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章
第 23 章
直到謝律轉過臉來, 卿卿愕然發現,姓謝的和上次見他時的臉又不一樣!
“……”
是了,她怎麽會指望姓謝的對她真誠呢?
卿卿發覺自己真是想多了, 當看到謝律僞裝的這張平平無奇的臉時, 卿卿最後一絲說服自己的念頭都被摁下去了。
謝律雖然擅長僞裝, 不過經過幾次相處卿卿發覺, 他換用的這張皮固然做工精致,看不出什麽破綻,但實則情緒會被遮掩七八成。
換言之,用了這種皮之後, 不善言笑的人會變成……面癱。
謝律平日裏是個笑面虎, 故而對他的影響不大, 只是相對而言不那麽生動而已, 瞧着有些呆板。
“卿卿,”那人眉梢淺淺地劃下一道細浪, 溫柔多情地凝視着船頭僵硬立着的女郎, “船上不好麽?月上柳梢,人約輕舟,最适合做些事了。”
“……”
卿卿本來極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修嚴,謝律不知怎麽回事偏偏歪打正着,她逃也逃不開, 避也避不了,一想到修嚴,卿卿的身子在風中打了個寒噤, 驚恐地望向謝律。
她實在害怕, 怕他看出什麽端倪。
謝律把自己調查得清清楚楚, 她以前在哪裏住, 後來嫁了什麽人,又招了什麽人在家,謝律早就摸清了,若是他耳目通廣,查到昨夜裏……
看她輕輕觳觫着,謝律嘆氣:“你冷麽?”
天的确是冷的,草木冷香暈散的空氣裏,謝律說話時呼出的氣息有了冷白的形狀。卿卿壓着一身法翠色狐貍毛錦裘,仍然在發抖,謝律瞧在眼底,他步上前,将卿卿的錦帽小襖往上扯了扯,卿卿不知為何,覺他扯自己的衣帽的舉動非常熟練,來不及細想,謝律那厮,居然将她的大帽子往下劈頭蓋臉地兜了下來,将她的整顆腦袋都掩埋在了裏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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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謝的就是個惡霸。
欺負完卿卿之後,謝律心情卻似不錯,嘴角翹了翹,等卿卿惱火地将帽子拉下來時,他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初。
卿卿忍着火道:“世子想要我,要我過來,我現在來了,世子還有吩咐,卿卿悉聽尊便,但我,有一個要求。”
謝律若有所思,“你有要求?”
卿卿反問:“不行麽?”
謝律笑道:“一向沒有人跟我讨價還價,有些不習慣。你說。”
這個可惡的女子,昨晚奪走了他的貞操之後,今早起來他就發現被她抛棄在船上,她還讓人送他去泉州,看來是徹底打算不要“修嚴”了。
起初短暫的生氣之後,謝律頓悟了,她大概是怕連累“修嚴”,可見她确實對修嚴動了幾分真心。
可惜,他這個人平日裏看什麽事情都笑眯眯的,也不愛生氣,但偶爾要是氣上一回,心氣沒有幾天下不來。還在氣頭上的謝律,約她在船上,就是為了把昨晚的“血債”讓她“血償”。
在哪裏失利,就在哪裏找回來,一向是謝律的人生圭臬。
卿卿不知道謝律答不答應,但她說了,她嚴肅認真地望着謝律道:“我說之前,有個問題。我敢問世子,對卿卿是什麽态度,是覺得卿卿粗鄙之人有幾分顏色,想要得到身子,得到了就可以放了卿卿,還是想要将卿卿收房。”
謝律早就算準了她有此一問,并沒有直面回答,反而問:“卿卿覺得呢?”
卿卿直言不諱:“我以為,世子是第一種。”
謝律挑眉毛:“何以見得?”
