當宮廷樂師的?”
“怎麽,你們樂師全都改行當刺客不成?”
莊維頭頂搶地以示卑微:“罪城莊維見過大王,大王息怒,那殷華年鬼迷心竅,與瑞、禮兩賊同流合污,行刺大王,為越城帶來滅頂之災。”
“天下人皆知,莊維與那罪人向來勢不兩立,莊維早就聽聞大王的名聲,向往已久,心中期盼大王早日踏平各路諸侯,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不曾想,在那之前,殷賊竟然膽大包天行刺大王,幸而大王天命在身,有天地護佑,得以無礙。”
“莊維早已厭倦了越城那心比天高的風氣,如今前來投靠大王,不求大王重用,只求有機會能成為大王麾下一小小樂師,留得殘軀,瞻仰日後大王兵臨天下的霸主之姿。”
南陵王看向下屬,下屬點頭,表示已經檢查過,莊維身上連鋒銳一些的金屬都不曾有半點。
經過殷華年行刺一事,南陵王府成了鐵板一塊,來往之人,就連侍衛都不準許攜帶武器。
南陵王稍稍放松斜靠在軟榻上:“哦,本王大概是聽明白了,莊公子是怕死,特意向本王來投城,是也不是?”
莊維仿佛沒有聽到南陵王言語中的輕蔑:“蝼蟻尚且求生,莊維不覺有錯,而且能夠跟随王上,是莊維三世修來的福氣。”
比起鋸嘴葫蘆的殷華年,莊維的吹捧讓南陵王渾身舒暢,哈哈一笑:“既然莊公子真心投奔,本王理應禮賢納士,如此,莊公子便每日為本王的愛妃們伴奏,汝意見如何?”
“莊維定當全力以赴,以求配得上大王的美人們。”
南陵王撫掌:“如此甚好,識時務者為俊傑!”
緊接着南陵王話音一轉:“只不過,演奏之事暫且不急,莊公子不妨随本王前往水牢,見一見故人?”
莊維猛地擡頭,袍袖下的手猛地握緊,他聽到了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聲,殷華年行刺失敗的消息傳出,所有人都以為殷華年已經身死,莊維也不例外,難道……
指甲刺入皮肉,莊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笑着問:“不知大王說的故人是?”
南陵王大笑道:“自然是那意圖行刺本王的賊子,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