卿卿沉定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強迫自己冷靜,她才敢和謝律這樣的人對峙,并沒有一絲怯場。
“世子和魏國公主有婚約,雖然退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魏國要是知道世子收了房,只會認為,世子是故意折辱魏國公主,會引起一些麻煩,這對世子而言是不利的。”
謝律覺得她跟着自己久了,确實有了不小的長進。
他帶着笑容,鼓勵縱容一般地讓她繼續說下去。
卿卿也是來的路上自己琢磨的,不知道對或不對,卿卿硬起頭皮接着道:“所以我鬥膽猜測,世子只是想要卿卿的身子,既是這樣,卿卿願意。”
謝律繞了回去:“你的要求呢?”
卿卿知道謝律在談判方面不可能差,他從來都不離主旨,卿卿也不能繼續拐彎抹角,她擡起眸,認真地望着謝律,既不卑微,也不高亢:“我不想進世子的院子,一直住在我的紅柿居。如果世子想找我,讓那個小厮驅車來接我就是了,完事之後,我再回我的小院。”
謝律淡淡道:“你把事情弄得很麻煩。”
他略作皺眉:“在我院中不好麽?你的那個紅柿居,不過是陳慎之的遺産,前夫的産業你能要,我送你一座比紅柿居更大數倍的別月齋,你不願意要。”
卿卿咬唇:“那已經是我自己的院子。”
謝律不在末節上與她争辯,但是心頭略感到不快。
卿卿見他不答,似乎并不準備答應,當然了,卿卿也不指望謝律立馬就能答應,所以她還準備開其他的條件,普通的謝律都看不上,為表誠意,卿卿願意這樣在謝律的拿捏下,十年。
作為一個女子最寶貴的年華,卿卿願意獻出,只求不入謝律後宅。
等她二十六歲之後,卿卿就和他徹底絕交,她會另覓新的人生。
但謝律此人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卿卿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謝律微微笑道:“你非要如此,可以。”
謝律道:“一段時間內,就這麽辦吧。”
卿卿心頭一跳,眉心凝成了結:“一段時間?世子的意思是,一段時間之後呢?”
謝律睨她,漫不經心:“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們之間,由你來主導?”
不等卿卿跳起來反駁,謝律忽然挑唇:“那個男人,被你送走了吧。”
“……”
你狠。
卿卿長抽了一口濁氣,将自己氣息喘勻,“世子,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別扯上其他人。”
修嚴,那麽好的修嚴,他應該恢複自由,去往他新的人生,不要再陷在泥淖裏掙紮了。
謝律拿眼尾掃了一眼僵直背脊的卿卿,她的眸子籠罩着一層霧光,濛濛欲雨,謝律不耐煩女人哭,而且相處日久,卿卿從未在他面前掉過一滴眼淚,他突然有幾分心浮氣躁,急迫地要解決當下懸而未決的問題。
“卿卿,你得相信,不論你把那個男人送到哪裏,我——”他頓了頓,笑道,“我說過的,他如何,我說了算,生與死,由我抉擇。”
卿卿噗通一聲,跪在了甲板上。
聲音沉悶得連謝律也不禁回眸,她在河風裏跪着,姿态巋然,又卑微地垂着面容,聲音近乎祈求。
“世子你不要……動他。”
謝律笑着蹲下來,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迫她擡高視線,昨夜裏她還婉娈承歡,任他予取予求,綻放得妖冶妩媚,此刻,這雙杏眼倔強而清冷,雖然懇求,卻傲然不肯服輸。謝律骨子裏的邪惡作祟,欺負一個小娘子竟有了快感,他薄唇掀動,問她:
“告訴我,昨夜裏,你和他幹了什麽好事,嗯?”
卿卿怔了怔,她随即想到,謝律在淮安萬人之上,手眼通天,他要她,如探囊取物,既已做出決定,如何會不安插眼線盯着自己?
昨夜裏,她約了修嚴在船上,他看見了。
所以他現在約自己上船,是為了報複自己?
卿卿一想到這點,身子禁不住發抖。
好像這個秋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就算是這個季節卿卿泡在冷水裏捉魚,都沒有此刻這般寒意徹骨。
卿卿哆嗦着被迫仰起臉看向謝律,在他溫柔的逼視之下,身子抖着,艱難地道:“我和修嚴,已有夫婦之實。”
謝律掐着她的下颌骨,神色不辨喜怒,“你委身與他的時候,也會這樣談條件麽?”
當然不會。
她和修嚴,是發乎于情,兩情相悅,比不得謝律橫刀奪愛,搶占民女。
她不答,謝律笑道:“我不介意做你第二,不對,算上陳慎之,得是第三個男人。”
他掐她下巴的手改為撫摸,輕攏住她臉頰旁側的一绺青絲,為她撥弄到耳後,謝律用足了耐心,柔哄道:“卿卿,我想,我應該有幾分喜歡你的。你乖一些,一段時間之後,若你聽話,我帶你回王府,見我的父母。”
“……”卿卿根本不稀罕,一點都不稀罕!
她巴不得自己不聽話,讓他一腳将自己踢走。
最好姓謝的另覓新歡,很快便喜新厭舊,再也想不起她了。
謝律溫聲道:“地上涼,起來吧。”
卿卿聽到他的話,已經決定起來,可是地上真的是太涼了,她的雙腿發麻,踉跄地歪在一旁,謝律握住了她的腕子,輕輕一勾,卿卿便跌進他的懷中,謝律彎腰,輕而易舉地便将她抱了起來,卿卿身材嬌小柔軟,抱在懷裏,像掬了一片雲朵。
謝律抱她低頭入艙門,向身後吩咐:“放下鐵索,今夜,誰也不允靠近。”
衛笈領命,着人将船的系在岸邊的鐵索取下,抛上甲板,幾個人向前推了一把,将世子所在的這艘游船送上了深水域,這時風起來,湖水揚波,船舫沿着水流緩緩地行駛向東。
岸邊之人由衛笈布置,在岸邊一字排開,影衛藏匿。
船舫上燈光璀璨,猶如一片輝煌火樹。
卿卿被謝律抱在懷中,他的手臂厚實而有力,抱着她不像修嚴那麽溫柔,而是不容拒絕的強硬。這個男人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上位者,他想要什麽,可以聽憑心意随意就搶來,自然就不需要對她有什麽憐惜。
卿卿本來也就沒指望他會憐惜自己,只當狗咬了一口,人最多罵罵咧咧幾句,絕不會返回去咬狗。
船艙內鋪就一張矮床,墊上了纏花錦蝠紋棉褥,兩側是一方紅案,矗落着一口細長的四愛天青圖梅瓶,瓶口斜插畫卷,底下是紅燭杲杲,照着早已備下的筆墨紙硯。
謝律将她安置在軟褥上,垂眸微笑着調試筆墨。他調得用心,側臉的輪廓泛着軟紅的暗光。
卿卿如坐針氈,只得靜靜等候,也猜不出姓謝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等謝律調好顏料,他從身後的梅瓶之中抽出了一幅卷軸,展開,對卿卿道:“良辰美景,可當紀念,卿卿擺個舒服的姿勢吧。”
卿卿本以為姓謝的把她弄進船艙來,立刻行那事,行完了就可以放她走了,她沒空留在船上陪他過夜。
然而謝律似乎壓根不着急,他那慢吞吞的性子真是磨人,卿卿只好配合地斜倚畫屏,下巴擱在屏風上,擺出一個休閑松散的姿勢,興致缺缺,讓他畫。
謝律凝視她半晌,便已成竹在胸,提起筆,耐心地在鋪開的畫卷上作丹青。
淮安世子這一筆丹青,算是年輕一代之中的翹楚,當世多少鴻儒,都曾慕名而來只為求一幅墨寶。卿卿不懂畫,她只嫌棄姓謝的礙事,不能早些寬衣就寝,趴了半晌,她就沒了耐心。
“好了嗎?”
卿卿算着時辰,都快到中宵了,他還沒完。
謝律笑道:“好了。”
他向她招手,“卿卿過來看。”
卿卿心道這狗男人一定把自己畫得貌若無鹽,正要去看他弄什麽惡作劇時,爬起身來,忽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扯了過去,她驚呼一聲,趔趄跌進了謝律懷中,他單臂攬着卿卿香肩,将她不由分說壓入懷中。
卿卿肩頭鬥篷松落,露出一截白皙若膩的雪頸,仿佛煥發着珠玉般幽光,謝律也不見外,低頭唇瓣落在她的頸畔,溫熱的呼吸如針刺一般紮着卿卿的肌膚。
她全身都在打哆嗦,那狗男人像狗一樣嗅着她的氣味,卻不動口,卿卿被他氣息污染的那片皮膚迅速地冒了一層雞皮疙瘩起來。
“世子,你……你……”
謝律笑道:“卿卿身上好香。”
“……”
從來沒有人說過她身上香。
這個男人真的把“登徒子”三個字诠釋得淋漓盡致,卿卿的臉蛋上染了一層绮麗的緋色,她一動不敢動,唯恐一動彈,謝律便會親住她的脖頸。
謝律嗅着她發膚之間傳來的縷縷馨香,身體快一步地接納了這種香氣,頭疾在迅速地褪去,“卿卿這種體香,是怎麽來的?獨你一人,讓我心曠神怡。”
真是實話。
過往謝律從未想過,自己藥石無醫的頭疾還有痊愈的可能,只要她在自己身邊,他就能不藥而愈。
卿卿知道自己身體有氣味,她也嗅到過,只不過這種香味不重,她平常幹農活時,所攜帶的別的氣息會蓋過這種香味,所以就連朝夕相處的舅母和姜雪薇都沒有察覺。
謝律果然是只狗,狗鼻子才會這麽靈光。
卿卿道:“也許是小時候,舅媽經常趕我到山腰上做農活,每次都不為我留飯,後來我知道,就算及時收完了豆子回到家裏也沒飯吃,我就自己在山裏找吃的。”
謝律不敢想象,他低頭握住卿卿纖細得筷子似的胳膊:“卿卿會打獵?”
“當然不會,”卿卿不着痕跡地表達着自己對謝律動手動腳的抗拒,“我就摘些花吃,也許久而久之,身上自然就有香味了。”
謝律将信将疑,“吃花?”
卿卿惱他不相信自己,既不相信自己,又還要問。
她看向謝律:“我已經回答了,世子,你好了麽,可以就寝了麽?”
“喝點兒酒。”
謝律眸光瞥向案上的酒盅,讓她吃酒。
從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昨夜裏被人灌了酒為所欲為的慘狀觸目驚心,智者有失,可一而不可再,今夜該輪着卿卿了。
卿卿根本沒想到這茬,她想自己已經答應謝律了,難道她還敢反抗不成?姓謝的沒必要多此一舉,用下了藥的酒害她。于是她取了酒盅,倒了一盞,仰頭一飲而盡。
其實卿卿酒量不佳,謝律準備的這酒又濃又辣,嗆得卿卿眼淚直流。謝律握住她的細腰,将她捉進懷中,低眉道:“這酒辣口,你急什麽?”
卿卿咬唇道:“世子讓我吃,我吃了,可以就寝了嗎?”
謝律嘆道:“你這麽想就寝,是盼着早些回去?”
他當然不會狂妄地以為,卿卿是心儀于他,迫不及待與他睡覺。
卿卿毫不避諱地點頭:“我剛才說過了的,我不要留在世子的後院,世子解決需求後,就請放卿卿離去。”
謝律嘆氣,伸掌抵過去,壓卿卿在榻,居高臨下,看着身下醉眼濛濛,嬌軟如水的女人。她吃了酒,整張小臉現在彌漫着紅雲,如烈烈殘紅,挂在清潤的雲天裏。謝律身子一低,嘴唇尋了卿卿的唇而去,碾吻她的芳唇。
方才還好好地,待他吻下,她突然生出了抗拒,扭頭朝向外間,謝律微微擰眉:“怎麽?”
卿卿咬牙:“別親我。”
謝律笑了:“你都願意讓我做到最後一步了,親個嘴唇,你卻不願意了,這是為何?”
你這般無恥的人,自然是不會懂得。
卿卿道:“只有兩情相悅,才能親吻嘴唇。”
謝律也不惱:“你的意思是,現在我是一廂情願,你不喜歡我,所以才不願意。”
他思忖半晌,居然點頭:“我對自己看上的獵物一向耐心足夠,行了,謝某願意等,等小娘子心甘情願入我彀中,愛我,視我如命的那一日,屆時,謝某再親小娘子的嘴唇可好?”
卿卿在心中道:永遠都不可能有那一天。
她真的很佩服謝律的這種厚臉皮。
在心裏暗暗地罵了謝律千百遍之後,卿卿突然察覺到不妙了,她吃了那酒之後,身體有些微發燙都是正常現象,可是現在她卻燙得不對勁。卿卿已經不是不經人事的處子,在明白的那一瞬間,她又驚又怒,眼光唰地瞪向謝律。
可因為那藥力,她的身子又酸又軟,根本一點力氣都沒有,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謝律被她瞪着,心情卻似大好,将她柔荑捉住,一把掐上頭頂的屏風上抵着,哄着她的情緒說道:“這藥,能讓你少些疼痛,卿卿,我真是為了你好,怎麽不相信我,反而怪我呢。”
卿卿恨不得一口唾沫噴在謝律臉上。
可這根本是張假臉,啐了他也沒用。姓謝的不要臉,她能奈何。
“卿卿,真是難過,你居然這樣瞪我。”
“……”
卿卿惱火不已。
可是她已經脫力,只能像一塊面劑子任由謝律搓圓搓扁。
謝律在那兒磨磨蹭蹭,好容易找對了地方,卿卿驚呼一聲,一口咬在謝律的耳朵上,他耳朵吃痛呼了一聲疼,随即笑起來:“難怪出門前瞿先生說,我今夜有血光之災。”
他竟還有心情玩笑!卿卿上不去下不得,閉上眼睛幹脆當一條等死的鹹魚。
可那姓謝的到底不如他表面上那樣風流強悍,卿卿來不及反應便已經結束了,她睜開眼,茫然望着謝律。
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堪,就算披着一張假人皮都遮不住,卿卿也不知怎的,放肆地笑出了聲音。
伴随着她這一笑,男人更加懊喪,他鐵青着臉,發狠地一把推倒了屏風。
砰的一聲巨響,靜谧的夜裏響起了屏風碎裂的聲音,很快,便散落入河中,湮沒無聞。
……
淮安王踏入後宅,已經多日未見到妻子的淮安王,迫不及待地欲去尋覓自己的發妻。
此時蕭子胥正在池畔喂自己的紅鯉,一條尾巴從池子裏甩出來,晶瑩的浪啪嗒濺落在蕭子胥面龐上,她伸手擦拭了拭,歡脫的紅鯉魚恃寵而驕地背離身體,搖着尾巴離去。
“公主。”
身後傳來那老不死的的一把低沉悅耳的聲音,蕭子胥一回眸,人已經差不多到了謝玉琅懷裏。
這老東西年輕的時候依仗皮相禍人,人老了風華不再,開始沒羞沒臊。蕭子胥巴不得一個月見不到他一回,省得他沒事尋自己膩歪。
謝玉琅這一趟出去,是為了替謝律尋治療頭疾的名醫,聽說十萬大山裏有個行腳大夫,這世間沒有他治不好的頑疾,謝玉琅聽聞以後,立馬派人前去,可對方派頭十足,非得要他這個淮安王親自前去,才能見上尊面。
不得已謝玉琅只得親身南下,為了兒子的頭疾算是拼卻一把老骨頭豁得出去了。
淮安王膝下只得這麽一個兒子,當年為尚公主時發下毒誓,此生鐘情一人,絕不移愛第二個婦人,違誓則亂箭穿心不得善終。蕭子胥和他也算是情投意合,可惜韶音公主在生下謝律之後虧了身子,已經不能再育,對這唯一的兒子,兩人傾注了全部心血。
後來謝律到了少年時,突染惡疾,千尋無醫,淮安王夙夜憂寐,不到幾年白了兩鬓。
謝氏能夠在當今天下中立足,殊為不易,他和公主日夜在盼着複國,倘若他倒下,謝律也無法醫治,淮安謝氏這一脈将會徹底覆滅。哪怕是為此,謝玉琅也必須盡心竭力。
蕭子胥問道:“找到了?那神醫怎麽說?”
謝玉琅呼出口氣:“我已經用心至誠三顧茅廬,那神醫終于肯見我了,但他卻說現在遇到疑難雜症抽不得神,修嚴縱是病得命将垂死,也須得等到他将現在這個病人醫治好了才能來淮安。”
那神醫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個性,謝玉琅有求于人,不好先禮後兵,将事情做絕,無果之後,只得折回,暫且靜候佳音。
念及此處,謝玉琅挑起眼睑:“我今日回來,怎不見律兒?”
“別說,”蕭子胥不滿地道,“你兒子在外面不知道遇上了哪路山精野魅,這段日子我就沒見過他幾回。打聽了,說是養了個外室。整日家的在那外室身上流連!”
說起來,另有大事,蕭子胥不得不提:“你兒子還一個心血來潮,把他和魏國昭陽公主的婚事給退了。”
謝玉琅道:“這倒都是小事,他不說,我也早想給他退了。淮安将自立陳國,與他北魏分庭抗禮,結盟聯姻之事,我看就此作罷。只是那個外室……”
謝玉琅奇怪得很,“我從未聽說謝律有這方面的需求啊。”
“呵,”蕭子胥冷笑道,“他房裏的丫頭還少麽。”
謝玉琅道:“是不少,不過都是公主你……”
一手操辦的吧。
韶音公主考慮深遠,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想提早讓謝律在這方面開悟,省得将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在情愛之事上栽一個大跟頭。謝玉琅不敢茍同,但對公主的決定,他只有言聽計從的份兒。
蕭子胥不得不感慨:“我給他物色了那麽多美人,他都不上心,本以為這個外室也不過兩三日風光,這都一個多月了!我倒真好奇,他那個金屋藏嬌的小外室是個怎生的美人。”
蕭子胥哼了一聲,将動手動腳的淮安王推開,清冷地道,“改日,讓翠微去會會就是。”
及早地打發了,免得夜長夢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謝律還年輕,一時的沉湎皮相在所難免,但他已經到了年紀該成婚了,魏國婚事不成,應該物色下一個貴女了。
……
卿卿根本沒有回去的機會,當她蘇醒時,自己仍然在船上。
她怔了一怔,起初的記憶是與修嚴在船上交付彼此之後,她将他一個人留了下來,還給了艄公一些錢,讓艄公送他去泉州。
但當她清醒過後,卿卿終于回憶了起來,這裏不是她為修嚴準備的那艘畫舫。
這裏是謝律的賊船。
卿卿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昨晚的任何事情,拖着兩條灌了鉛的腿,顫巍巍爬起身來,将自己身上破損的衣物收拾了一番,把自己整理妥當,才走出艙門。
謝律此時正坐在甲板上鼓琴,青山為幕,他席地而坐,琴韻在他修長筆直的十指下流淌而出,時而如密雪簌簌,時而如青竹蕭蕭。
樂律在卿卿的耳朵邊缭繞,像按摩一樣舒坦。
卿卿好像在哪裏聽過這樣的琴聲,可是她轉念又想,自己是個不識詩書的鄉下人,怎麽會聽過這般美妙的琴聲,實在多慮了。
聽到她走出艙門的腳步聲,謝律回眸,淡笑着朝她道:“醒了?我以為你要睡到巳時。”
卿卿昨夜裏被他灌了藥酒,能夠這個時候醒來已經很是不錯,雖然身份不對等,但謝律也不能一直這麽欺負人,卿卿控訴:“世子給我下藥。”
謝律垂眉撫琴,絲弦在他掌中跳動,他淡淡道:“你不是也給人下過藥麽,一報還一報,既做得出,也別怪誰。”
卿卿一怔。謝律居然調查她調查到,連這種私密的事都知道!
不,不對。
“你是不是已經把修嚴給扣下了?你拷打……他?”
卑鄙無恥,這個男人怎麽能如此卑鄙無恥,枉為淮安世子!
謝律眸光清潋:“我犯得着?我殺他,還是放他,跟揉捏一只螞蟻那樣簡單,何必用這些伎倆。”
他轉眸向卿卿笑道:“到我懷裏來。”
卿卿不言不語,不情不願地走過去,硬邦邦地躺進謝律懷裏。
謝律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繞過她的軟腰,繼續彈弄絲弦。
一抹複一挑,指尖樂音悠揚,若銜雲抱石,自在而風流。
卿卿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謝律的側臉,他臉上披着一張與昨夜裏又不一樣的皮囊,每一次,都能讓卿卿火大。她忍着不适,手壓住了謝律的琴弦,樂聲戛然而止。
謝律疑惑地望向她,卿卿不滿地噘嘴:“卿卿和世子這樣親密了,世子不肯讓我一睹真容麽?”
話音落地,謝律失笑曲指在她額頭上一彈,卿卿痛得捂住了額頭,卻聽他風涼道:“卿卿娘子只管對謝某人提各種要求,謝律對你還不是有求必應?可是你既不入我後宅,我要給你看我真容卻也太不劃算了。”
卿卿暗暗咒罵他奸商,真會談條件。但她雖然好奇,但也并不是一定要知道,不露相就不露相,想來這人其心不正,人皮底下也定是面目可憎,沒甚好看。
“世子,我得回了,夾缬店還有生意。”
她扭了扭臀,要從謝律懷中掙脫,謝律扣着不松,任她怎麽扭動都無濟于事。
卿卿懊惱地低聲命令:“你松開!我真的要生氣了!”
謝律聽話地一松手,卿卿剎不住身子,一下子飛出去,趴在了甲板上,頭差點磕壞。她氣得胸脯激烈欺負,臉頰鼓鼓地,兇狠地瞪他。
謝律無辜地攤手。
“……”總有一日,她會讓姓謝的血債血償。
卿卿爬起來,利落地要下船去。
“卿卿。”
身後男人喚住她,卿卿歇了腳步。
謝律道:“晚間不回紅柿居了,我讓元洛親自驅車去接你,到我的別月齋來吧。”
卿卿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岸,向着岸上的闊道走去。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到後來已是飛奔,迎着山道上的涼風,卿卿眼角的淚珠一片片滾落,還沒流到腮邊便已涼透,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只能一面跑一面哭,好像只要用力不停地往前跑,就能脫離謝律的掌控,跑出他的世界。
承歡屈膝,附庸權貴,她已經徹徹底底,活成了自己最讨厭的樣子,就算修嚴再回來,她也再配不上他了。
直至那抹倔強的背影消失在了面前,謝律将琴拾起,妥善置入琴箱,幽幽嘆了口氣。
本以為得到她之後就能解乏,這段日子的游戲也該到此為止了。
她的确和別人不同,謝律承認自己食髓知味,已生貪戀。
作者有話說:
這幅畫就是狗男人以後睹物思人的物件,讓他再狗,呵呵。